萧冬儿立刻倒在椅中昏迷不醒。
少女向左右瞧了两眼,随即起身行至西首窗边往外张望,片刻后才回转身来调换了两人的衣衫。等到燕婉进来询问何时启程的时候,正牌的晋王妃萧冬儿早给装在一辆运米粮的货车里送出了城。假冒的王妃居然将萧冬儿的言谈举止学了个十足十,想也没想道:“即刻启程。”
燕婉低低的应了一声后便带上门出去,直走到王义房内才沉下脸来,冷冷道:“王大哥,大事不妙!”
王义是杨广离京赴任时特意留下服侍王妃的心腹,与燕婉之间又是另一种与别不同的亲昵关系,闻言后皱眉道:“怎么了?”
燕婉便凑到他耳边说了两句,王义手里的酒盏险些掉在地上,想了想才道:“且莫打草惊蛇,就依照她的吩咐即刻启程。”
燕婉脸色微变,但涌到嘴边的话却说不出来,好半晌后才默默点头。
王义又给自己倒了盏酒,慢慢的一口口抿着,眼神却已飘出了房舍,望向远处美奂美仑的桃花:而今连王妃也敢冒充,可见所图非小!那么咱们就比比看,倒要瞧瞧谁能笑到最后!
燕婉知道他城府甚深,倒也不那么着急了,虽然心里很有点担忧王妃,却知道这伙人绝对不会随随便便放弃这么大的筹码的,由此可知,萧冬儿绝对不会有性命之忧。
萧冬儿瘫在米袋堆里,看似昏迷不醒,实则用上了昔日军旅生涯中的常用手法来观察周围环境,心里暗暗思量这伙人的来历目的:有胆子绑架王妃的自然不会是寻常的强徒盗匪,那么他们的目的到底何在?忽然想起了与杨玄感有关的北周余孽。这一直是她心头的不解之谜。
马车忽然停了下来,萧冬儿急忙闭紧了眼皮,直听远处有人道:“兄弟们辛苦谋划了这么久,总算有点收获。回头你见到皇上的时候,可别忘了替我们多多美言几句。”
一个温柔和气的声音道:“那是自然,小弟照办就是。不过现在还得麻烦几位把晋王妃请出来。”
先前那粗豪的语声又道:“小兄弟何必如此着急呢?陪哥哥们喝来两盅再走不迟。反正人质已到手,要挟那厮退兵也不在这一时三刻。”
萧冬儿心里直打鼓:皇上!?隋文帝?!一时只觉得世间之事再无此时所见之荒唐可笑。
温和语声又道:“真是对不起,小弟一向不好杯中之物,而且圣上那边还着急等着回信,做臣子的又怎么可以拂逆圣意呢?!”
那粗豪语声怒道:“好个给脸不要脸的兔崽子!”说到这里语声忽然顿住,过了半瞬后才又道:“带着那婆娘滚吧,以后再别让老子撞见。”
萧冬儿刚想瞧瞧远处情形,就听见脚步声走近,急忙伪装出不省人事的模样。很快压在身上的米袋就给搬开,三五只大手同时伸过来揪起她。
一众莽汉的眼睛立时喷出火来,随即响起七八个高高低低的粗鲁语声:“好个水当当的花娘儿,怪不得小兔崽子那么着急要人呢?敢情是害怕兄弟们瞧见!”
“反正那边又不急于这一宿半宿,就让兄弟们快活快活吧。说真格的,老子活了三十来年,还真没见过这般惹火的婊子。”
“大哥,就让兄弟们开开荤,尝尝皇妃的味道吧。”
若不是萧冬儿心有成见,早飞起一脚废了他的好玩意,然而现在只能任由污言秽语伤害听觉。但不知为何,先前那个温和的语声不再响起。
萧冬儿虽然闭着眼睛,却能清清楚楚分辨出人数,但是那个有着温和语声的人却好像不在其中,那么他到哪里去了呢?如果还在的话,应该有反对意见才是,但是很可惜,这伙人鼓噪了半晌,她都没有找到一字半句的反对。
粗豪语声的主人骤然喝道:“出来!”
当那熟悉的脚步声响起时,萧冬儿险些跳起来。
李靖慢条斯理的望望周围剑拔弩张的架势,淡淡道:“你们就这几个人?!”
为首的粗豪汉子厉声道:“你小子到底是什么人?为何总在暗中保护这小婊子?”
李靖反手抽出自己的剑:“想知道我的身分,先问问这口剑!”
剑光如水,冷冷飞过所有人的眼睛。
那粗豪汉子却是个识货的,忍不住道:“你拿的可是失落已久的太阿古剑!?”
李靖冷冷道:“难得阁下如此识货,在下可就不好意思藏私了。”说话间挽了两朵剑花,室内空气骤然冷凝。
粗豪汉子又是一惊:“你和韩擒虎是什么关系?”
韩擒虎的威名早已威震四海,乃是大江南北无数儿郎膜拜的偶像。粗豪汉子曾经远远瞧见过他在战场上的英姿,所以对于韩家枪法的气势记忆深刻,虽然此时李靖拿的是剑而非枪,但是明眼如他,立刻认了出来。
李靖却道:“少废话!”
他剑招展开,粗豪汉子眼睛里看到的却是威风八面的韩大柱国,一时间魂飞魄散,哪里还有胆子对阵,急忙打个“唿哨”便望风而遁。
头目一走,余者又怎么可能有心情对敌,转眼间作鸟兽散,逃了个不亦乐乎。
不过李靖却没有放松警惕,因为他要保护的已经落在了他人之手。
萧冬儿静静看着自己颈项间的雪亮短刀,清冷的娇靥上没有半分表情。
李靖叹了口气:“你还是放弃吧。”
拿刀的手往后缩了缩,萧冬儿的颈子上立刻多了抹浅浅的血痕。那个温柔和气的声音道:“依我看,该放弃的是你才对。”
李靖不再说话,居然调转了身子去看兀自燃烧的火焰。持刀人简直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什么,不过,很快他就知道缘故了,因为就在他为李靖的举动伤脑筋的一瞬间,俘虏骤然发难。
还没等他弄清楚这娇滴滴的皇族贵妇究竟用了什么办法脱困时,自己就跌了个四脚朝天,手上的短刀也易了主,而且还结结实实吃了一嘴的泥土。
萧冬儿老实不客气地踏在后者脖颈上,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淑女风范荡然无存,嘴里的三字经不绝于耳,手指却已小心翼翼的抚上了伤口:为什么不觉得疼呢?!
李靖又叹了口气:“王妃娘娘,你骂够了没有?”
萧冬儿扭头瞧了他一眼,嘴里的三字经总算没有了。然而李靖却大大的吃了一惊,借着火光,他分明看到这女子颈间的伤痕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愈合。
第22章吴郡名士
火苗一掠而过,登时燎燃了中年人引以为傲的美髯,偏偏他的双手都被紧紧缚在腰间,根本没有办法灭火,本来温柔和气的声音也变了调:“妖女、贱货、婊子???????”他简直把自己能够想得到的脏话都一股脑倒将出来。
萧冬儿却慢条斯理的拿着火把在他面前晃悠:“这话真好听!你最好多说两句,免得我一会儿动刑的时候会心慈手软。”
中年人狠狠瞪向她,心道:娇生惯养的皇妃也会动刑?分明是在扯谎吓人!
然而他又错了。
血腥的手段萧冬儿不是不会,而是瞧不上眼,她只不过小小的借鉴了“满清十大酷刑”而已,拿一条粗如儿臂的绳索将这个死硬派倒挂在梁上,然后调制了一碗酸辣汤,小心翼翼的往他鼻管里灌。但没等她灌完,中年人就已经受不住,眼泪鼻涕一齐冒将出来,单薄的身子抖得像害了羊癫风一般,眉目清朗的脸更是红的发紫。
李靖委实看不下去,快步走来一把打翻了碗,怒道:“你几时变得如此心狠手辣了?”
萧冬儿冷冷道:“李公子李少爷,我好像从来没说过自己是善男信女!如果你非要这么张冠李戴,那我也只能说一声“对不起,你救错了人。””
李靖叹了口气:“你变了。”
萧冬儿扭过头去捏住受刑者的鼻子,微笑:“想不想再来一碗?”
中年人立刻摇头,呻吟道:“我说、我说。”
按照历史记载江南的大规模叛乱始于开皇十年(公元590年)底,叛乱席卷南方,他们“攻陷州县。陈之故境,大抵皆反,大者有众数万,小者亦有数千,共相影响,执县令,或抽其肠,或脔其肉食之,曰:‘更能使侬诵《五教》邪!’”
(《五教》系指隋朝官吏强制推广灌输给江南民众的“纲常伦理”)
现在却是开皇十年初,根本不到暴政激发江南民变的时候,萧冬儿真的迷惑了:难道自己的出现真的对这个历史时空有影响?
据中年人陆知命的交待,他本是吴郡世族贵胄,陈亡后在家闲居,因为自己在三吴一带的名气而被苏州沈玄懀任用为尚书令,专门负责招揽对隋朝暴政不满的仁人志士,又是这次绑架行动的主谋之一。
原因自然是率军平叛的隋朝将领。
江南初乱,隋文帝就采用了文武兼用的措施,一边派遣杨素任行军总管,率领来护儿、史万岁、麦铁杖等骁将调集府兵前往江南武力镇压。另一边则调熟悉江南的杨广为扬州总管,以皇子身份坐镇一方,并规定“每岁一朝”,注重于招抚纳叛,以攻心为上的怀柔政策缓和杨素带来的战争阴云,正合乎后世兵家的“两手策略”。
而陈朝灭亡后,各股反叛势力互别苗头,山头林立,很难形成统一的战斗力量。他们面对的杨素却是隋朝众多将领中最富谋略也最冷酷的帅才,一上战场就变成了绝对不讲情面的冷血动物,昔日灭陈之役中身先士卒,率领数千艘黄龙舟衔枚而下,趁夜顺流掩袭,大破陈朝水军,取得了战役开始的首轮胜利,而陈人在望见他在战船上的雄伟容貌时争相传言:“清河公即江神也!”
更有陈信州刺史顾觉、荆州刺史陈慧纪闻江神之名望风而遁,湘州刺史岳阳王陈叔慎则不战而降,再次成就了杨素为隋文帝杨坚麾下第一武将之威名。
此次杨素受命南下平叛,先杨广而行,率军从扬子渡过长江,迅速投入战场,采取了各个击破的战略,兵锋首先指向三吴、浙东地区。义军三强中的苏州沈玄懀一系驻守在京口的南徐州刺史朱莫问已经血洒沙场,而与他平级的晋陵(今江苏镇江)顾世兴、无锡叶略亦已陷入包围圈,无暇回师救援苏州的“天子”沈玄懀。
沈玄懀的厄运显然是无法改变,眼见情形不妙,他急忙集思广益,于是便有了这次绑架行动,起因固然是因为杨素的绝对强势,但又不乏对于扬州总管的胁迫,在他看来武力征服固然可怕,但杨广招降纳叛的怀柔政策才真的令人担忧,如果隋朝的暴政改变,那么他们还有什么理由去叛变呢!
在这种情况下,晋王妃就自然而然变成了人人都想得的“唐僧肉”。没想到这块肉并不容易吃进嘴,陆知命等人苦苦谋划了许久才得到的成功却转瞬即逝,唯一得到的就是那碗酸辣汤。才刚恢复自由,陆知命就伏在地上大吐特吐,再也不复三吴名士的儒雅风度。
萧冬儿冷冷看着他,过了半晌才对李靖道:“本宫打算往扬州一行,不知道李公子你何去何从?”
李靖犹豫良久,才道:“我再送你一程。”说完转身行出门去看夜色。
萧冬儿叹了口气:他的气质变了,再不像初相识时那么朝气蓬勃,似乎有很重的心事。然而这年头又有谁不是满肚子的烦恼忧愁呢?
等了好半晌后,萧冬儿见他仍然魂不守舍,终于忍不住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孰料后者立刻触电般避开,冷冷道:“你想做什么?!”
萧冬儿叹道:“李公子李大少,咱们该启程了!”
李靖目光在她身上转了转后,面露不豫之色,张了张嘴,却没说出声音,便即迈开脚步过去拖起陆知命往前走了。萧冬儿慢条斯理的跟在后面,心里开始盘算与燕婉等人联络的事宜。说起来,那个冒牌的王妃也挺有意思的,居然把房里能找到的珠宝首饰全都一股脑打包塞进自己怀里,想必是打算人财两得,然而最终还是回到了正主萧冬儿手里。也幸亏有了这么一包好玩意在,萧冬儿才能保证最起码的贵胄享用。
但是李靖却显然想不开,吃饭的时候远远的避开不说,甚至赶路时也装扮成哑巴,三五日过去打他嘴里说出来的话简直屈指可数。
萧冬儿只能摇头。
这一路上李靖的心情委实是复杂之极,一波波往事涌上心头,最终归结成那日宇文无伤的警告:“如果还想留着这份手足情的话,你最好把今夜所见所闻忘掉!”
难以割舍的兄弟情。
永远不可能拥有的爱情。
舅父韩擒虎天高地厚的养育之恩。
三座无形的大山压得李靖简直快要窒息,这时才真正明白:原来一个人想要昂首挺胸,俯仰无愧的活在人世间真的是不容易!
在洛阳的一众异姓手足中,他与宇文无伤最投契,然而多年的友谊,最终落得话不投机半句多的境地。而昔日的情人早已成为了皇亲贵胄,起因却是自己的怯懦优柔。虽然一再避免与她相遇,但真正到了危急时刻,还是忍不住要伸出援手,也不知她会怎么想。至于舅父那边,李靖摇了摇头,决定暂时不去想这个最伤脑筋的问题。
陆知命确实不曾辜负了他三吴名士的派头,结伴同行的日子里自动自觉地充当了导游,但是这个“导游”实在是世界上第一流的昂贵,以至于三人还没进入东海城,萧冬儿赖以生存的宝贝荷包已经彻底掏空,只能苦笑道:“李大哥,离扬州还有多远?”
李靖道:“约摸二三百里路吧。以咱们目前的脚程,三两日便可抵达。”
萧冬儿哀号道:“可是我真的很饿。”
陆知命微笑道:“你们为什么不问问我呢?”
通过这段时日的相处,他自认为对这两位的了解已经很多了,早已摆足了派头,很给了萧冬儿不少苦头吃,不过本着君子之风,他也不好意思过于压榨王妃娘娘,毕竟自己已经答应了投效晋王麾下,总要给自己留点后路才行。
萧冬儿不顾风度的扑过去摇晃他:“那你还不快说!?”
陆知命悠然道:“虽然我算不上知交遍天下,但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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