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颙看了眼天外渐渐幽暗的天色,心中纳罕。
既按规矩递了拜帖,显见不是相熟的;可不熟的,又这个时候登门?
真是令人意外。
待叫小厮送上捧盒,看了拜帖后,曹颙不由瞪大了眼睛。
李荣保来了。
虽不知来意,可想也知道,多是为了那“相看”流言。
以李荣保的身份,亲自登门,曹颙即便着恼,也不好怠慢,带了天佑从书房出来,到客厅见客。
客厅上除了李荣保,还有一个青年。
这并不是曹颙第一次见李荣保,早在康熙朝时,两人在京中应酬往来中也碰过面。可看到李荣保那刻,曹颙还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
李荣保面色蜡黄,一脸病相,原本坐着,看见曹颙进来起身,也是站不稳的样子。
还是旁边的青年上前扶住,才使得李荣保站住。
跟在曹颙身后的天佑已经认出来,那青年不是旁人,正是刚在汗王府别了没一会儿的傅清。
明明离开汗王府时,傅清都是醉醺醺的模样,可现下哪里还有半分酒意,只是面带忧虑地看着李荣保。
“曹大人,老朽来请罪了。”见曹颙上前,李荣保颤颤悠悠地躬身。
说话之间,他已经是气喘吁吁,憋得满脸通红。
曹颙连忙避开,道:“李大人还是先请先入座。”
傅清站在李荣保身后,面带感激地对曹颙躬了躬身,扶着李荣保坐下。
曹颙在主位上坐了,叫人上了茶。
李荣保歇了好一会儿,神色才稍缓和些。
见他病弱至此,连站在曹颙身后的天佑都带了几分担心。
四皇子后天大婚,要是这皇子岳父今儿在这边有个闪失,曹家可是有嘴也说不清了。
众人都心中暗急,李荣保却没有急着开口,反而打量起天佑来。
曹颙见状,叫天佑出来见礼,介绍道:“这是小儿曹霑,承皇上恩典,前几日刚进了侍卫处当差。”
李荣保倒是有些意外:“听说府上长公子今科榜上有名,就是这位吗?”
“正是小儿。”曹颙回道。
李荣保点点头,也叫出身后的傅清道:“那倒是缘分,这是老朽次子傅清,蒙皇上恩典,也进了侍卫处。倒是可以叫他们小兄弟两个亲近。”
天佑见过李荣保,便大大方方地对傅清拱手:“傅二哥。”
傅清神色有些尴尬,亦拱手回礼。
说了这几句话,李荣保像是又累着了,身子佝偻着,孱弱不堪。
曹颙也怕担干系,道:“李大人既身子不舒坦,还是先回去休养才好。”
李荣保将拳头放到嘴边,咳了几声,道:“老朽厚颜前来,实是有几句话要对曹大人说。听说府上有不少名画,若是便宜,还请贵公子带着小犬见见世面。”
这是要将厅里的两个年轻人打发出去了,曹颙点点头,对天佑摆了摆手。
天佑带了傅清下去。
李荣保满脸羞愧,道:“因富查家缘故,使得府上大格格名声受累,实在我富查家的不是……只是看我如今的模样,曹大人也当晓得,怕是拖不了多少日子了……因长子早夭,傅清虽行二,实在我这一房长子。我便托了几位亲族,想要早些为他定下妻室,这才有了富查家四处相看之事……”
虽说李荣保拖着病体,亲自登门赔罪,心意是够实诚的,可身为人父,想着女儿要成京城权贵口中的谈资,曹颙心里实在不爽快。
就听李荣保接着说道:“没想到却是行事不当,引出这些是非。说到底,还是因我的缘故……听闻曹大人与郡主极爱大格格,至今为说亲也是想要多留大格格几年,不是是否有其事?”
曹颙点点头,道:“确实因这个缘故。因小女尚未及笄,我同郡主便想着多留她几年,等及笄后再议亲也不急。”
李荣保又咳了两声,道:“如今闲话已经出来,又不是好在人前辩白的。老朽也没别的法子,只能带了小犬上门……曹大人看此法可行?先让两个孩子定亲,消弭了流言……我这身子是熬不住的,想要迎娶总要登上三年……若是到时你们觉得老朽这儿子还算使得,就成全了两家好事;若是有不妥当之处,只管退婚。”
他虽想要解决此事,可这叫什么法子?
曹颙不由皱眉。
同说亲不妥叫人说两嘴相比,订婚后再退婚所受的非议更大吧?
李荣保苦笑道:“曹大人放心,即便到时府上退婚,也不会让令嫒担干系。傅清二十二,还没有娶妻,也有隐情,他几个庶弟,已经成家立业。”
接着,李荣保就说了缘故。
这才是说来话长。
李荣保年幼丧父,由长嫂照看长大,视长嫂如母。偏生长嫂家道中落,日子越来越不好。
李荣保为了报答长嫂,就给长子订了长嫂娘家的侄女为妻,想要拉扯那边一把。没想到,没等成亲,长子夭折,两家亲也没做成。
为了宽慰长嫂,李荣保又给次子订了长嫂的另一个侄女。
那姑娘年纪比傅清小上几岁,就一直等她及笄。
许是两家真没有再结亲的缘分,等到傅清二十,那姑娘及笄,刚要订下婚期,那姑娘一病呜呼了。
李荣保不仅没有报答长嫂的抚育之恩,反而因两次亲事不谐,使得老太太感伤,没过多少日子就没了。
因这个缘故,还有傅清命硬克妻的闲话出来。
以后曹家想要退亲,只需用这个做说辞,旁人也说不出什么来。
李荣保如此推心置腹,诚意十足。
为了天慧的名声,他能拖着病体,又主动出了这样的主意,曹颙心中,也要赞一声实在人。
可话虽如此,曹颙也不好就此点头:“李大人的好意,曹某感激。只是小女之事,不好越过内子去。我会同内子商量,过两日再去回访李大人。”
李荣保本是怕两家起嫌隙来的,话说到这个地步,也就安心地带着儿子离去。
倒是天佑,听父亲提及李荣保的来意,惊诧不已:“李荣保是不是病糊涂了?即便将过错都归到傅清身上,这定亲退亲也不是儿戏?”
曹颙笑着摇摇头,道:“这才是聪明人。不管两家联姻的事成不成,他摆出这个姿态,我们哪里还好意思再怪罪到富查家头上。若是真定亲了,天慧被嫌弃的闲话不攻自破;既是富查家支撑门户的嫡子,品行操守上又哪里好挑出毛病来,怎么就好随意退亲?”
天佑犹豫了一下,道:“虽不知富查家其他人如何,单说起傅清来,行事做派还算亲和。”
曹颙想着方才站在李荣保身后的傅清,印象还真的不坏……
第一千二百七十一章 富查家的准备
梧桐苑,上房。
听了李荣保拖着病体亲自造访之事,初瑜也有些犹豫:“到了这个境界,还真欠好再埋怨富查家,到底当如何是好?”
曹颙稍加思量,道:“论起门第、人品,这个傅清也算是好的。只是长媳真的那么难做吗?这些年,是不是累了?”
到最后,他话中带了几分关切。
这个世道,不管什么身份的女子,最后都要拘在内宅。
他能体谅怜惜,可究竟隆结果不是女子,做不到感同身受。
初瑜听了,道:“能嫁给老爷,又有老太太这样慈爱可亲的婆婆,是我的福气。只是世家女子,像我这样有福气的又有几个?不旁人,只东府那边,二弟妹这些是怎么过来的,老爷也晓得。”
到底,还是因长媳要侍奉婆婆,在婆婆跟前立规矩,担忧遇到个极品婆婆罢了。
“明儿使人探问探问,看看富查家三夫人的性子如何?既然富查氏能被选为皇子明日妃,父母操守上当挑不出错来。”曹颙道。
初瑜依旧否决:“若是富查家的明日长子尚在,这亲事也可议的。下边那么多的,还要看顾几多年?”
曹颙蹙眉道:“要是不考虑他们家,那现下的流言怎么办?”
初瑜闻言语塞,不出话。
屋子里气氛有些凝重。
初瑜垂头寻思片刻,道:“老爷是相中富查家的二少爷了?”
曹颙点颔首,道:“之前想着找个门第不高的,府里这边能照拂上。可如今两府诸人都在官场,难保有个起起落落。人心易变,即便现下找个老实天职的做女婿,也不知道那时会是什么嘴脸。富查家正显贵,又有女儿为皇子明日妃,往后就是……众目睽睽之下,反而处处要守着规矩,注意名声。若无意外,富查家就是一甲子的富贵太平。”
初瑜自晓得丈夫话中之意。
现下的四皇子明日妃,也是未来的皇后,未来的太后。
曹家的根基,到底薄了些,荣宠全在皇上的一念之间,不像富查家那样根深蒂固。
初瑜被丈夫得有些心动,却依旧是挣扎着道:“那一年夜家子人,想想就觉得头皮发麻,天慧哪里受得了这个?”
关心则乱,夫妻两个一时也拿不定主意,商议到三更,也没能拿出个章程来。
一夜无话,即是富查家年夜宴宾客的日子。
虽李荣保一直任外官,可富查家有个首辅在,官场上谁能不给这个面子?
更不要马齐现下是掌部年夜学士,正好是曹颙的直属上司。曹颙这边,早就收到帖子,落衙出来,少不得走上一遭。
李荣保府里,贺客盈门。
不出意料,出面应酬来客的,正是马齐,而不是李荣保。
虽也有人好奇皇子岳父怎么不出来待客,可在马齐代弟弟告罪后,也没有人真的挑理。白了,半数的贺客是奔马齐来的,半数是为了送礼,倒也没有几个留心一直放外任的李荣保。
年夜家都是有身份的人,尽管有人瞧着曹颙与马齐,嘀嘀咕咕,却也没有人当面什么闲话。
只有十二阿哥,神色有些不自在。
到曹颙这个身份,欠好多待,否则就有阿附上官之嫌。
因此,曹颙并没有在富查家久待,走了个过场,就从富查家出来。
十二阿哥跟了出来。
不管从身份贵重上,还是从亲戚辈分上,十二阿哥都是尊长,曹颙是卑幼。
可此时的十二阿哥哪里有底气,倍加陈恳地表达了歉意。
只是这个时候,流言已经散出去,十二阿哥报歉又有什么用?
起十二阿哥,从不受宠的庶皇子,到康熙末年的掌旗务的实权王爷,因被雍正不喜,接二连三的降爵,走足了背字儿。
曹颙满腹怨愤,也欠好多什么了,要否则落在旁人眼中,就是曹颙“落井下石”。究竟隆结果在京城,没有秘密,不定两人的会面,彼此的对话,今晚就跑到那位案头上。
比及曹颙回府,初瑜这边也探问出一二。
李荣保之妻是舒穆禄氏,当朝年夜学士徐元梦的堂侄女,亦是八旗书显贵人家身世。
虽李荣保有侍妾数人,可夫妻两个感情亦是琴瑟相合,生有三子一女。除明日长子、明日次子、明日长女外,还有一个稚龄明日幼子。
剩下的七个庶子庶女中,夭折了两个,剩下四个庶子、一个庶女。其中两个庶子已经娶亲,剩下两个庶子未成年,庶女更了,七、八岁年纪。
看来雍正钦点富查氏为四皇子明日妃,不知是为了马齐的缘故,还有舒穆禄氏的缘故。
都女儿类母,舒穆禄氏好生养,又贤良,又是八旗书香人家出来的,知书达理,正是世人眼中的好妇人。富查氏这个做女儿的,自然也错不了。
“这舒穆禄氏同三姑奶奶那边却是能论上亲来,就是有些远了。不过,都脾气好是真的。这个傅清也使人探问了一下,有两个屋里人,都是早先侍候的丫头,年岁比傅清还要年夜几岁。”初瑜着,到底带了不满。
想想傅清的年纪,曹颙也实在没话。
这个世道,就是如此。
不旁人,就是自己儿子,今年才十六,前些日子还差点收了个屋里人。
想到这些,曹颙有些不耐烦了。
娶的儿媳妇可以“贤良”,可不肯女儿未来的日子也“贤良”。
“富查家这样的门户,往来的也都是得过去的人家;若门第低了,往来的人家就杂了。”初瑜斟酌着道。
昨天是曹颙有意富查家,想要服妻子,今日就轮到初瑜觉得富查家也能入眼了。
夫妻两个面面相觑,不由年夜笑。
“是我着相了。天慧尚未及笄,哪里就那么急了?总不克不及为了旁人嘴,就仓促忙忙地将女儿许出去?若是真与富查家有缘分,三年后再结亲也不晚。若是没缘分,三年后也没人会记得这一茬了。我就不信,咱们的女儿还愁嫁。”曹颙道。
初瑜抚着胸口,松了一口气,笑道:“真让人提心吊胆,不管富查家口碑如何,就这样慌忙定下亲事,还真叫人不安心。”
李荣保府中,前院的客人还没散尽,庭院的彩棚里里酒席依旧。
马齐与傅清却是已经不在,只有李荣保的两个庶子与其他年长的侄子,招待着剩下的客人。
此时的马齐与傅清,正在李荣保床前。
李荣保躺在床上,脸色灰败。
舒穆禄氏红着眼圈,站在一边。
马齐坐在床前的凳子上,看着奄奄一息的弟弟,眉心拧成个“川”字。
“二哥……我怕是挨不了几天了……”李荣保吃力道:“剩下您侄子侄女们,还请二哥看护一二……”
马齐“腾”的一下站起来,咬牙道:“熬不了,也要熬。就算不是为了富查家,也要想想年夜姑娘。”
红白喜事撞到一起,就是寻常人家也都在意,更不要富查氏要嫁入的是皇室。
一个克亲无福的名声出来,往后的日子就没法过了。
李荣保苦笑道:“我也想熬,可自己的身体,自己个儿晓得。到底,还是命数……从曾祖父开始,富查家的男人除二哥,还有谁熬过了甲子的坎?”
听着这悲音,舒穆禄氏已经忍不住簌簌落泪。
马齐努目道:“胡思乱想什么,什么甲子的坎?我能活得好好的,怎么就不克不及?”
原来从马齐曾祖一辈开始,富查家的男人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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