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4】此生终止（下）
那支利箭射穿的，明明是我的后背，可是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了，我的眼睛，居然在那一瞬间，疼得不可抑制。
我像是断了线的风筝，直接从城墙上面往下摔去，剧痛的眼睛无意中扫到，空地上那袭白衣似乎一震，下一秒想也不想地，就朝我下坠的方向，疾掠而去。
我忍着眼睛的剧痛，也忍着背部的剧痛，在下坠的半空之中，急急扭转了一下身子，等到落地的时候，我做到了——他的一双手接了个空，我摔上了一旁的空地。
我疼得直皱眉吸气。
“柠儿——”他失声，看那架势，像是要朝我奔过来，就在这时，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了一男一女，男的面色复杂，女的手持银弓，扯了弓箭，直直朝我们中间射了过来，逼得他不得不脚步一窒。
他恨恨顿住步子，转脸怒声，“景阳你——”
那个男子一边朝这里走过来，一边很理智，很平静，也很冷漠，他淡淡地说，“她成了魔，连你也会杀的。”
白衣男子突然有些失控，扬声怒骂，“她要杀我便杀，关你何事？！”
这一次，应声的是那个拿弓箭射我的姑娘了。她有些哽咽，有些不甘地喊出一声，“她杀了那么多人，她，她罪大恶极！遇哥哥你，遇哥哥你……她已经被全天下视为人人得而诛之的罪孽，你还要糊涂到几时？”
他们在吵什么，我能听清，却没太听懂。只隐约觉得是在争执什么，一个人大约是不想杀我，而其他两个很想把我除掉的意思。
这些，其实我都不大关心的，我关心的是，那个女人叫他什么？
郁、郁哥哥吗？
我像是被雷电劈了一般，整个身子都是一颤，可也正是这一颤，牵引得我浑身巨疼，一大口血“哇”地一声从唇齿间呕了出来。
那一口血，让我眼前开始发黑。
我眼睛疼，背也疼，连同浑身上下的骨骼都疼得不可抑制——这个时候，先前我屠城时的无坚不摧，早就踪影不再，我的身子像是一架即将使用到头的机器，在苟延残喘地支撑着。
倘若我没有料错的话，这一次，我恐怕撑不下去。
可我，我不怕死。
我只想看一看，那个被人叫做郁哥哥的男子，究竟，长什么样子。
我呕出的一口血，动静太大，让那个白衣男子眉头一皱，又要朝我奔过来了。
见到此情此景，女子银牙一咬，手中利箭“嗖嗖”射出，与此同时，是又恼又恨的一句，“我不会让她再接近你的！”
她用利箭，织出了一个网，白衣男子想要靠近我，就必须冒着箭雨。
如雨而下的箭雨之中，我只觉眼睛又是一红，心口狠狠一疼，蓦然间，就想起了被我努力压制在内心最深处的记忆。
在那段记忆里，也是这样昏暗的天色，也是这样乌压压一片的箭雨，也是一个全无反抗之力的我，和一个名字里有郁的男子。
那段记忆，是我心头致命的伤，是我成魔的契机，这许久以来，我只敢想夕郁死了，却不敢想，他死的那一日，究竟发生了何事。
可是此时此刻，可是此处此地，又是一片箭雨，又是我和一个人被别人隔开——几乎是如出一辙的场景，几乎像是那段记忆的复制，我心头巨震，眼睛巨疼，毫无预兆地，狠狠受到了刺激。
胸腹之中，气血翻涌，眼眸之中，揪心地疼。我的耳朵在嗡鸣，像是有一抹尖利的声音在嘲笑着，“行恶多端，如今可算是遭到了报应，怎么，你莫不是以为，临死之前，还能再见心爱的人一次？”
那抹声音，好难听，好阴鸷，好痛快，也好得意。
他絮絮地说，“你杀了这么多人，这些，都是你欠我们的！”
“你的身子已经撑不住了，今时今日，你终于要还了！”
他的声音，很尖锐，很刺耳，很有穿透力，我只觉得，自己的耳膜，都像是要被刺穿了。
我很痛苦，特别特别痛苦，此时此刻方才明白，先前那个奋勇杀人的我，才是很是奇怪的，即便我武力高强，可也绝对没有那么好的体力——原来那个时候，我就是在透支自己的命了。
那抹声音说得很明白，这一次，我会死，我会死在这里。
我不怕。我一点儿都不怕。我造了足够多的孽，我坚信，我死之后，绝对可以，下地狱。
我会去遇到夕郁。
只是，临死之前，我还是想看一眼的。我想看一看，那个白衣的、气息和夕郁很是相像的男子，究竟长什么样子。
而这个时候，一条手臂，稳稳地，抱住了我的身子。
我怔了怔，顾不得浑身上下刀割般的疼了，很努力地掀开眼睫，想要朝他看一眼过去。
可是，如那抹声音所说的一般，也如那个姑娘所说的一般，就在我很努力地掀开疼痛至极的眸子那一霎，一支利箭破空而来，准确无误地，再次钻入了我的背脊，而我浑身一痛的同时，眸中血光大盛，一片淋漓可怕的红光之后，再睁开眼，我的眼前，已然是漆黑一片了。
我什么都看不到了。
那张脸，那个人，那个可以令杀人成魔的我冷定下来的白色身影，明明近在咫尺，可是，我却是再也，再也看不到了。
我没有力气了，我说不出话了。我能做的，只有扯一扯嘴角，勾出一抹无奈，而又解脱的笑。
我活该。
我知道。
只求你，只求你，夕郁。
在地狱相遇之时，别怪我，别骂我，别说我疯了，别告诉我，你不喜欢……我这样疯狂到近乎魔怔的，女孩子。
我的身子，绵软得没有丝毫力气了。脸上的面具，被一只手颤抖着，缓缓地取了下来。靚靚女生…最新章节
我那张被遮掩了十数日的脸，终于，再见天日。
我的眼前一片漆黑，心底，却是通明一片，我很慢很慢地勾起唇角，喃喃的，撒娇一般的，呓语似的，咕哝出此生此世的，最后一句。
我说，“我喜欢你……夕郁。”
那一刻，颤抖着抚摸我脸颊的那只手，狠狠地，死死地，僵了。
我的嘴角，是白莲花一般清浅的笑，微风拂过，我清楚明了地看到，一缕魂魄，从那个白衣男子怀中羸弱不堪的身子上面，悠悠飘起。
风一吹，就散了。
我是绯色。
再见了。
*********
你信命吗？你不？
以前的我，也是不信的。
可是此时此刻，我无力，我颓丧，我信了。
该来的，总归，是会来的。
这些，不正是我一直所希求的东西？
绯色的那一缕执念，从我身体里陡然抽走那一刻，我醒过来了。
作为宋青柠也好，作为祁青柠也好，我，喜欢萧惜遇的那个我，醒过来了。
我不是绯色，我之前所经历的那些，是她亲手做的，但是，和我也不无关系。
毕竟，那些人，那些无辜的百姓，那些无辜的妇孺，全是我这一双手，杀掉的。
更何况，枯竭的，正是我这具身子。
绯色的执念离了体，我的眼睛，却依旧是看不到的。我知道抱着我的那个人是谁，我知道自己即将不行了，我更知道，那个混蛋国师所说的话，的确是真的。
他说得对。我上一世，我是绯色那时，杀了好多好多的人。
无辜的人。
所以，我注定是要三世历劫的。
我信他的话了。
我必须，死在我深爱的人手里。
否则，冤孽永远无终结之时。
我不想再滥杀无辜了，我不想再被诅咒了。足足三生，令人绝望的三生三世，我希望，能把自己的罪孽，彻底赎清。
我没有力气，我抬不起手，我的眼睛看不到了，于是我只好开口。
我很是艰难地，对搂着我的那个男人说，“小，小鱼鱼……”
他身子一绷。
我不敢让他说话，我太难过了，他若是能给我一刀，就是让我解脱了。
我哀哀地，虚弱地，对他说，“杀，杀了我……”
我杀了那么多的人，我手上沾满了血腥。
我杀了那么多的人，终于将自己，逼上了绝境。
痛不欲生，是上天对我最后的惩罚，只要他不出手，我不知道，就还要痛苦多久。
我很清楚，即便是景阳神医，即便是萧惜遇，也救不回我了。
我只有死。
绯色彻底死了，连执念都消泯于人世，现代的宋青柠和古代的祁青柠结成了我，我再一死，这一切的一切，就都彻底还清。
杀了我吧，萧惜遇。
我不怪你。
我祈求你。
我们，在来世相遇。
*********
没有人知道，萧惜遇的心理活动。
但是他知道，他怀中的我，有多么难受。
被诅咒了的人，是逃不脱的，此时此刻，我信了，他也信了——只要他不出手，我就会一直，一直这么痛不欲生。
杀我，其实是对我的拯救——何其残忍的命运。
那一日，萧惜遇的脸，紧贴着我的脸，说了好多好多的话。
他说，萌宝这些日子里，一直哭着闹着，要找娘亲。
他说，宋小宝和萌妞，真的没有死，他们只是被赤炎侵入了肌体，导致长久的昏迷，他和景阳，正在极力地寻找救治的法子。
他说，“我很想你，我很想你，柠儿……”
“你别怕，你别怕，那里也许很黑，可我很快，就也来找你。”
他的声音好温柔，好动听，好熟悉，我的嘴角禁不住徐徐翘起来时，一把锋利的匕首，刺入了我的心脏。
多么熟稔的招式。
一招毙命。
看似残忍，其实，却是能让人以最少的痛苦，去死。
鲜血从我的胸口喷薄而出之时，我睁着一双视线幽黑的眸子，微笑着，望着他的脸。我喃喃地说，“不许跟我，我，我回来，找你……”
“看好孩子，不，不然，我不依你……”
我看不到他的脸，我看不到他的神情，可是有大滴大滴冰凉的东西，砸上了我的脸，我猜，是他哭了。
不要哭。
不要哭啊。小鱼鱼。
我很是艰难地抬起手，很是费力地，握住了胸前的匕首。
胸前血液如罂粟般娇艳，我双眼空洞地，看着他的脸。
我微笑愉悦，“能死在你的手里……我没白活，这一世……”
终于还清了。终于。
不管是绯色和夕郁，还是我和你，终于，不再亏欠这残忍而又愚弄人的命运，任何东西。
若有来生，若有来世，我们假若能再次相遇，那时的我，必是纯粹的，干净的。
只是，希望，能有来世。
来世，你还爱我吗？
再见了。
小鱼鱼。
【285】鬼君
漆黑幽暗的地府里，两个鬼差押着一个鬼魂往前走，终于走到那条漆黑如墨的道路的尽头了，其中一个鬼差冷着一张脸，对那个鬼魂说，“前头就是忘川了，奈何桥头，孟婆在那儿等你，速速去罢！”
鬼魂没说话，木讷呆板地点点头，老老实实地往前走。
那抹身影堪堪转过转角，先前还一脸严肃表情的两位鬼差对视一眼，两个脑袋突然就凑到了一起去。
其中一个八卦兮兮地说，“诶，你听说了没有，据说昨个儿地府里，来了个大魔头？”
另一个嗤了一声，言语间颇有几分不屑之意，四下张望了一番，确定无人，这才悄声说道，“什么大魔头？不就是一个杀孽太重被惩罚三世历劫的女人？瞧你们一个个说的，好生稀奇似的！”
第一个鬼差皱眉，还嘴，“怎的不稀奇？昨日她来的地府，今日却还未投胎轮回，这还不算稀奇？好，不稀奇，不稀奇，那就是——有、猫、腻！”
第二个鬼差哂笑，“这几日常来往于奈何桥边，爱情故事听多了吧你？有猫腻？哪里来的猫腻？她那么漂亮的一个小姑娘，总不能……和阎王有什么牵扯吧？”
说者无心，听者却是有意，第一个鬼差听闻这话，眼睛忽然一亮，抬起苍白可怖的一只手，甚是激动地捉住第二个鬼差的手臂，有些难以自制地叫道，“呀呀！你不说，我可险些就给忘了！鬼君，鬼君你知道吧？就是长得很好看，性子又很痞，因为和上界关系搞得好，连阎王都不放在眼里那小子？”
第二个鬼差被他扯得险些要站不稳了，有些恼，拂开他的长爪子，恨声道，“鬼君虽然行迹古怪，甚少露面，可地府里不认识鬼君的人，有几个？这么没意思的问题，也值当你开口问？你别扯我，快起开了！”
第一个鬼差讪笑着，放开第二个鬼差的手臂，一双甚是可怖的眼睛里，却是含着根本就压制不住的雀跃和八卦之意，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啧啧，“鬼君行迹古怪，鬼君甚少见人，鬼君连阎王都敢不放在眼里，那，你说，能让鬼君亲自出面，并去哀求阎王的女人……”
说到这里，他眨了眨眼睛，那张苍白可怖的面庞上，居然现出了几分促狭之意，“是不是——有、猫、腻？”
第二个鬼差张了张嘴，嗤笑着，原本是正要还嘴讥讽的，却在听清了第一个鬼差都说了些什么之后，讥讽的笑容突然一窒。
他猛然转过恐怖可怕的一张脸去，有些惊愕地望着第一个鬼差，脱口而出地问，“鬼君去求阎王？求他何事？”
眼见第二个鬼差的反应，心知他终于不再不屑，而是很是震惊，第一个鬼差颇为得意。
他微微扬起惨白的下巴，哼了一声，语气一下子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变得很是骄傲。他一副“你不是不爱听吗？做什么来问老子？”的样子，不疾不徐地说，“能是为了什么？让阎王帮着找一个好的下家呗！”
第二个鬼差一脸不信，若有所思，“能是为了这么简单的事？”
“不然又是什么？”靚靚女生…最新章节
第一个鬼差瞥他一眼，眼见一旁另有一组鬼差押着要前往转生的鬼魂走过来了，扯着第二个鬼差往一旁的黑暗避了避，压低声音，飞快地说，“那个女人啊，可不一般。昨个儿无意中听白无常哥哥说，怕是和鬼君有什么关系。鬼君会打点她下一世的投胎之所，也是应该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