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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醒来时,身边是一个婢女。
见我醒了,她分明很是惊喜,立刻就向我汇报,“瘟疫停了,瘟疫被控制住了!长公主快起来看看吧!”
我撑着起了身,见到的,确实是瘟疫被控制住之后的场景,百姓安然有序地在排队就医,城中也再无抗议皇女执政的暴民了。
时值深秋,大街之上很是萧瑟,却平静至极,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我一手扶着婢女,眼睛静静地看着,将大街上所有疫民扫视了一圈之后,我注意到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在那里,有一个脸戴面具的男人正蹲在一个老妇身边,认真问诊,挥笔开药。
目光一动,哑着声音,我问身旁的婢女,“那男人是谁?”
婢女见了,面带敬佩之色,出言如妙语连珠,“长公主果然慧眼如炬!您有所不知啊,自您昏倒之后,这男人便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说自己能解瘟疫,王大人见他脸戴面具,连真面目都不肯露,不禁将信将疑,害怕他治不好反倒将事态给扩大了,于是没允许,只让太医院的大人们应急医治。”
“后来?”
“后来没人想到这男人竟自作主张地跑到疫民堆里去诊治了起来,等发现时,他已然治好了几个人,王大人一看,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治他的罪?立刻就派其他医者大人,全部随他一起医治了。”
我盯着那男人的身影,良久不语。
婢女也探头看了看,感叹,“只是这公子有个怪癖,无论见谁,都不肯摘下那副面具……”
说到这里,她咬了咬嘴唇,喃喃,“想必是长相很丑?倒难得有一副悬壶济世的心了……”
婢女的话里话外,是难以掩饰的惋惜之意,我最后凝视了那个背对着这里的忙碌身影一眼,无声转身离去。
就在我醒来的第二日,帝妃一身火红骑装,英姿飒爽地亲自来了。。
一见我,她就拉住我上上下下好一番打量,等到见我并无异状,她这才明显吁出了一口气,“好姐姐,可吓死我了!”
我笑。这丫头即便做了帝妃,可依旧没半分威严端庄的样子。
帝妃朝我欺过来,小嘴一瘪,“姐姐你也真是,你说瘟疫危险,不许鱼鱼来,我便帮你。可你都晕倒了,这明明是天大的事,为何不告诉我们知道?”
我一愣。我,我告诉了啊。我昏迷之前,分明是交代了王大人的啊。
不及说出话来,火红骑装的少女已经背过身去,开始翻找自己带来的包袱里,“好姐姐快看,这些是千年人身,还有灵芝,这个是鱼鱼亲自配的调理的药,哦,还有这个这个……”
她带来了几乎可以和她身高比拟的一大包东西。
我失笑,抬手压住她正要继续往外取东西的手,笑,“好弟妹,先放那儿,姐姐有话问你。”
她忽地素手一顿,猛然抬头,一脸警惕,“鱼鱼知道我来这事!”
眼见她不打自招,我眯了眯眼,敛住了笑意,“编。”
她嘴硬,雪白的脖子一梗,哼,“他明明就是知道!我,我那么大一包东西,还,还是他帮我装的呢!”
眼见她绯红着一张小脸撒着谎,连话都说不利索了,我禁不住叹了口气,“姐姐自然知道妹妹的好意,只是这瑶地如今瘟疫余毒未清,你怎好亲自前来?”
我有些头疼地扶住了头,“给帝君知道了,怕是又要连我一并教训……”
她挺直了腰,气势很足地立刻哼了出声,“他敢!我是来慰问姐姐的,又没做错,我才不怕——”
话没说完,忽地顿住。
我抬眼,见她骤然憋红了一整张脸,正似尴尬又似懊恼地望着门口。
我转头,就看到了和我几乎一模一样的那张脸。
我无奈,抬手推住她娇小的身子,认命地说,“是你老婆自己跑来的,我可没勾搭她来……”
帝君大人沉着那张脸,蕴着怒气的凤眼里,有压不住的恼火,和关切之意。
他没理我,只顾盯着他妻子。
火红骑装的帝妃见了他紧蹙的眉,先前那股子泼辣劲顿时就到九霄云外了,她站在他怀里,抬手扯扯他衣袖,再扯扯他衣袖,轻声讨好,“小,小鱼鱼?”
帝君这才哼了一声,抬手就拽住了她身子,完全不顾我还在旁边,抬手就往屁股上打,“谁许你一声不吭乱跑的?”
帝妃望着我,可怜巴巴地瘪嘴巴。
我讪讪,朝她递了个你自求多福的眼神,忙不迭地就闪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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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夜色笼罩的庭院里,我对花静寂。
身后,传来清雅男子的声音,“好些了?”
我转过脸,立刻躬身,“帝君。”
他抬了一下手,虚扶我一把,“只你我二人,叫我名字就是。”
我抬起脸,笑开来,“惜遇。”
他点一点头,朝我脸上望了一眼,柔声,“近日辛苦你了。”
我摇摇头,还是笑,“还好。”
他抿了一下唇,忽地问道,“我给你赐婚可好?”
我身子一震。
他微微一笑,眸中却带着几分歉意,“让你一个女孩子处理政事,总归——”
话未说完,被我陡然截住,“我自愿的!”
他抿唇,看着我不语。
意识到自己的表现太过激烈了,我咬了咬嘴唇,干笑了一下,转开视线,故作潇洒,“我,我一个人挺好啊,自由自在,还没人管。你看你媳妇儿,不过来找大姑子玩一玩,就要被你打。”
我抬眼,朝他摊一摊手,戏谑,“成了婚多惨。”
他盯着我看了片刻,坚持,“我是为了你好。”
我也同样坚持,“不必。”
他不说话了。
我叹了口气,“我不想成婚。”
抬眼,我笑,眼中却带着几分哀求之意,“我想主动嫁给一个人,你别逼我,好不好?”
他沉默。
良久后,他沉声,“也好,我再给你半年。半年后,你若还是不肯嫁,我就——”
“成交!”我笑嘻嘻地举起了一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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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说了几句闲话,惜遇转身要走了,我犹豫了一下,终是出口问他,“这场瘟疫……真的是天灾吗?”
他转过身,盯着我,眉眼不定,“何意?”
我咬了咬唇,“以前西祁……也发生过瘟疫的。”
而且,那场瘟疫,就是托我眼前这个男人的福。
惜遇并不傻,我一句话,他就什么都懂了。
他微微翘唇,哂然一笑,“你以为,是他?”
我咬着嘴巴。
他敛了笑容,正色,“他还没这个本事。”
我怔了一下。
没等我再问出其他的话,惜遇已经拔脚走了,我知道,他老婆在外面,他不放心的。
惜遇走后,我在花厅站了好久好久。
嘴角,却是莫名其妙地,缓缓挑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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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君和帝妃不可能在瑶地长久停留的,送他们走时,帝妃走过来抱了抱我,“有事就告诉我们,别自己撑着。”
我点了点头。
她顿了一下,又说,“他不是催你成婚,是不想……你总是一个人。”
我再次点了点头,眼圈儿微红。
我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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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君和帝妃走后,我找到了王大人,“本宫让你向帝都求救,你为何没求?”
他扑通一声跪了一下,“长公主莫怪!是,是那个戴面具的男人,是他,是他不许下官求救!”
我心头咯噔一下。
转而沉声,“本宫的话你不听,竟然听他的?”
王大人膝行到我面前,仰头,“是他点了下官的穴!他说让下官给他一日时间,再决定求或不求救!”
我抿唇不言。
王大人以为我是不信,立刻继续解释,“他说让帝都知道,等于是把事态扩大,会对长公主不利,下官以为……下官以为有理,所以……”
我闭眼,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去。
寂静无声的大殿之内,我闭着眼睛,徐徐地,翘起了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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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场瘟疫之后,我开始留意自己的周遭,果不其然,处处都有那个戴面具男人的身影。
以前,是我不注意,如今,我一留心,这才发现了许多以前不曾发现的事情。
比如说,但凡我出现在人稍微多一些的场合,只要我细心寻找,一定会在其中找到一个戴面具的人。。
比如说,我一个人走在幽深的宫道里,凭直觉猝不及防地回一下头,总会看到一个立刻躲闪的身影。
比如说,只要我有什么处理不了的事情,今晚奏折还在桌案上摆着,等到明日一早,势必会有大臣出现提出好的处理建议。
比如说……
太多太多的事情,太多太多的蛛丝马迹,以前是我没注意,如今一关注起来,这才发现竟然有那么多被我忽略掉了的事情。
最让我觉得可以笃定他在的事情,就是有一日,一个大臣在朝堂之上,替他的儿子向我求亲。
当时,我除了惊讶,其实倒也没有其他太多的反应。
其他大臣也是纷纷以看玩笑的态度,戏谑着就将这件事给混了过去。
只是,那一晚,那个大臣的府邸上就着了火,等到第二日早朝时,那个大臣告了病假。
我派去慰问的人回来时,向我汇报说,据那个大臣表示,他是在家仆统统忙于救火之时,被人殴打了的。
谁殴打的他?
“没看到脸,”大臣捂着自己青肿的嘴角,痛吟,“他,他戴着面具!”
当着传旨太监的面,我不好表现出什么情绪,可等他一出殿门,我顿时就笑歪在了桌案上。
我变得越来越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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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五那夜,我对月饮酒,生怕他不敢靠近,我命令周围不留闲人。
宫女远远地站着,我越喝脸越红,渐渐就醉了。
醉了的我,情绪要比平素里真实得多,我抬起脸,对着夜色迷蒙的天空中大声喊,“你在哪儿?你出来!”
他不出来。
我站不稳,踉跄着险些摔倒,喊着喊着,就喊出了泪,“你出来,你出来啊笨蛋!你再不出来,我,我就嫁给别人!”
还是毫无动静。
我站不稳了,伏倒在桌前。
醉眼迷蒙中,隐约看到有一个颀长的人影靠近,那个人影站在我面前,看了我许久许久,直到我撑不动眼皮了,也没看清他的脸。
醒来时,我在大殿。
盯着头顶漂亮的帐子,我徐徐地,微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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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三月,按例是冬季狩猎之时。
去狩猎时,我万没料到自己会被行刺。
不是利箭,而是人,裹着凌厉的风声,手中带着利剑,以一副不要命的架势,直直朝我的马车扑来。
我的护卫立刻拦阻,拼死护卫,可是奈何对方人多势众,且纷纷是不要命的架势,嘴里喝着,“妖女,纳命来”,凌厉至极地就来取我的命。
我的武功不高,此情此景之下,连自保都难以做到,眼瞅着护卫一个个倒地死了,我惊慌失措,几乎是出于本能地朝着天空喊了一声,“景阳!”
千钧一发之际,那个熟稔至极的戴面具男人,果然应声出现。
接下来,就是一场浴血恶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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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场恶战,他将刺客全部斩杀于剑下,自己却受了伤,很重的伤。
我慌得直掉眼泪。
他痛得昏迷,我哆嗦着手,终于得了机会将他面具摘下,果不其然……
是那张苍白的脸。
我流着眼泪,缓缓俯身,颤抖着唇瓣,吻了下去。
我低低呢喃,“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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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伤,养了许久,直直过了农历新年。
我派出去按图索骥捉拿刺客的人终于回转,果然不出我所料,正是原来陈国皇帝的死士,他们被我夺了权,心有不甘。
我将此事说与床榻之上的他听,果不其然,他一如既往地沉默,什么都不说。
我低头看了看他,眼见他一与我目光相触,就俊脸微红,我禁不住心头大乐,出言逗他,“你害羞?”
他脸如火烧,别开了眼。
我抬手在他伤口上点了点,笑嘻嘻的,“害羞也没用啊,这一次,你可跑不了。”
他讪然,低低地咳。
我撤了手,脑袋趴在他身边,笑吟吟的,“你不是丢了王位,躲起来了吗,什么时候跑到我这儿来的?”
他抿着嘴唇,红着脸,不肯说话。
我抬手,晃了晃他,“说啊。”
他别开眼。
我不依,抬手就将他的脸孔扳了过来,逼得他与我对视,“说!不说我就……我就咬你的脸!”
他腾地红了一整张脸,良久,才低低地呢喃,“我……”
“我一直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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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怔了怔,忽地满脸粲然,俯下脸,亲上了他的唇瓣。
我笑嘻嘻地占着他的便宜,身子更是在他胸口蹭着,“帝君一直催我成婚,眼看半年之期就要到了,你帮我个忙可好?”
他又红了脸。
我抬手晃他,微恼,“帮不帮啊?!”
他咳了一声,讪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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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云落帝都求赐婚时,帝妃笑得像是只小狐狸,她抬眼看看帝君,得意地笑,“我家小鱼鱼,真是神机啊妙算!”
我不解,抬眼望帝君。
帝君也是笑,一手写圣旨,嘴上淡淡地,“好歹多年挚友,他突然辞去王位,只说要潜心修医,别人不懂其中缘故,我可是懂的。”
我转头看景阳,茫然,“什么缘故?”
他咳了一声,别开眼,低声,“以前我粗心,害我妹妹被奸人所趁,现如今,总得看好我喜欢的人才是……”
我伫立原地,久久看他,渐渐地,笑弯了一双眼。
【329】番外之绯衣祁思篇
西祁小郡主祁思最近心情很是不怎么好,那张可爱的小脸每天二十四个小时,至少有十八个都是皱在一起的。
另外六个小时不皱,是因为……她在睡觉。
什么?
她为什么心情不好?
因为……礼部那帮老头子开始张罗给皇帝爹爹娶新媳妇儿的事了!
祁思年纪小,所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怎么会一听到宫女们偷偷议论这件事情,就火冒三丈。
但是她明白,皇帝爹爹不能娶新媳妇儿,绝对不能!
因为,因为……皇帝爹爹是祁思的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