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清殇知道她的心结,并不否认,只是他不忘出言保证,“爹爹无论娶了谁,都会一如既往地疼祁思。”
当然,前提是你父君母妃让我疼才可以。
“你骗人!”大眼睛里迅速盈出了泪,她再也忍不住,一把推开了搂住自己的男人,“你娶了漂亮姐姐,就会和漂亮姐姐生孩子,哪里还会疼祁思!”
祁清殇张嘴,想要保证,可不及他说出话来,小姑娘的手已经推了过来,狠狠的。
“你走,你走远一点!”
“你不疼祁思,祁思……祁思也不要你!”
一句话,一句“祁思也不要你”,直接就刺进了他的心里,他几乎是克制不住地晃了一下,才遏制住了那股子猝不及防的打击。
七年了,七年之久,他一直视她如己出,可如今小丫头亲口说,她不要他了。
他缓缓起身,颀长挺拔的身子微微颤栗,他安慰自己,是因为冷,努力阖了阖眼,克制住自己不要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小丫头望着他,眼底满是泪,也满是怒火。
他愣了愣。
她很生气?
她闭了眼,伸手指着门口,“你走,走……”
他恍然领悟。
哦,她是真的讨厌了自己。
在原地站了片刻,他心思如电转一般,一忽儿想到这七年间他们父女般的温情片段,一忽儿又想到早晚是要将她送走不如就此了断,他的脸色几经变幻,终是以军人的意志控制自己笑了出来。
“好。”他缓缓点头,“你早些睡。”
。
回自己寝宫时,夜风吹过来,发丝些微凌乱。
七年间,他是第一次觉得,怀抱好空。
夜风真寒。
。
自那一夜起,小郡主祁思变得话不再多说,也不爱笑了。
以前是最爱日日粘着祁清殇的,现如今,她却不去了。
不仅如此,还很是避嫌,日日就缩在自己的寝宫里,也不往外跑了,也不出去玩。
祁清殇倒是有关心过她的情绪的,奈何礼部操办的选妃活动很快就如火如荼地举行了起来,他分身乏术,想要关怀她,却没了时间。
祁清殇选定四位妃子的那一天,祁思难得地出了自己的寝宫,跑去御花园里玩。
在那里,遇到了独自赏花的毓妃娘娘。
毓妃娘娘见到祁思,微微一笑,明知故问,“怎的不去找你爹爹?”
祁思垂下眼,“爹爹在忙。”
不知道是为什么,她不喜欢这个姨娘。
毓妃没计较祁思的冷淡,而是伸手扯住了她的手,一副关切的模样,“听你爹爹说,近日身体不适?可有找太医看了?”
祁思不喜欢她,自然也不喜欢被她接触,奈何想要收回手来,却又不够礼貌,于是只好忍着,脑袋耷拉下去,怏怏地说。
“娘娘费心,祁思好多了。”
毓妃娘娘费心的不是这个,她看了祁思苍白低落的小脸一眼,恍若不经意一般地说了句,“你爹爹今日选妃,怎的不去看热闹?”
祁思身子一僵,抬起眼,神情古怪地望了望毓妃娘娘,却是不答反问,“你……不生气吗?”
毓妃娘娘眸中精光一闪,说出口的话,却是柔柔的,隐约含着几分似有若无的喟叹,“天下男儿,哪个不是三妻四妾?他七年未立侧室,已属难得。”
祁思怔怔然。
毓妃随手折了一枝花,凑到鼻端嗅了一下,眸中精光微闪,脸上却是低笑,“自古只见新人笑,哪里会见旧人哭……我便是生气,又能怎样?”
祁思又是身子一僵。
毓妃将祁思的一干表现都看在了眼底,伸出手亲切地扯住她,“倒是你这丫头,不必介怀。你爹爹素来对你极好,即便日后生个三男二女啊,也不会对你差的。”
三男二女?祁思小脸一白。
毓妃仍旧在笑,仍旧在说,“你爹爹既然能养你七年,日后自然能继续养的,他当初既然把你捡了回来,就——”
话说到这里,毓妃恍若突然之间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似的,陡然丢了手中花枝,以手掩唇。
祁思却已然听到,骤然间就惨白了一整张脸。。
“你,你说什么?!”
毓妃眼神闪躲,“无事,无事……”
祁思一把扯住想要夺路而逃的她,“你明明说了!把话给我说清楚!”
。
从御花园里出来,原本就气色不好的小郡主,更是连步子都站不稳了。
小兰从御膳房拿糕点回来,迎面碰到,连连唤了她几声,竟然都没有听到。
她直奔选妃的琼林殿。
殿内,选妃的仪式已经进行完毕,祁清殇正起了身,要回自己的寝殿。
一抬眼,就看到了祁思苍白如雪的小脸。
他一怔。
祁思望着他,小脸苍白,眼睫忽闪,一霎都不霎地,望着他的脸。
她像是在看陌生人。
她那样忧伤的目光,让祁清殇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思儿?”与她对视良久,他终是发出声音,有些艰难地挤出一抹笑来。
他走近她,牵起她的手,柔声,“身子好些了?”
她没躲,也没挣开,而是仰着那张脸,眼睛一眨不眨,直勾勾地,看着他的脸。
他心中一动,愈发不安。
“思儿?”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是浓烈,他竟有些笑不出来,就连声音都些微发颤。
祁思盯着他,死死地盯着他,许久许久之后,终于,缓缓笑了出来。
她动动嫣红的唇瓣,轻声,仿似低喃,“祁思是你捡来的?”
他脸孔登时刷白,浑身巨颤。
祁思紧盯着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之中明明是沁骨般疼痛的悲伤,唇角却是勾着浅浅的笑。
她紧盯着自己依赖了足足七年的男人俊美的脸,低声呢喃,“你喜欢我娘亲,所以才把我捡来,若不是因为这个,你可还会养我七年?”
眼见她眼神哀戚,分明是受到了很大的刺激,祁清殇迈了一步,失声,“你听谁乱讲!”
“乱讲?”祁思呵呵地笑,“我爹爹是云落的帝君,我娘亲是云落的帝妃,我有两个哥哥,其中一个还同我是双生子——这些,也是别人乱讲的吗?”
祁清殇俊脸雪白。
祁思往前迈了一步,小小的身子挺直了,仰起脸,逼视着他的脸孔。
她五官精致,美丽得几乎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她凤眸微眯,那一刻的风采竟然有些像她的娘亲了。
她朝着祁清殇嫣然一笑,“爹爹?”
祁清殇喉咙微紧,涩然答应,“在。”
她闭眼摇头,轻声,“你不是我爹爹。”
他身子一颤。
她张开眼,哀哀地望着他的脸,一字一句,低喃,“难怪你要娶新的妃子……”
“思儿!”
他想解释,她却不给时间,大眼睛里的哀伤越来越浓,她步步后退,唇角一直都是笑,眼眶里却几乎有眼泪要砸下来。
“难怪你不疼祁思……”
“难怪你要同别人生孩子……”
“我不是你的女儿……”
“你早就想把我给送回去。”
“不是!”祁清殇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失声向前,“不是的,思儿!”
她狠狠地闭着眼睛,摇头,落泪。
她不听他解释,也根本不给他机会,临跑出大殿之前,她说了最后一句。
“给我爹娘写信,我要回去。”
。
她要走了。
七年有余,她从当初那个羸弱的襁褓中的娃儿,长成了如今粉雕玉琢的样子。
她齐齐的刘海儿,软软的声音,暖暖的怀抱,动辄就小燕子一般地扑进他的怀抱里。
他不傻,他当然知道,整整七年之间,她的眼里心里,全是自己。
她把自己当做是最亲最近的人。
整整七年,她缠着他一起吃,缠着他一起睡,她单纯无邪,满满一个心中,都是皇帝爹爹。
她是真的把他当做最最重要的人。
可是现如今,猝不及防的,她得知了自己的身世,幼小的心脏所受到的刺激,自然不必多说。
只是一场选妃事件,已然让对自己占有欲强烈的她难过成了那副样子,更何况是……
那一天,他久久地伫立在琼林殿中,许久都没有挪动一下位置,也不知道过了有多久,直到日影西斜了,门外传来王公公的声音。
“王爷,毓王妃请您过冷郁宫一叙。”
夕阳的昏暗光影之中,他缓缓回神,缓缓地勾起了薄薄的嘴唇。
“是该过去一叙。”
。
冷郁宫里,上官毓备了一桌子的好菜,软语柔柔,“臣妾庆贺王爷喜得四位妃子。”
祁清殇没坐,也没表情,只是冷冷一句,“毓妃真是贤内助。”
话中有讥刺,上官毓面色微变,下一霎,又转为了自然。她端起一盏酒,走近,偎进祁清殇的怀里,“臣妾陪王爷喝一杯?”
祁清殇眉眼间绽过一线嫌弃,抬手,狠狠将她甩了出去,“同你喝酒?我倒是要看看,你能演到几时!”
上官毓狼狈跌倒在地,钗环凌乱,她伏在地上,好半晌才缓缓爬起。
眼底明明是一片清明,嘴里却是狡辩着,“王爷如此盛怒,臣妾究竟做错了何事?”
“何事?”祁清殇居高临下,冷冷睨她,“在祁思面前挑拨,还不算错事?”
既然话已挑明,上官毓倒也不再隐瞒了,她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尘土,抬头望着眼前的男子,眸带泪光,“我说的原是事实!”
祁清殇一步上前,抬手捏住了她的下颌,厉声,“她只是一个七岁的孩子!”
上官毓疼得眼泪溢出,口中尖叫,“七岁的孩子又如何?!谁让她那么缠着你!”
祁清殇阴沉着脸,几乎将她的下颌捏碎。
上官毓眼泪直往下砸,声音却是不止,“你是男人,你心思粗,你看不出,我却是看得出的!”
“她是七岁不错,可你看她的脸,你看她的样子!她分明是自己那狐媚子娘的翻版,她连睡觉都死死地缠着你,哪里有小孩子的样子?!”
“她不许你选妃,她不许你生孩子,她在宫里飞扬跋扈,凭的是什么?不就是凭你对她的骄纵!”
“她对你有那么强的占有欲,对其他女人简直就像是嫉妒,这还是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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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分明就是喜欢你,爱慕你,想要做你的女人,而不是孩子!”。
“你还护着她?你知不知道,你们这样,你们这样,是乱/伦!”
“够了!”祁清殇终于爆发,抬手,运掌,狠狠将那个失控的女人丢了出去。
步出冷郁宫时,祁清殇的脸色阴鸷得简直像是要杀人,他冷冷地对侯在殿外的王公公吩咐。
“毓妃生性跋扈,祸乱宫闱,传本王的令,即日起削掉妃子爵位,丢入冷宫!”
。
那一夜,本该是新选嫔妃的洞房花烛,可祁清殇谁的房门也没踏入,独自在御书房里过了一夜。
夜半时分,伫立在门外守夜的王公公听到,里面传来震碎桌案的响声,身子不由一趔趄。
跟随主子多年,他深知,主子这一次动了多么盛的怒气。主子发怒,自己是万万不敢去撞枪口的,想来想去,也只有一个人可求救。
谁想到了芳菲殿,里头那位小主子,竟然给他吃了闭门羹,他只好退了回来,继续忐忑站岗。
御书房内足足一夜,不时会有震碎桌案或椅子的动静,王公公心知肚明,明白这股子怒气不泄掉,主子势必不痛快,于是也就没拦,只在心底盘算着,明日的早朝,想是不用上了。
万没料到,卯时该上朝时,御书房的房门竟被人从内拉开,那人一身昨日穿的衣服,罕见地一件衣服穿到了翌日,俊美的面孔有着掩不住的憔悴,声音更是又低又哑。
“给云落国都修书。”
。
祁思走那天,西祁下着毛毛细雨。
来接她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帝君本尊。
帝妃为何没来?
开玩笑,帝君那么占有欲强烈的男人,哪里会给她见旧情敌的机会?
她当然来不了了。
帝君亲自来了,西祁少不得要摆阵势迎接,场面倒是热闹得紧,只是与此事密切相关的三个人,却是没有一个有闲情逸致欣赏的。
貌美一如天神的帝君好容易见了女儿,只顾欢欢喜喜地打量她的样子,即将离别的祁思和西祁之主,却是纷纷绷着脸,似乎心情不怎么好的样子。
帝君看了看自己的女儿,又看了看祁清殇,似笑非笑,“瘦了。”
祁清殇望了望祁思,没有解释,只是苦笑。
帝君拥住祁思,柔声,“走吧。”抬手替她系紧披风的带子,“你娘在等你。”
祁思没应声,也没反应,只是一脸倔强,死死地盯着祁清殇。
她死死地咬着唇,看似决绝,眸中却有哀戚。
眼看她那副看似倔强实则忧伤的眼神,祁清殇当时几乎忍不住就冲过去,重新将她夺回自己的怀里,却被脑海中陡然闪过的“你们这样,是乱/伦”七个字,狠狠钉在了当地。
是,是的。
她那么小,下个月,她才满八岁。
而自己,已然二十六了。
明知她对自己已经有了不该有的过度依恋……他不能毁了她一世。
走吧。走吧。
都走吧。
剩我自己。
也没关系。
反正一直,一直……
只有我自己。
。
那之后,眨眼便是四年。
四年间,云落国都里,多了位小公主,叫祁思。
不错,帝君没为她改名,只是说,就当随她娘亲以前的姓氏就是。
对于此事,一向寡言的小公主什么都没说,清清亮亮的眸子里,却蕴着感激。
就为了这事,她第一次启唇,叫了他一个“爹”字。
帝妃喜极而泣。
四年间,小公主很少说话,也很少笑,明明是一个小美人胚子,却生生的带着一股子令人不敢接近的寒意。
整整四年,她笑的时候,不超过四次。
而那四次,则统统……发生在各地藩王觐见帝君之时。
宴会席上,她与西祁的主子遥遥对视,一个目光思念,另一个,则是满怀愧疚之意。
她就是在那个时候,笑的。
帝妃不傻,一次如此,两次又是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