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我就像是条件反射似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了萧惜遇说他中了巫蛊时的情景,我连想都没有多想,直接就把他的手给甩了开。
我的这个甩手动作,凶狠极了,也敏锐极了,就像生怕紧接着祁清殇会对萧惜遇做出什么似的,就像为了保护他,而忙不迭地甩开似的。
我以为,我这么避嫌地甩开他,势必能让下达如此指令的靖王爷觉得满意,却没料到,我刚把萧惜遇的手甩开,萧惜遇怔了怔,祁清殇也怔了怔,等到下一秒,他俩如出一辙的怔愣神情,却在突然之间,分道扬镳了。
萧惜遇在笑,很开心,很愉悦,很惊喜的笑。
他微微扬起了漂亮的下巴,目光灼灼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一袭绯衣的靖王爷,那抹笑容,漂亮到近乎挑衅了。
祁清殇却是绷着脸,紧紧地绷着脸,死死地绷着脸,他的面色既惊疑不定,又变幻莫测,他那袭绯色衣衫的周身,简直像是在朝外散发着可怖的阴冷光波了。
可,可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在下意识的情况之下,做错了什么。
三个人就那么他微笑我怔忡他阴鸷地站着,站了有一会儿之后,萧惜遇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他朝我走近了一步,笑吟吟地说,“我先回听雪殿一趟,待会儿去找你。”闷
他锁着我的眸子,意味深长地说,“我有事要对你说。”
说完这句,他扫了祁清殇一眼,志得意满地便走了。
那一刻,我的第一反应不是别的,是畏惧。我满脑子里都在想着的是,完了完了,他走了!他走了的话,我就得自己和绯衣冰山呆一起了!
那个时候,有件事我没有想到,那件事,我也是到后来才突然想到的——萧惜遇他可真放心,他把我和祁清殇放在一起,那么笑着就走了。
他是对自己有足够的自信,还是对我?
萧惜遇的离开,并没有让祁清殇的阴鸷神色稍微缓和一点,他只不过是将先前冷冷睥睨萧惜遇的目光,移到了我的脸上,他清冷冷地说,“方才为什么不选择?”
我没料到他会问这个,就怔了怔,回过神来立刻回答,“我,我不知道,该怎么选……”
他冷笑,“不知道?”
我睫毛一颤。
他绯衣一动,朝我逼近过来一步,他近在咫尺地、眼神森冷地锁着我的眸子,他一字一句地说,“依本王看,你很会选的。”
他浑身那股阴冷而又骇人的气息,吓得我当场就是一惊,我下意识地踉跄着就往后面退了一步,强笑着说,“我,我不懂国事,自、自然不会选的——”
我的话还没说完,他就又追上来一步,他霍然抬起手来,狠狠攫住我的手腕,手上力气之大,恨不得把我的手腕撅折了才痛快似的。
他的目光如同淬了寒冰,就那么死死地盯着我的脸,他一字一顿,几乎是从唇齿间磨出一句,“你会选我。”
我身子一颤。
他察觉到我的畏惧,那只手顿时就愈发地加劲儿了,他把我的手腕捏得咯吱作响了起来,他的语速很慢很慢,他的语气很可怕很可怕,他近乎磨牙吮血一般地缓缓说。
“你会选我。多年之前的她,在她父皇和我之间,选择要放弃的那一个,是我;多年之后的你,在萧惜遇和我之间,选择要放弃的那一个,仍旧是我。”
那一刹,我的心神,我的身子,全部都是巨震的。可祁清殇却冷静极了,他看着我,一霎不霎地看着我,他像是极其愤怒,又像是极其伤心,他就那么一动也不动地看了我好久之后,忽然之间,将脸逼近了过来。
下一秒,一个很轻柔、很轻柔、像是生怕把什么给弄碎了的吻,在我的嘴唇上落下。
他微微闭着眼睛,小扇子一般浓密而又长翘的睫毛,凌乱地轻轻颤着,他的脸色既绝望,又沉迷,他一边在我唇上温柔辗转,一边呢喃着说,“你没变。你看……你还是她。”
这一句话,这一个吻,这近乎无助近乎绝望的嗓音,让我愣了一愣,然后毫无预兆地,眼泪轰然落下。
祁清殇撩开了眼睫,他霎也不霎地看着我,看着我突然之间的落泪,看着我一眼见底的无措,他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他抬起了手,他粗粝的指腹拂过我的脸,将泪痕拭掉,他低低地说,“你别怕。”
他这一句,和萧惜遇的那一句,简直是一模一样的。
他摸着我的脸,他低低地说,“我会去的。”
那一天,我是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的跫音殿的。我也不知道,我这副要死不活、空空荡荡的死样子,是为了什么。
那一天,靖王爷主动向西祁国主请命,他说宁城三公子萧惜遇刚从战场上下来,不宜立刻前往北地,他甘愿亲自前去。
那一天,萧惜遇来跫音殿找我,他郑重其事地从自己怀中取出了一枚只有半块的玉佩,他一脸凝重地将它递到我的面前,神色庄严,眸中含笑,“这个,就是我生来就戴着的玉佩,另外一半,在陈瑶华那儿。”
我恍惚怔忡地看着他。
他眼角眉梢盈满暖意,眼角红蝶都几乎要凌空而舞了,他握住我的手,将玉佩放置我的掌心,轻轻地说,“我想让你……嫁给我。”
我没能给予萧惜遇答复,因为,就在靖王爷疾奔出西祁国都前往极北之地三个时辰之后,我皇弟……死了。
他之前的突然见好,不是好起来了,而是……回光返照。
【172】阴谋+定情
西祁唯一的皇子死了。我父皇震怒极了。
当时我没有在现场,所以那时的情景我没有看到,但是,我听说的版本是,祁青焕……是死在我父皇的怀里的。
听到乐乐打听出来的这个消息时,我着实愣了好久。
我无从确定究竟是谁陷害的祁青焕,但我可以确定的是……那个人,势必和我父皇有着很深很深的仇恨,否则,他或她不至于对他最最宝贝的儿子下手,更不会,做到让他死在他怀里这种地步。
他不过是一个小孩子……
哦,对,但他是我们西祁的储君。
他亲眼看着自己的爱子死去……
哦,对,他不只是一个父亲,更是西祁的国主。
我想,我父皇势必是,曾经招惹了什么人。但究竟是什么人,我实在想不出。
祁青焕死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我得到消息,先是一愣,再是一惊,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火速换了素色的衣衫,在乐乐和阿落的陪伴之下,匆匆地往皇后娘娘居住的金凤宫赶。
我到的时候,那里已经有不少的人,各宫各殿的娘娘贵人们都到了,我见过的,没见过的,全都一脸哀戚之色,通红着一双又一双的眼睛。
我看了看她们,我看了看那个尚且躺在床榻之上尚未入殓的小小身子,我在心底默默地想,这些因为他而赶来的人们当中,有几个,是当真为他的离去而伤心?闷
我转了转脸,我看到,有一个我未曾见过的,贵嫔模样打扮的女人,嘴角,甚至噙着一丝掩都掩不住的笑容。
那一刹,我突然就想到了我母妃说的那句话,她说,“咱不跟他们争。”
那个时候,我不知道我母妃说的他们是谁,可是此时此刻,我明白了,我顿悟了。这个他们,不是特指,不是实指,她所说的,是所有人,是生活在皇宫之中的,所有人。
而这里,就是皇宫。
这个人情冷漠,想要洁身自好都极其艰难的地方,就是皇宫。
在这里,虚情假意,在这里,尔虞我诈,在这里,就连一个年幼的孩子的死亡,都不能让那些勾心斗角的女人们,稍有动容。
那天夜里,我父皇在震怒之下,连坐了不少人。
曾经照顾小皇子衣饰用具的,斩;
曾经陪着小皇子游玩嬉戏的,斩;
曾经教习小皇子四书五经的,斩;
曾经为小皇子煎药煨汤递糕点的,斩……
我的母妃缠绵病榻,所以没有来,皇后娘娘太过伤心,一下子晕厥过去,所以也不在,我和后宫那些所有妃嫔们一样,瑟瑟地伏在地面之上,我不敢乱动,我更不敢乱说话,我甚至有一种感觉,此时此刻的我父皇是阎罗,即便是我,即便是我想要站起来为那些无辜的宫女太监们求情,怕是也要被连坐。
我只能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我只能安慰自己,冷静一点,别冲动,他们,他们不会白白死的,他们死了,会到地下,陪着小皇子的……
那天晚上,西祁国主龙颜震怒,他朝着闻讯赶来的刑部尚书摔桌子,“朕再给你三日的时间,三日之内,若是再查不出谁对焕儿下的厌胜之术,朕诛你的九族!”
那天晚上,我父皇寸步不离地,就守在已经没了生命气息的祁青焕身旁。那一晚,皇宫之内的所有人,为小皇子守灵。
秋风寒冷,所有的人,男的女的,贵妃公主,宫女太监,统统跪在金凤宫外,为西祁夭折的小皇子守灵。
夜风刺骨,那些宫女太监们,还稍微好些,可是其他的,可都是平日里矜贵至极的娘娘妃子,她们在浸骨般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跪了没多久,就纷纷现出暗暗恼恨的神色了。
她们当然心有不服。
西祁后宫有无数美貌如花的娘娘妃子,可是真正为国主诞下子嗣的,统共不过我母妃、青盈公主的母妃皇后娘娘,以及小皇子的生母淑妃三位。
我不知道我父皇为什么没有让那些女人为他承续香火,但我知道的是,今日里丧失性命的这一个,是西祁的储君,是和那些女人们,没有任何血缘关联的一个人。
甚至可以说,这个人的死,反倒……给了她们希望,给了她们拼搏的契机,和信心。
如今的西祁,没了继位的储君,接下来,西祁的皇宫里,怕是更要上演夺宠之争。
那些女人们,怕是会更加拼了命,去争夺着,看谁比谁要更早地……怀上龙种。
那一夜,我在金凤宫外跪了足足一夜。我刚从魏国赶回来,就遇上了这么一件事。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评判这个让人难过的巧合了。
没错。我难过。我的身体很难过。我的心里,也是很难过的。
那个小男孩,我见过的次数不多,唯一印象深刻的一次,就是那次帮他摘挂在树上的纸鸢。
我不能不唏嘘,我如何不唏嘘?
似乎就在不久之前,我还能看到一个小孩子欢快地在御花园里奔跑,而如今,他毫无生机地躺在床榻之上,再过不了几天,他就要被埋入黄土,葬进皇陵。
他不该这么早就死的,他的年纪并不大,可是,可是,谁让他……谁让他生在帝王家,谁让他……是皇子?
真遗憾。他不能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孩子,
真遗憾。他不能,安安稳稳地长大,长成一个眉眼清秀的男孩子。
跪在金凤宫外的那一夜,我的脑子里空空荡荡的,似乎想了很多事情,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想。
我想到了自己的穿越,我想到了自己在前世的生活,我又想到了如今。
我觉得恍惚,我觉得惶恐,我突然间就觉得,不管是在哪里,都会有这种令我对生命产生畏惧的事情。
我一畏惧,就忍不住颤起了身子。夜风阴冷,我越是颤抖,就越是觉得冷得难以自制。我的四周,已经有好几个身子虚弱的娘娘们,她们体力不支,她们昏倒在地,被宫人匆匆地抬走了。
我勉力撑着,我心想,我总不能也摔到地上去。
就在这个时候,就在我觉得冷、觉得惶恐的这个时候,旁边,突然伸过了一只手。
那只手毫不客气地钻入了我的广袖,它轻车熟路地握住了我冰凉冰凉的手掌,它稍稍加力,捏了捏我的手指。
我睁开眼,我转过脸,我看到了一张五官绝美、眉眼怜悯的俊脸。
是萧惜遇。他单膝着地,蹲在我的身边。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我更不知道,他是在什么时候,以不惊动所有人的微小动静,来到了我身边。
那一刻,看着他那张脸,握着他那只手,我突然间就觉得,好委屈。
我朝他扁了嘴巴,我朝他红了眼眶,我一点儿都不怀疑,下一秒,我可能就要哭出声。
看到我的这副架势,他有些慌,他的眉眼里闪过一丝心疼,他捏了捏我的手指,他张了张唇形好看的嘴巴,他朝我作出了一个无声的口型。
他说,“乖。”
他不说这句还好,这句一出口,我眼眶一酸,眼泪瞬间就无声喷涌了出来。
我父皇从金凤宫里走出来的时候,见到的,正是萧惜遇单膝跪在我的身边,我痛哭失声的场景。
他脚步一顿,他在原地站定,他定定地,盯着我失声痛哭的那张脸,看了好一会儿。
最后,他缓步走了过来,他明黄色的龙袍在我的面前站定,他抬起了手,似乎想要摸一摸我的头,可是最终,还是顿住了。
他抬眼看向天边泛起的鱼肚白,他嗓音有些低沉地对萧惜遇说,“一夜了……带柠儿回宫吧。”
萧惜遇说好,萧惜遇拥着浑身虚软的我,慢慢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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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几日,皇宫一直沉浸在浓郁悲恸的气氛之中。
小皇子的丧服,小皇子的棺椁,小皇子的丧葬仪式,全部都由礼部上下兢兢业业地精心操办,只等停尸三日之后,葬入皇陵。
我父皇说,祁青焕的葬礼,要用一国太子的规格。举朝上下,没有人有异议。他是西祁唯一的皇子,他当得起这个规格,是一方面原因,另一方面的原因,恐怕是……没有人,胆敢有异议。
除非,他想死。
这几日里,我多数时候,是要和我父皇一起参加那些个祭祀仪式的。毕竟,我们西祁只有三个皇家子嗣,其中一个,已经死去,而另一个,正值产期。
我穿着公主庄严肃穆的袍服,我跟在我父皇的身后,亦步亦趋地,随着他祭拜天地,随着他祭拜祖宗。
我听到,他祭拜祖宗时咬牙切齿,他好像在祈求他们祁家的祖先保佑,保佑他能找出那个该死的罪魁祸首,他要将那个人碎尸万段,他要将那个人挫骨扬灰。
我听到,他祭拜天地时念念有词,这个时候,他的神色,与祭拜祖宗时又有些十分明显的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