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的心中更加惊讶,究竟是——究竟是谁?
现在袁府有内奸这件事是必定的,那么——这个内奸是谁,到底是谁?
知道她此时出去的人只有三个,刘氏,春花和秋月,或许——再算上审配和他的兄长子荣。
刘氏吗——怎么可能?古代女子嫁人之后必定会以夫为天,更何况她一直都兢兢业业,为袁家操碎了心!
难道是春花和秋月吗,这——这怎么可能?她们不是从小跟她一起长大的吗?
洛水强作镇定地站着,指甲紧紧掐入掌心里——
这个世界——好可怕!所有人——都再也不能相信!
缘何君无意
正当洛水绝望之际,耳边忽听得一声怒吼:“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快放开他!”
她一抬头,竟是颇有些意外的看到了审荣。那个身穿战甲的青年却只拔出佩剑来,对着一众闹事人等虚晃几下:“不想死的话,就快给我滚,谁准你们如此欺负人的?”
面面相觑片刻,众人似是怕了审荣手中的剑,审荣便挑了这个空档儿,迅速将洛水抱起来,用力一推,便将袁府大门打开。
众人正待追上,审荣却早已将门板合上,上了锁,任他们在门上又踢又打,却怎么也撞不开。
“秦公子,没伤到罢!方才的事情……实在是不好意思,我刚好撞见了,如果我再晚一点,此事便当真无法向刘夫人交待了……”方一合上门,审荣便不停地赔礼道歉,神色颇愧疚。
“没关系,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伤。多谢审将军相救……在下着便会趋向刘夫人复命。”洛水心中颇有些疑惑,却并未点破,只是淡淡的下了个逐客令。
审荣微微张口,似是想说些什么,许久,终归无言。
*** ***
进了屋,洛水几乎是一头撞进自己的卧房。
“春花,秋月,你们快出来一下,有大麻烦了!”没办法,虽说她们现在的身份很是可疑,但包扎伤口之类的事情她自己一个人根本做不来。
唤了几声,洛水都没有听到回应,只好拖着已经疼得要散架的身体,在府中各处寻找一圈,不曾想刚走了几步,脚下便被一件东西绊住,她整个人也“扑通”一声摔在地上,痛得小声呻吟起来。
挣扎了半天,洛水才灰头土脸的爬起身来,定睛一看,她的三魂都被吓出了七魄——地上,赫然正倒着春花与秋月,两人的身体横陈在门口,刚才她只顾抬头张望,竟完全没有注意到。
府上的下人已经被她和刘氏遣走了一多半,故而春花和秋月倒在她卧房的门口许久,竟丝毫没被众人察觉。
让她绊倒的是秋月,洛水强忍下即将吐出来的冲动,摇摇晃晃地走到她身边,在她鼻间一试——还好,还有一口气。
再看看春花,她的身体已然冰冷,气息全无。洛水只好又返回秋月的身边,用力在她人中位置掐捏几下,直到她嘤咛一声,缓缓睁开眼来。
看到洛水的脸,秋月的脸上闪过一丝恐惧,一丝愧疚——
“夫——人,秋月——对不起您!”
张了张口,秋月却只是轻声重复着这一个句子,双眼痛苦得闭上。
“你快跟我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洛水心中焦急,声音也在不知不觉间严厉了几分。
“曹贼挟持了——我们的家人——放心吧,我——没有透露——您是甄夫人。”秋月伸手抓紧了洛水的小臂,脸色惨白的可怕:“我——不能失去父母!”
“曹操,不会吧?”洛水刚待询问,便感到秋月抓着自己手臂的手猛然松开,头一歪,竟是再也没有了气息。
洛水心中大骇,惊痛之下,几乎完全失却了原来的分寸,她深呼吸几次,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曹操,曹操——”小声地叨念了几句,洛水猛然站起身来,却因为一身的伤而剧烈摇晃几下。
想通了这一层,洛水的手不由得暗暗握紧——真不曾想到,这真实的曹操,竟比历史中还要可怕许多,果真是衬了那个“乱世奸雄”的名声!
一颗埋了许久的暗棋,竟在无利用价值之后直接弃子。
洛水只是震惊了一刹,便打定主意,缓缓走向刘氏的卧房。
为今之计,唯一能信任的大约只有刘氏了。现在她只能先将伤势稳住再作打算,明天前去督战时若是让人看出了不对,军心立时便会涣散,这也是战争时的大忌。
*** ***
拖着几乎要崩溃了的身子,洛水一头撞进刘氏的房门。
看到她满身是伤,目光涣散的恐怖样子,本来在午睡的刘氏几乎是跳着从床上站了起来,匆匆忙忙地走到她身边,伸手扶住她。
“我——我被偷袭了,春花和秋月是内奸——快,快帮我上药,我和曹操拼了!”洛水只来得及说上这一句,便一头晕倒在了刘氏怀里。
*** ***
洛水再醒来时,已是第二天夜晚。
刘氏听说了昨日的事情,便说什么也不敢让洛水一个人出去了。洛水心中急切,却丝毫使不了力气,更甚得一起长大的春花与秋月被曹操使计杀死,一整天,她都只是精神低迷的晕倒在床上,或者说——她根本不愿醒来,面对现实。
醒来后的第一眼,她看到的竟是面目憔悴的刘氏。这一刻,她看上去竟似比原来老了十余岁。
她霍然惊醒——对啊,她还有责任未了,怎么可以如此任性的一昏了事?
“洛儿,你感觉还好吧!”见她醒了,刘氏苍白的脸上总算多了一丝欣慰:“你已经昏迷一天了,曹军今日里并未攻城,但是有人看到曹军正在练兵,想来总攻已经为时不远了。”
“那——那我要去看看,我——我实在不能坐视不管,只顾着自己养伤!”此时,洛水早已将这位温和的老人当成自己的家人,想到邺城即将被攻陷,她的心里便说什么都过意不去,仿佛——被攻占的是自己的故乡!
“对了,我忘了告诉你,熙儿有信给你,昨天他派暗卫连夜送来的,你正昏迷,我就替你收下了。”刘氏想了想,忽然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来,看上去,竟是比平时的信封要厚上很多。
洛水沉默一下,还是将那个信封接了过来,比她预想的还要重了很多。潜意识里,她不觉得这信封里会有什么好东西,却还是将封蜡撕了开来。
拿出信纸来,竟有厚厚的五六页,接下来,随着信纸掉落下来的,竟是一个深碧色的翡翠手珠。
洛水看了那串手珠一会儿,还是先展开了信纸。
看完了信,她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天地同毁。
信中,袁熙终于向她坦言了自己的野心——他说,男人,总要逐鹿天下,方才是人生大事。而她,不过是他为了掩饰自己的病症而故意娶来掩人耳目的,由于心中对她甚为愧悔,便总是有意无意的给她讲起外面的生活,希望她在袁府被攻破之后,能够真正在外面找到属于自己的人生。
信的末尾,他仿佛是使了极大的力才写下的:
“手珠还与君,愿君从此遗忘,今生莫要回头。”
看完了信,洛水先是怔怔的愣了一会儿,直到刘氏将她手中的信纸拿去,简单阅读之后,她才嘤咛一下回过神来。
“洛儿,没关系的,邺城还没破,我们还有机会——”看到她苍白得可怕的脸色,刘氏不顾自己的心痛,慌忙安慰着她。
“我——没事!”洛水勉力压下心中翻涌而出的种种感情:“纵然袁熙失去了希望,我也一定要拼到最后一刻,大不了,就与邺城同存亡!”
“洛儿,你——”刘氏似乎被她的决绝惊呆了,忽然紧紧将她抱在怀里,老泪纵横:“我儿,真没想到,只有你,陪我走到了最后一刻,以后,你便是我的亲生女儿!”
洛水心中有些恍惚,有些感动——
“母——亲?”她试探着叫了一声,得到的,却只有更多的眼泪,这个在人前一向冷静的女人,今日里,也总算流露出了自己的脆弱一面!
得到她如此对待,洛水忽然觉得自己先前所经受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只因为——刘氏是她如今唯一的亲人,她的义母!
等到刘氏终于稳定住了自己的情绪,洛水缓缓拿起手中的翡翠珠串。
凝视片刻,她终于决然的将珠串往地上一摔。
顿时,深翠色的翡翠碎片分溅于房间各处。
每一片,都映有少女那苍白,却依旧绝美的脸颊,还有——那双幽静杏眼之中,一丝一闪即逝的水光。
“从此之后,甄洛,再不识袁熙此人。”
一句绝情的话语从少女口中缓缓说出,语调无情,仿佛经过了大风大浪之后总算平复的死寂。
*** ***
接下来的两个月有余,洛水与刘氏想尽办法,总算暂时稳住了城中的粮草问题。
七月中,袁尚攻打袁谭不成,连忙率兵回救,屯兵于滏水。
今日审荣不曾前来,来的却是审配。
见到她,审配呆立片刻,连忙将她带到了西边城墙上。
“公子你看,曹军西边的大营中已经准备好了攻城楼车,想来总攻应当是先从西边发起。我们只有不到三千的兵力,硬撑的话,是决不可能撑上太久的。”
听着审配的讲解,洛水只能微微苦笑——果真,历史的进程是改不了的,但她依旧要拼一拼,即便失败了,她也至少是问心无愧的。
“没关系,不管多久这仗都要打,总比直接打开城门,束手待毙强多了吧!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告诉曹操,我们邺城的人,也是有些血性的!”
“好,就凭公子这句话,我与所有守城的将士,都将拼尽全力,血战到最后一刻!”不曾想审配的目光竟立刻肃然了起来,看着她的脸,极为坚定地跪了下来。
洛水的眼中有些潮,缓缓将他扶起:“好,得你如此保证,我也将努力到最后一刻!”
“公子,以如今的形势来看,我们若是只守不攻,只怕只剩了消极抵抗的份儿,不如我们趁夜发动一场突袭,将曹贼的阵营打乱,如此而行,说不定还能拖上些时日。”
“这倒也是,原来我只想到守城,不曾想到攻城——好,今夜你便随我走一趟,我们夜探曹军大营,争取找到曹营粮草的所在,明晚带五百精兵发动奇袭。”洛水远望着那飘扬的曹字大旗,许久后,才缓缓点了点头。
审配不曾多话,只是跪下,领命。
“好了,我们现在去看看城中的准备情况如何。”洛水微笑颔首,做出一个请起的手势。
“按照您的吩咐,我们在四面城楼上都开设了炼鼎,浇注铁水与铜水,还有您前几日要我们准备的重锤,飞叉与飞石,我们也全部做好,您去检查一下,看看有无错漏吧!”
“好,还有城门内一定要加造插板,并制作刀车以备城破时使用。”洛水沉默一下,还是缓声说道。
既然曹军能够杀死她的婢女,又将她逼至如此田地。
那么——她就是拼尽手上沾满鲜血,亡魂无数,也要争取让曹军多受些损伤!
他不仁,所以她也不义,哪怕——这样做,和她最终的梦想完全不同!
命定我遇卿
七月的平明,莲花已谢,夏与秋在这一刻共溶,带来些许令人烦闷的燥热。
洛水静静坐于正堂,悄然看着手中那一封字迹细长的信件。
刘氏已经因过度操劳而卧病在床,袁家的一干事情也就全部压在了洛水的肩上。除去每日前去城墙上眺望之外,她几乎是每日的坐在正堂上应付着袁家的一干事宜。
这段短短的时日里,曹操已带兵包围了袁尚的大营,袁尚出于恐惧而遣原来的豫州刺史向曹操乞降。曹操并未同意,执意发动总攻。
走投无路之下,袁尚便只剩了趁夜出逃这一条路可走,离开的时候,甚至连兵符印绶一类的东西都不曾带走。
曹操得袁尚出逃的消息,自是将他的一切辎重粮草全部纳为己有,并亲自率军追向祁山方向,在这一个月来的追追逃逃之中,袁尚座下的大将马延临阵叛变,这近乎于毁灭性的打击令袁军大溃,袁尚只携了一些亲兵逃向中山,也就是甄洛的老家。
看完信,洛水随手将信纸放到火炉上烧毁。
看来她必须要前去曹营远观一番了,要不然——真不知曹操会不会再使出往城中灌水这样的招式。
*** ***
当天晚上,洛水便换了一身男装。审配身为主将,出面不便,她就只好与审荣悄悄乘着吊篮出得城去。
“公子您看,那边十里之外就是曹军大营,哎——公子,您怎么了?”审荣走在前面,不停介绍着城中的攻守状况,猛一回头,这才发现洛水早已不在身后。
“我——我没事,前几天被那群乱民伤到,不碍的,拜托你帮忙扶我一下,我们去那边的山上看看,应该最能看得清楚!”洛水皱着眉头,死咬着牙齿不露出疲累的表情。
“好!”审荣只是短促的应了一声,微侧过头,悄然走过来扶住她的左手臂。
今夜月光并不甚明亮,洛水在审荣的搀扶下跌跌撞撞的走了一个时辰,这才到达曹营旁边的一座小山丘上,隐藏在一块突兀的大石后面偷看。
“曹操治军确实严谨,但见这营中人数虽多却丝毫不乱,每人各司其职便能看得出来。真没想到他竟动用了楼车——原来还是把我当回事了啊!我是不是该说,我很荣幸?”洛水喃喃的分辨着脚下大营中来回走动的人群,口气虽轻松调笑,眼中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