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她着地的位子是一片草丛,并未曾发出太大的声响,也保护住了她的安全,没让她磕到身体。
强忍着脑中的晕眩,洛水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
想到之前曹操的试探,曹丕的态度,环夫人临去时那一丝悲伤——洛水的心中便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却说什么都不敢相信那是真的,只能沉默的加快脚步。
没有受到任何阻碍的走出了秋枫园,洛水忍不住轻呼出一口气来。微抬起头,她却看到道路另一边行来的几位华服妇人。
她用力睁大迷蒙的眼睛,辨认半晌才看出那是卞夫人,连忙拖着并不利落的身子闪到一边草丛中。
卞夫人携着其他几位夫人缓步行来,几句对话便也飘入洛水的耳中。
“环夫人总算是死了,哈哈——”
“就是就是,敢踩着您的肩膀儿往上跨,还想把您的位置挤没了不成?”
“卞夫人,您说,这也算是恶有恶报了吧!谁叫那妮子当初别人不嫁,偏要嫁了夫君这等英雄,就是当个小妾也心甘情愿!”
“她那个儿子,也算是自作自受了吧,夫人放心,您这个正妻的地位呀,是不管什么人都抢不走的!”
“有些时候,行事总要用些非常手段的!”
。。。 。。。
洛水紧紧咬着手掌,最后的那一句话她听得太过清楚。那是卞夫人的声音。
果然啊,在曹府这种地方,不管什么人,都只想着自己的利益——
环夫人,那个美丽而沉默的女子——
真不曾想,她现在竟总是为这样一个不曾见过几面的人记挂担忧。
难道说,她的死,卞夫人脱不开责任吗?
不可能吧!
洛水心中乱七八糟的仿佛被人塞进几团棉花,无数蜜蜂在她耳边“嗡嗡”的叫个不停,让她险险便呼号出声。
好容易等那一群女人走出了她的视线范围,洛水才一摇一晃的站起身来,弹掉身上的泥土,继续向曹冲的住处走去。
曹冲居住的地方名叫睿敏园,题字是曹植的手笔。洛水先前也去过几次,此刻找起来也不算太难。
不曾想她刚进了园子,便看到西厢房原本的卧室已被改成了祭台,台上供奉着如来佛祖,一个身穿紫衣的人正跪在祭台前的蒲团上,喃喃的念着佛经。
洛水定睛一看,下巴却险些掉下来,那个人竟然是——曹操?不会吧,他不是最不信这个的吗?
仿佛是察觉到有人,曹操的身体微动一下,洛水连忙向下一扑,稳稳的趴到了窗牗下偷听。
“父亲,别念了,即便是念,也救不回七弟的性命啊!”等了一会儿,曹丕的声音缓缓传来,听去却是哽咽到了极点,房中立时便传来一阵呜咽之声。
洛水只是嗤笑一下,并未曾说话。
大约只有她和曹操能听出,那声音中的一点点淡然。
伤心是真,无情,也是真。
曹丕就是这等样的人,他多情,却也无情,和他的老爸曹操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相像到了极点!
“冲儿死了,是你们的幸运!”半晌,没有听到回答,直到曹操念完了整段佛经,才缓声开口应答了一句。
那样的声音,融合了太多的悲痛,太多的失落,却——没有一丝后悔的意味,仿佛最终决定了什么似的,带着一点点壮士断腕般的不舍与机谋。
“吴大夫都说没救了,父亲,您——节哀顺变!”曹丕哽咽着继续说道。洛水心中明白,他也是难过的,只不过——比起弟弟的性命,还有一样东西,同样能够让他疯狂。
是他动的手吗——是他吗?
洛水的心中忽然升起一丝疑问,原先的猜测,此刻竟全都站不住脚了。
曹丕若要在其他人面前树立起守礼知进退的形象,怎么可能会轻易动手谋害曹冲?这样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洛水心中颇为疑惑,却说什么也想不明白,只能用力揉一揉胀痛的头颅。
“父亲,父亲,您快去看看吧,冲儿他醒了,他想要见您!”一个慌乱的声音猛然传来,透着浓浓的悲哀,就连洛水这个旁听的人也能察觉到他的心痛。
是曹植,看来,他一直守在曹冲的床榻边。
洛水微微合了眼,心中的一块大石,竟是奇迹般的放下了少许——如果曹植在看着曹冲,她,大约就不必太过担心了吧!
“子桓,子建,你们在这里等等,我去去就来!”曹操的话音落下一阵,便又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回响在屋中,渐行渐远。
洛水疲惫地合上了眼睛,趴在窗下,竟是又有些昏昏欲睡了,连忙猛掐了自己一下保持清醒。
屋中竟是一时无声,静得仿佛根本没有人存在。
“二哥,你为什么要阻止吴大夫给七弟看病?这个世界上,除了华神医之外,就只有吴大夫能够救七弟一命了——为什么,你要属意吴大夫那样说?”等了半天,洛水又要晕厥的时候,屋中忽然传来一阵严厉的质问声,洛水侧耳细听,竟是曹植。
“哎,四弟——人各有命!七弟他只是生错了时间,仅此而已啊!”洛水敏感的听出,曹丕声音里那一丝淡淡的关怀。
想来,他对这个弟弟的感情也是异常复杂吧。曹冲的聪明令人由心底里敬服,而他这个嫡亲的兄长,却只能淹没在父亲与弟弟的光环之下。
只有一个位置,能带给他他想要的一切!
洛水缓缓合上眼,这一刻,她突然有些理解了曹丕的感受。
到底是不是他动的手,是不是?
这样想着,身体忽然一沉,她只觉得眼前猛然一黑,竟是默不作声地晕倒在地上。
*** ***
屋内,曹植正在和曹丕争辩着,忽见曹操抱了一个身穿浅藕色留仙裙的女子,缓步走进屋内中堂,小心的将她安置在躺椅上。
看见那人容貌,曹丕的嘴角却缓缓浮起一丝复杂的笑意。
“这个女人,到底是来了——真不知道,你究竟是聪明还是傻,这等事情你最讨厌,却还是要让自己身陷其中,果然,只是个女人而已。”
轻轻的声音,转瞬便飘散在空气中,无人听见。
多情似无情(下篇)
洛水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
眼前闪过一阵迷迷蒙蒙的光,仿佛有彩云绕身,七色的虹,仿若有生命一般在她的身边流动不休,浑身清凉,犹如沾染了清晨的凝露,闲适中自有一股淡淡的幽香。
缓缓随着彩云走了一阵,眼前,竟似一幅被水洗得明澈的画卷,一点一点,自波光潋滟中显出形状。
那是一条美到了极致的河,河的周围,开满了红艳艳的洛神花,带着淡淡清甜的骨朵儿,微微粉红的五瓣小花——红似霞,那是夕阳笼罩大地时,天边最璀璨的一抹胜景。
这是哪儿,这个地方,她好像认识!
洛水微微张开手,却看见自己脚下那一小片黑色的灵芝,那灵芝生长于水中,颜色极为独特,正是因为如此,她才更加的好奇,伸出手去,扶了身边的桂枝,想要将那灵芝够到手,却说什么也拿不到。
这里是哪儿——她又是谁?为什么这个场景会这样熟悉,熟悉得仿佛存在于那每一次呼吸吐纳之间,让她每次想到,便是止不住的心慌,还有——一丝深刻入骨的心痛。
抬起头,她便看到一叶扁舟,一声清幽的琴声传来,她能听出,那是曹植弹出来给她的,那样熟悉,那样清雅得魅人——
她伸出手去,想要抓住那一片垂落的衣角,却说什么也使不得力,只能怔怔的张开手,不知该如何是好。
画面猛然翻转,她的眼前尚在漆黑,便听到一阵银铃儿一般的歌声轻缓传来,一个穿着白衣的少女,正在同样的河水之中划着小舟,只不过,没有那满山遍野的洛神花,那个少女的笑容,却好似能够带来春天。
仿佛是经过了洗磨的老电影,一点点跳动着,渐渐清晰。
猛然间,歌声没了,树声没了,风声没了——
那个美丽的白衣少女,仿佛断了翅的蝶儿,翩翩然落入洛水之中,看见了那座美丽的宫殿,还有那成山的美丽宝石,留恋,忘返——
她总算明白了眼前人的身份,连忙跑过去,想要拉住她。
“娘亲,娘亲——是你吗?”
然而,她却完全伸不出手去,只能慌乱的在眼前又抓又拍,想要破开那道冰冷的墙——
接下来,便是那个落魄的女人,整日抱着酒坛,絮絮地对幼小的女儿说着话,目光沉郁,眼神却似透过女儿姣好的小脸儿,看到了极远极远的地方——
那样熟悉的画面啊,那是她在仙界的十六年中,记忆最为深刻的一幕!
“洛神,哈哈——洛神的宿命,便是终身孤寂,哈哈哈——”一个仿若疯癫的女声,粗嘎尖叫的声音,却仿佛那人临死前最后的一丝呻吟,声声刺耳,如同厉鬼附身——
洛水怔怔的站着,想着这句仿若直刺入心中的话语。
幸福,真的这样难,这样难吗?
为什么只有她——为什么?
她想攀着天梯去向上天质问,为何他在成全了无数人的幸福之后,却偏偏将她压入命运的转轮之中,任她挣扎于历史与幻梦的夹缝之中无可自拔——
难道——最后的结局只能是终身孤寂吗?她又如何能对此心服口服?
心中除了痛,还是痛——
画面再转,又是那美丽的令人屏息的河畔,洛水知道,这便是那条与自己同名的河,这里养育了她的母亲,也是她诞生并成长的地方。
只不过,河水边却多了一个锦衣的少年。
只有十三岁的小小少年,戴了一顶由黑玉打造而成的头冠,一双大眼睛仿若黑玉制成的琉璃,镶嵌在顶级的汉白玉之中,顾盼间,仿佛有细碎的流光闪过,犹如星芒——那一身深翠色的锦缎直衣,竟是与身后的洛神花叶融为一体,那唇角的微笑,似哀怨,似留恋,又似——解脱。
那是曹冲,她拖着那副残破的躯体,一定要来面见的曹冲。
此时,那个少年的幻象却只是微笑着向她伸出手来,右手一张,立刻,便生出一朵红艳艳的洛神花。
他的笑容,那般夺目——成片的洛神花,却仍旧不曾掩住他与生俱来的颖慧与清透。
她无言的接过那朵花。
少年的嘴角,顷刻间绽出一丝甜甜的笑容,仿佛不听话的小孩子,总算得到了自己最喜欢的糖果一般,干净纯洁,犹如山间的雪。
紧接着,他的身体,顷刻化为雪片,点点散去——
那是一场五彩的雪。
手中触感冰凉,她垂下头去,看见的,却是一块精致的玉玦。
弯月般精美的弧度,刻着几个细小的篆字。
她看不清,眼前,却也渐渐沉入黑暗——
“仓舒!”实在忍不住,她猛然叫出声来,伸手向前抓去,想要抓住那渐渐飞散的碎片——
魂转清明天(上篇)
洛水猛然张开眼。
一片刺眼的白光之中,她却只觉得自己伸出的手仿佛抓到了什么,温润暖和,她下意识的紧紧握住,大睁着眼睛,等待视觉恢复。
等到她总算能看到东西,连忙坐起身来四下看看。
不知何时,她已经躺在了睿敏园的偏房之中,她紧紧抓住的东西,竟然是——
一身白衣,面容憔悴的曹植正静静坐在她的塌边,欲要为她拭汗的右手,正紧紧地被她握在双手之间,有些地方,竟已经被掐出了淡红印子。
看到这等场面,她被唬了一大跳,忙不迭的将手松开,连声道歉。
“没关系,不用道歉了——七弟现在的情况还算好,方才醒了一阵子,父亲却只是霸着病床,不让我们过去,现在又昏了。”听到她的道歉,曹植的嘴角扯了一扯,似乎是想笑,最后变成的,却是一个连哭都不如的表情。
洛水直起身子,抱紧了身前的锦被,想到刚才那个真实的令人心惊的梦,心中不由得又是一阵后怕,忙不迭的想要下榻,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头晕搞得险些再次昏迷。
她连忙直了身子,微闭了眼睛,用力喘了几口粗气。
等到神思渐渐平静了,她总算喑哑着嗓子说出话来:“子建,你说我该怎么办——刚才我梦到仓舒了,他——他只是站在那里,什么话都不说,只是看着我,那样的眼神,那样的眼神——”
说到这里,她再也说不下去了,只能急促喘息着闭了口。
“不要怕,七弟还活着,你放心,他真的——活着!”说到后来,曹植脸上那一丝极力掩饰的平静总算消失不见,他哽咽着住了口,目光中的那一丝无助,却是再也无法掩饰。
洛水被他的反应引得愁肠百结,不由得也紧随他抹起了眼泪。
先前只是一滴滴掉出的泪,却是越擦越多,越擦越密。
“能让我去看看他么?”擦了半天的眼泪,洛水挣扎着说出一句话来。
“对不起,父亲一直守在仓舒的榻边,不让我们过去——”曹植叹息一声,想帮她擦净眼泪,却仿佛有顾忌似的,伸出的手停在原地。
洛水察觉到他脸上一闪即逝的尴尬,只是干脆利落的伸出手来,两下便将泪痕擦净,微扶了床榻坐起来。
“不管怎么说,你先带我去一趟,能不能进去,总要试试看才知道。”沉默了一下,她放缓了语气:“仓舒平素待我极好,再怎么说,我也该见他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