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静,清澈,残留的淡淡清甜——仿佛一个小小的孩子,总算得到了最心爱的糖果一般,常见,又难得的幸福。
这时的他,终于成为了一个最普通的十三岁少年。
那正是她在昏迷做梦时,看到的最后一个表情。
洛水只是静静地抱着曹冲的身体,仿佛失却了全身的力气。
眼角余光处,她突然看见曹冲衣襟间那一丝极为熟悉的温润光芒。
伸手过去,却是一块精致的玉玦,弯弯如月牙的形状,玉玦上的字,却仿佛是曹冲亲手刻上,有些歪拧,她却能看出,每一刀,他都耗费了极大的心力。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短短的两句诗,出自于《诗经?采薇》,熟悉的语句,却仍旧让她一点点落下泪。
一滴,一滴——掉在手中的玉佩上,晕开点点斑驳的痕迹。
长眠洛水畔(上篇)
一个时辰后曹操醒来,看到的,便是这等的景象。
洛水坐在榻边,紧紧抱着曹冲的身体,目光空洞而呆滞。曹植侧倚着床栏,只是怔怔凝视着曹冲那最后定格的表情。
“子建,甄夫人,这是怎么回事?”看到洛水的样子,曹操似乎是很不满意的皱了皱眉头,双手微微一动,却瞬间将那个陡然出现的念头压下,只是平静的走到榻边。
“七弟——去了!”良久,曹植才转过头去,静静地看了一眼曹操,声音却嘶哑到了极点。
“你说什么?”曹操大吃一惊,连忙将曹植推开,从洛水怀中将曹冲的身体抢过来。
“这绝对不可能,不可能——他怎么会这么快就去了——为什么,不让我再见他最后一面——冲儿,冲儿——爹爹后悔了,你快睁开眼睛啊!”曹操拼命摇晃着曹冲已经失去生命的躯体,只是一叠声的呼喊着,声音哽咽。
“为什么,你不是会医术吗,为什么不救他?”曹操忽然抓紧了洛水的前襟用力摇晃,狠声质问道,那样的眼神,简直和曹冲临去前完全不同——
熟悉,又陌生。
洛水僵硬地将眼光移到曹操的身上。
眼前这个状若疯狂的人,总算——还是有了点父亲的模样!
她不知道是该悲还是该喜,只能无力的摇了摇头,手中攥紧了曹冲的玉玦,仿佛那是她现今唯一的一点心理安慰。
“曹司空,节哀——顺变。我懂一点医术,却——不是神明。”她在曹操高频率的摇晃中,好容易才憋出一句话来。
腹部忽的一阵疼痛,她默默忍了。
曹操却只是自顾自的将她摇晃得更凶,曹植见状,连忙上前去将曹操拉开。洛水被他摇得头晕,也便只能脱力地跌入曹植的怀中。
腹部疼痛依旧,她实在忍不住,轻轻呻吟出声。
“放开,放开——你还我冲儿,还给我!”曹操却只是抱紧了曹冲的身体,不停地,一遍又一遍的叫着他的名。
“早知如此——咳咳,又何必当初?”疼痛之中,洛水吃力的掩住心口,看见曹操的模样,不由自主的喃喃了一句。
听到她轻声的责问,曹操却仿佛呆了一般,只是怔怔的盯着她,许久不语。
“你——真的知道了?”曹操震惊的盯紧了她,曹植的手略微有些颤抖,却仍旧故作平静。
“是的。”洛水悄然抬头,看向曹操的眼,却见曹操早已忘记了怀中的曹冲,只是怔怔的盯紧了她,目光中的情绪,似复杂,似钦佩,似灼热,又似——杀意!
“果然是甄洛,没有让我失望!”曹操却陡然间朗笑出声:“本侯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让你随军出征了!”
洛水愣了一愣,仿佛是终于验证了心中的一个猜想,清丽如雪的素颜上,转瞬间绽放出一丝动人心魄的微笑。
腹部忽的一阵疼痛钻心,她总算忍耐不住,惨叫一声,眼前一阵发黑,便再无意识。
*** ***
再次醒来,她竟是忘记了自己究竟身在何方。
四下的看看,那个地方大约是自己的卧房……可是,身边静静看着她的人,却换成了曹丕。
“咳,咳咳……”全身都在疼痛,洛水掩唇轻咳。
“你醒了?”见她醒转,曹丕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
回想起晕倒前腹部那一阵剧痛,洛水心中隐有所察,便只是虚弱的点点头,并未多说什么。
“吴大夫说,你因为悲痛过甚,流产了。”曹丕的话音中带一点颤抖,带一点无奈:“我真的不知道你怀胎的事情,昨日那个大夫也没有把出喜脉,不然……”
洛水有些了然的抬起头来,苦涩一笑。真没想到,她的第一个孩子竟然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没了,不过这样也好,她可不确定自己会愿意为那个无理强占过自己的人生孩子。
“没关系,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洛水见他面上表情是真真切切的后悔,便稍稍放缓了声音。
“不过,这孩子没了就没了吧,你若要孩子,以后……”曹丕的唇角悄然弯起,做出一个暧昧不明的表情。
“子桓,吴大夫还在这里吗?”洛水明白了他的意思,想了片刻,还是故作不在意的转开了话题,不再谈论孩子的事情。
“刚好他还在,我去外面看看。”曹丕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转身离去。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洛水唇角的笑意悄然转为嘲讽——他,这大约是在关心她吧!
那个杀了仓舒的人……她该如何接受他的关心?
近来发生的事情太多,微一闭眼,仓舒的音容笑貌便是近在眼前,她实在是想不明白,曹丕为何会有下手杀人的狠心。
仓舒死了,下一个……
也许,离开几天,反而是最好的选择吧!
心中忽然无限疲惫,她只是用力抱紧了眼前的被褥,许久无语。
*** ***
想了许久,洛水还是决定拜托宓妃一次,让她带自己去洛水一趟,快去快回。宓妃听说了她的理由,沉默了许久,还是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
宓妃带着洛水,几乎是马不停蹄的赶到了洛水之畔,到了,却只是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静静离去。
长眠洛水畔(下篇)
不知是否是巧合,她前来的时候,洛神花开的正好,红艳艳的一片,染红了河水,也染红了天。
洛水旁,一间小小的洛神祠。
宓妃的雕像静静伫立在正中央,有些磨蚀了,那一丝平淡,甚至是慈爱的笑容,却与真实的她那般的不相符。
洛水紧紧攥着手中的玉佩,看着亲生母亲的雕像,心中忽然有些疼痛,却只能静静垂下头,转过身去。
“娘亲,你告诉我——洛神的宿命,真的是终生寂寞吗?”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这个神明的地位,她宁可不要。
“娘亲,原谅我——我只是,太寂寞了!”
说完,她只是静静地攥着玉佩,脚步沉重的走出了洛神祠。
在一片开得最艳的洛神花下,洛水轻轻将曹冲的遗物埋下,一点点的让黑土掩埋掉玉佩的光芒。
口中缓缓念起一段往生诀,洛水悄然地为那已经逝去的魂魄祷告。
一段经文念完,她只是目视了前方,久久不语。
“冲儿,你看到了吗?这就是洛水,那条与我同名的河,还有——那些为我而生的洛神花,是不是像你想象中的那样美呢?
如果你在天有灵,一定要下来看看,我以另一种方式守住了与你的约定,再过十年,我也将回归于此,陪伴你——”
口中喃喃的说着,无数记忆雪片似的在她眼前辗转而过。
她下意识的抹了一把脸,全是泪,好像她这一生的眼泪,全都抢在今天汹涌而出。
宓妃站在她的身后,良久,却只是仰头长叹一声,小步走到她的身边,为她披上一件薄薄的裼衣。
风声呜咽,刮过那细密的洛神花瓣,依稀垂泣。
*** ***
洛水之下,一片精巧的小小楼阁。
那是洛神的居所,她曾经在那里,度过并不算漫长的十六年。
洛水随着宓妃走进去,静静凝视着儿时再熟悉不过的各种景致——高高的海藻,奇形怪状的,假山般的岩石,各式各样,色彩繁多的鱼儿。。。世人梦想中的仙境景象,在她看来,却是再熟悉不过,熟悉的——有点陌生。
“娘,为什么你答应帮我?”随着宓妃走了许久,洛水总算问出声来。
“你的性子我怎么可能不熟悉,我若是不答应,你能善罢甘休吗?再说了,我也是经历过情事的人,自然明白那种丧失亲人的痛!”宓妃回过头去,轻轻叹息一声。
洛水无言的垂下头去,转过一条镶满画屏的回廊,眼前竟是豁然开朗,不大的小花园中种满了各式鲜花,繁花之间,一架小小的秋千,静悄悄的摇摆着,仿佛在等待着它的主人。
洛水看见此等情景,忽然会心一笑,转向身后沉默不语的宓妃:“娘亲,你还记得吗,我六岁的时候,还在这架秋千上摔下来过,昏迷不醒,那时候你带着我,着急忙慌地跑到了外祖父的家里,这才把我治好的!”
“当然记得,你外祖父,当时还狠狠的训了我一通呢!”宓妃的笑容浅浅,仿佛是回忆起了母女相处时那难得的一点幸福时光。
“还有哦,小的时候,我最喜欢吃凤仙花糕了——那时候,你总会去东海龙王那里帮我讨来一点儿,酸酸甜甜的,现在我都能想起那个味道!”洛水继续说着,无数回忆流过脑海,带来的,却是一点点如同滴水般的温情。
“是啊,有些时候龙王都烦我了——不过,好好的,你提起这些做什么?”宓妃微微皱了眉头,忽然小声问道。
“娘,我只想说——我并不怪你,相反,我还想谢谢你,这十六年里,你真的很照顾我——”洛水只是笑了一笑,眉间却是一片淡淡的悲凄:“当年的事情,都是因为我。如果我那时候就和你走了,大约也不必承受现在的难受了!那时候我还不懂,现在,我全明白了。”
“有些事情,只有经历过了才知道!”宓妃却轻笑着劝勉她:“其实,你留在那里,倒也不是没有好处的——至少你见到那人了,这不是很好吗?”
洛水轻叹一声,掩去眉间那一丝疼痛:“娘,谢谢你劝我——不过,我还是要回去!”
“我送你,路途太远,你一个人实在是不安全!”宓妃笑了一笑,缓步走过来,拉住洛水的手:“你在那边的事情我都知道,你——不要太难过了!”
“放心吧,我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我可是洛神的女儿啊,怎么能这么容易就被打倒呢?”洛水笑道,尽量让自己的表情开朗一些。
“不错,这才是我的女儿,”宓妃似乎是松了一口气,只是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
*** ***
曹府,揽月亭。
洛水和郭嬛相对而坐,静静饮茶。
她从洛水边回来没多久,郭嬛便借故将她约了出来,她心中尚且有些奇怪,表面上却未动声色,只是双手捧了茶盏,小口小口地品着茶汤。
郭嬛沉默了一会儿,总算说出话来,声音中带着一点点的疑惑,与不甚明显的惊异。
“洛妹妹,究竟是什么人害了七公子和环夫人,是二公子么?”
洛水万万没想到她竟问出这样的问题,四下看看没人后,还是轻声凑到她耳边回答了一句:“姐姐,你猜的没错,害了冲儿的确实是二公子,但害了环夫人的却不是。”
郭嬛显然微微一愣,良久,却是不甚唏嘘的叹息了一声:“原来外面传的话并没有错,今日我听到有几个下人说起这些,心中还有些疑惑,真不曾想,这竟是真的,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洛水在脑中将自己的判断过程整理一下,缓缓道来:“姐姐,我先前也不愿相信这是二公子做的,可是——二公子,他实在不是一个适合害人的人,我找到了仓舒当天吃剩的点心盒子,那锦匣的盒盖四周被抹了锁魂链,这是一种前朝名医董奉亲手配制的毒药,一毒一解——所以,寻常大夫只会检查食物,却想不到检查盒盖。仓舒打开盒盖之后直接用手抓点心去吃,当然会中毒,还好他吃进去的毒物量不是很多,这才撑过了三天三夜才逝去。”
“那,你怎么知道这是二公子投的毒?也有可能是别人的嫁祸啊!”郭嬛的脸上仍旧带着一丝怀疑。
“应该是不可能的——后来我亲自去问了一下吴普大夫,他虽说应了曹司空的命令前去为仓舒看病,其实,他根本连仓舒的面都没见到,是二公子阻止他的,这样不是很说明问题吗?”洛水淡淡回答道:“吴普既是医者,说出的话自然诚恳,值得相信。”
“那样的话,曹司空不可能不知道啊!”郭嬛有些无法理解,仍旧在不停找着借口。
“对啊,这件事曹司空是知道的——甚至,可以说,这一切都是来源于他的亲手策划,他打定主意要历练七公子一番,不曾想,最后却是这样的一个收稍。”
“我明白了——曹司空有意向众人提起七公子的好处,便是为了让他成为众矢之的,想要锻炼他的阴谋与心计,只可惜七公子生性纯善,竟是宁可自己被害死,也不愿意背后陷害别人!”郭嬛前后思索一下,很快便明了了问题的前因后果。
“是的,事情——大约就是这样了。更何况二公子的下毒手法实在高妙,仓舒毫不戒备的服了毒,也在意料之中。”洛水赞同的点了点头,嘴角微弯,却是说什么都笑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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