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洛水收拾好所有情绪,不带任何表情的回应他一句。
心中颇有些无奈……其实,在这场决战之后,能回来多少人,还都是未知。
*** ***
回到营帐之中,洛水却依旧有些神思不宁,在榻上辗转反侧了许久都无法成眠,只好静静靠在床栏上,自顾自的想着心事。
脑中很乱,刘林那一双隐含了思乡之痛的眼睛,她却说什么也遗忘不了,有些想插手帮忙,却又颇有些忌讳之感。
如果她此次真的帮了他,便是公开的与曹丞相作对。曹操的手段她自然是领教过,即便不让她死,也定会让她生不如死。
良久,她只是轻声叹息。
曹操恨她又如何?说不定在他知晓一切的时候,她早已乘一叶小舟浪迹天涯,丞相府中的风波浪潮,也再不会烦扰到她。
这样想着,她不由得微微叹息一声,沉默的闭上眼。
耳边突然听见一声被褥悉率,她静静张开眼,却看见曹植不知何时已经由教练场赶了回来,此时正垂首整理着瓷枕,目光中略微多了一丝沉郁。
“子建,你有心事么?”洛水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出声来。这些日子同帐生活,她对曹植的脾性自是一清二楚,只消一眼便能看出他此时的心情。
“不算是吧,我只是觉得——有点为父亲担忧。”曹植松爽一笑,目光中瞬间便没有半丝暗沉,看到她,竟是浅浅的笑了出来——那个让她熟悉的笑容。
洛水微微弯一下嘴角,想了一想,忽然道:“是因为铁索连船这个主意吧,或者说,曹丞相也发现了个中的不妥?”
“正是如此!”曹植笑言,仿佛是丝毫没有担忧一般:“船身木制,倘若吴蜀联军以火攻之计迎战,我们便死伤惨重。父亲却一意孤行的说现在刮西风,火攻之计丝毫无用处。”
“曹丞相说的也不算错误,这几天风向确实是一直朝西。”洛水笑了一笑,慧黠地拿眼看着他。
“可是,万一风向变了——”曹植有些欲言又止的盯紧了她:“若是哪一天刮了东风,我军被东吴火烧,其时定然是死伤惨重。”
“变了……就变了吧!”洛水想到白日时自己的决定,只是淡淡一笑。
“你——”曹植明显是大吃了一惊,有些疑惑地看着她:“你真的是那个我认识的洛水吗?”
洛水忍不住笑出声来,笑容中略有些欣慰,心中亦作好了决定。
“如果我没有完全的把握,怎么敢说这么没良心的话!放心吧,这一场仗我们确实是败了,不过——死去的人应当没有那么多。”
“你又做什么准备了?”曹植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目光中有一丝难以置信,接下来,便是平静。
“明天,随我来。”洛水淡淡一笑,轻道。
君应识我心
第二天,醒来。
洛水闲来无事,便轻轻取了竖篴,自顾自的坐在了营帐主位,柔声吹奏。
曲无名,和和软软的,只剩了一点思乡之情。
这只是中山一地的民谣而已,此刻吹起,却让她格外深刻的想起自己以前所经历的一切,包括在城破之时遇见曹家父子,随军来到许都,曹操的谋,曹丕的恨——
她从未这样讨厌过如此懦弱的自己,明明那个她唯一想抓住的人,此刻如此近在眼前,她却仍旧没有那份勇气,伸出手,握紧他。
——也没有那份能力。
不知道这样怔怔的吹了多久,她的手臂却突然被人按住。
洛水悚然一惊,歌曲终止于一阵凄厉的长音。
她连忙抬起头来,看到的却是曹植略有些惆怅与同情的脸,一时间,竟也失却了语言。
“不要吹中山一地的民谣了,军中有很多人都来自此地,你这样吹了,他们只会更加难过。刚才我进来的时候,便看到外面一位传令兵被你引得泪流满面。”看见她略有些不解的眼神,曹植只是笑一笑,轻声解释了一句。
“唉——”洛水长长叹息,却还是听从了他的言语,重又将竖篴收回袖中。
“关于这一场战役,你究竟做了什么准备?”曹植想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出声来。
洛水双手微微收紧,指甲刺入掌心,一阵生疼。
怎么办,该不该信任他——抑或是,该不该将他也拖下水?
犹豫了半天,她都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缓缓闭上了眼睛,再睁眼时,目光中便含了泪。
她这一次冒的险,实在是太大了,如果成功,她便自会逍遥离去,所以说,这件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更何况,她实在是不忍心告诉他,自己在此战之后便会绝足于曹府。
“这件事父亲不知道,对吗?”曹植看见她的这副表情,心中也猜着了几分,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面色却是渐渐肃然了,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轻轻拉着她,将她拖出营帐,四下寻了一番,总算找到了一个还算安全的说话地。
洛水稀里糊涂的任由他拖着,轻垂瑧首,心中依旧在天人交战,直到他停下,她的额头狠狠撞到了他的后背。
经这一撞,洛水猛然回过神来,看见他担忧的神色,心中却说什么也过意不去,原本在心中盘算过许久的事情,此刻竟是一句都说不出来了,只是怔怔的看着他,千言万语堵在唇边,却说什么都无法言尽。
该不该放手,或是说——她能不能放?
如果时间仍然停留在四年前,这个问题的答案她决不会犹豫,可是,如果换作了现在,所有的一切,却又仿佛不一样了。她甚至有些犹豫了起来,倘若在袁氏城破之后她便飘然远去,这一切的事情,会不会又是另一番光景?
“子建,如果——此战过后我便不在这里了,你会难过么?”唇瓣微张,吐出的话语却凌乱的不成样子,一句本就不长的话,中途却是因了颤抖断下几次。
“看来,你已经做好决定了——”曹植的轻叹声从她耳边传来,带着一丝意料之中的痛,还有一点淡淡的释然。
“曹府虽大,却整日都要生活与机谋算计之中,正如战争,可造就英雄,却不知一将功成万骨枯。”洛水微微咬了唇,竭力让自己的语调平静下来:“我既已得了华大夫亲传的《青囊经》,自然要将他的人生理论和医学精髓尽数奉献与世人。”
“你去吧,这里的事情,还有我。”曹植笑了一笑,静默一会儿,忽然道:“这几日,我之所以这样担忧,便是因为孙权手下的老将黄盖突然投诚,父亲要在三日后的夜里亲自率所有连船前去迎接。我听说孙权因为一点小谬误将黄盖杖责,一开始还不怎么相信,但军中的细作却将这件事咬得死死,看来,这次黄盖投诚,八成会是真的了!我倒也不是怀疑他什么,只是觉得这样出战有些轻率。”
“看来,还有三天,”洛水目光渺远的望向曹植的面庞,一双漆黑如子夜的眸瞳,此刻却仿佛透过他,看到了极远的远方:“三日之后,我便会自曹军中消失,如果有缘,便日后再会罢!”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打算怎么离开。”曹植想了一想,忽然道。
洛水重又将目光凝聚于他的脸上,却见他的眸中闪过一丝坚毅,看样子,这件事他算是管定了,当下便不再说什么,只是举步走开,微微回过头去,用眼神示意他跟上。
一路走,洛水便细细为曹植讲解起自己的计划,以及她想出的脱身之法。
“三天后赤壁会有一场大动乱?”曹植微微蹙了眉,难以置信地问道:“这几日一直都在刮西风,即便是吴蜀联军打算在这一时刻下手,也没有合适的气候——”
“别忘了我还保留着一点预知能力……”洛水思索片刻,继续道:“我想在此刻离去,就是因为曹军与孙刘军必定会经过一场大决战,不然——我想无论是曹丞相,还是刘备与孙权,都不会善罢甘休的。我刚刚听到黄盖投诚,便总觉得,这就是那个决战的时刻——至于其余的船,那便要看曹丞相的造化了……再怎么说,多条门路也是件好事。”
“呵!”不知为什么,曹植竟垂头笑了起来。洛水奇怪地抬起头来,却见曹植脸上那一丝藏不住的戏谑,心中一动,她忍不住怀疑的问道:“你笑什么啊,我又没说自己讲的话一定对——”
“没什么,总觉得你说这话的样子有点像相士!”曹植闻言又是一笑,缓声道:“我以前也研究过卜卦之术,只不过,我现在的能力,还不足以预知未来。”
“如果我是相士,总要根据卦象来说吧,怎么可能将话说得这么直白?”洛水也忍不住微微一笑,连日来烦乱的心绪,竟也因为这个小小插曲散去了不少:“总之,这大概是我唯一一个可以脱身的机会了,你也看到,我在曹府中只会让你们父子三人都难办。”
“好,我知道了,”曹植点了点头,却陡然间面色一凝,仿佛突然做出了某个决定似的,目光坚定地看入她眼眸深处。
“时间只剩下三天了啊——真不知道,这短短的几日时间是否够用——”洛水听得他的一声低叹,心中颇有些疑惑,略含奇怪地看向他的脸。
“三天后,倘若真的有一场混战,我就跟你一起走。两个人,总要比一个人好办得多。”曹植仿佛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口中的话语解说清楚。
“你说什么?”洛水全身一震,难以置信地死死看着他:“你——你说的是真的吗?你,你……你难道不知道,你身上……”
“我当然知道,不过——我知道什么对我更重要。”曹植的笑容浅浅,仿佛是终于放下了心中的一个大包袱:“有件事我从来都没跟你说过,记不记得那日我带你去竹林,后来杨主簿便如是劝说过我,只不过,我当初未曾答应。”
洛水心中半是惊喜半是急切,怔怔看了他一会儿,勉力克制住内心中应答的欲望,故作平静地说了一句:“你确定你要这么做吗?我费尽心思想要离开曹府,是因为我在这里很痛苦,痛苦的想要死过去了事,但是——你不一样,你有父亲,有哥哥——”
说到后来,她心中蓦然明白,最后的那句话,出口时便格外嗫嚅。
“原来你已经知道了……不过,杨主簿这样跟我说的时候,仓舒尚平安。”曹植只是开口说了一句话,便静静垂目凝视她:“你应该知道,我并不想做第二个仓舒,或许正如你曾经说过的,飞蛾扑火的自由一次,终究好得过在深院中囚锁一生。”
洛水静默片刻,还是微微点了头,心绪烦乱的闭上了眼睛。
不管能逃到哪里,只要不在这里,便好!即便是满目残垣,战火四起,也好过在这富贵家庭之中那完全不近人情的勾心斗角——
曹植,甄洛。
这两个名字在历史上如此有名,如同天上最璀璨的繁星。
但是——谁又知道,隐藏在那鼎鼎大名之中的,竟是两个近乎于垂死挣扎的灵魂?
“自此以后,这类的事情,我再不瞒你。”
许久,许久。
洛水将这个保证说出口之后,心中竟是一片轻松,仿佛终于卸下了一块大石一般,仰头看向他的眼,心中竟是出奇的温和满足。
这便是她的爱情吧,无边的绝望之中,尚且留存着一个希望。他一眼便读懂了她的苦,如同伯牙与子期般的知音难觅,却又如参商,阴阳两隔——
闻言,曹植只是微微愣了一下,面上表情似喜悦,又似痛苦。
沉默片刻,他的面色竟是一变,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竟沉默的转过身,似要离去。
“不过——实在对不起,我还是不能随你一同离开,如果可以,我也希望——”他的声音极轻,仿佛是蓦然间想到什么一般,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痛。
洛水心中微微一撞,刚刚升起的希望,却又无情的被他的话语击碎。
他,亦有心痛,更有自责罢!
毕竟她是曹丕的妻子,他的嫂子,曹丕是与他同母的亲生手足——倘若将她换到他所处的位置,她必定也会备受煎熬。
其实——她又何尝不是如此?
心中不是不痛,却又带着一丝无从改变命运的无奈。
“没关系——”沉默的与他对望许久,洛水淡淡扯出一丝笑,盘亘于心中很久的一个问题,此刻却突然问出口来,快的让她都是微微一愣。
“我只是想问一下——几年前你最初接近我的时候,真的不是为了利用我吗?毕竟,我的命格——”
“决不是。”曹植答得决然:“那个时候我哪里知道你的命,只不过是觉得你有些可怜,便多加照顾罢了。”
意料之外,又是意料之中的答案。
洛水微微一愣,最后一丝对于他的戒心,也便随了他的话,悄然烟消云散。
“原来,只是因为同情啊——”她轻声念着他的话语,他的情,她怎么可能看不出真假,只不过——强迫自己相信一些子虚乌有的事情,至少,还能减轻些心中的痛楚。
“不,你错了。”曹植没有回头,白衣的背影阻挡了一部分日光,在地上投出一个修长的黑色剪影。
洛水唇角缓缓挤出一丝笑——这一次,大约是他们首次心思不一吧!她苦心想要遗忘,他却不停的阻断她欲要遗忘的念想。
“还有……如果我真的在三天后离开,你能不能……把你的原因告诉我……”说到最后,她的话音中悄然带上一丝请求之意,死死地看紧了他,几乎绝望的等待着他的回答。
然而,他却只是默默地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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