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会弹琴,除了我那个不成器的四弟弟之外,她的琴音再难有人比拼。只是——她的琴声中,为何总是带着一丝杀伐,一丝凄楚,恍若离群的孤雁,哀鸣阵阵,又或是金笼中的鸟儿,折了翅,再无法飞翔。
每逢了这等时候,我便只是默默离去。
我说过,她只能是我的,所以,纵然是折了她的翅膀,我也要将她留在身边,慢慢将她调教成自己需要的模样——那个,深存于我梦中的模样。
我未曾料想到,她竟是如此的倔强。她的眸子,没了其余女子的柔顺与恳求,有的,只是固执与坚持,看模样,竟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高风亮节。
不过,娶了她之后,一切便都好办了。
我又错了。这个女人的出现,竟是在不经意间改变了我对这世间的看法。
犹记那新婚燕尔,她穿一身玄色嫁衣,垂挂了长长的轻纱,素颜影影绰绰。
她跌倒,轻纱摔落一旁。
我自不停敬酒恭贺的人群之中移目于她。她脸上画的妆厚重不堪,几乎将整张面庞破坏殆尽,只那一双眼睛,清澈美丽一如昔时。
紧接着,我看见她迷茫的伸出手来,满含着第一次流露出的脆弱与无助。那一刻,我放下手中的盏,脚步刚刚挪动,便生生收住。
另一只手已代替我轻扶起她,那是四弟,他依旧是一副平静的表情,唇角隐含微笑,只是随手将她扶走一段路程便将她交到了女婢手中。
可是,那个场面,我却说什么都看不顺眼。她是我的,别的男人不可以碰她,甚至——连看看都不行!我要将她珍藏于怀,除了我,谁都不配拥有……
当天晚上我便找到了四弟,警告他,今后莫要与她来往。
不曾想四弟只是轻轻一笑,缓声道:“大哥何必这样不放心我,甄姊姊人很好,我只是有些同情她罢了,你又为何如此担忧呢?”
听闻此言,我怔愣良久,却忽的想到眼前少年年龄尚不足十五,对男女情爱之事,又能通晓多少?
心中当下便有些好笑之感,或许,这只是我的错觉吧!这个只喜欢吟诗风月的弟弟,说到底也只是个孩子——
至于她,她依旧恨我,我可以等。若是得到了她,以她的智慧与谋略,甚或是那奇准的直觉,便足以胜过千万雄兵。我要让她心甘情愿的顺从于我,依附于我。我想,这一天不会太远。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爱着她,也不欲细想此事。比起我心中的理想,女人的位置,并不甚多。
可是……这个女人,这个离经叛道,从不按规矩行事的奇异女子,竟完完全全的出乎了我的意料。新婚之夜,她平静地与我谈条件,恍若今日出嫁的人并不是她,她只是在为自己谋一份安定罢了。
总有一天,我会让她每一见我便唇角含笑,那小女儿的娇态,只有我看得,别人,看不得。反正我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我的心情也甚佳。她说的事情,等就是了,若我实在没了耐心,她也并无拒绝的余地。
虽说她的模样跟我想象中差了太多,可是,假以时日,我必能得到她的人,她的心。这是我第一次产生如此强烈的征服欲望,愈有挑战,我便愈有应战的信心和勇气。
可是,她竟似我这个夫君毫不存在一般,只当我是块石头,平日里简略做些自己喜爱的事情,读一读医书,或是闲时抚一段琴……甚至,郭嬛怀了我的孩子,她也丝毫不恼不恨,只是默默不语地将那孩子认下。
我有些明白了,想要让她屈服,让那草泽中的野鹤飞入黄金鸟笼,只怕——比想象中要难上不少。
可是,四弟……为什么是你,为什么,真的是你?
那只是寻寻常常的一日,我出门四处逡巡,忽听得观荷亭中那一阵阵如天籁般的琴音。那音调似熟悉,又似陌生,仿佛失却了灵魂的古井,陡然间被注入清波点点。
不一会儿,琴音中竟加了竖篴的声音。古朴,婉转,那般的轻盈澈亮,令人一听之下,便再难移开脚步,因其音而喜,沉其意而忘机。
循音过去,那个画面,却实在是太过刺目。
我看见了她,一身宽宽松松的素白衣衫,柳叶腰身上,系了一条深翠的丝绦,长发松松挽起,纤指轻盈地起伏于紫竹竖篴之上。与她合奏的少年一身白衣,笑容温煦如春水,赫然便是那个我以为是“小孩子”的四弟。
他们的身边,尚有一个总角小儿托腮静听,眸子闪闪亮亮,细细看去,竟是我的弟弟仓舒。
这般美丽得令人炫目的场面,竟似自成一处天地,无人能进入那份清音合奏之中,那世界,只属于他们二人。只是,那乐音中隐含的默契与情意,让我不寒而栗。
忽的,我有一种想要冲过去,将这一切打破的冲动。
子建,仓舒,等着吧……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们为此时的行为后悔莫及。
*** ***
四弟曹植,自小便是个聪敏灵慧的孩子。他九岁即能作赋,文采奇绝令父亲赞赏不已。包括许都中父亲招揽的各位文人,也大都愿意与他亲近,将自己的所思所学尽数教与他。可是,他平素的行为却甚是随便,一副张狂无忌的模样,平日里父亲要他入阁学习,他也只是找各式各样的借口推脱开来,整日整夜的泡在书阁看些吟花弄月之闲书,得空时不是去附近的寺庙找和尚们整理曲谱,便是自顾自的去河边赏花,抑或是静静找父亲品鉴一首新诗。
我本以为这不过是他的年少任性,许久许久才陡然懂得,这个比我还小上五岁的孩子,竟是我从未看透过的,包括他的思虑有多深,有多沉……还有,他对于我,究竟是怎样的一份威胁。
他常常独坐观荷亭之中,倚栏望月。明月娇娆,少年身周却似笼了一层银色薄纱,恍若那神话中的月神望舒,悄悄然自月车上降至人间。
我能看到他脸容中的孤寂,却不知这份孤寂是因何而来。她的身边有父亲,有兄弟姐妹,有一切一切几乎是触手可得的东西。
直到她——甄洛,我的妻子,将那死水般的画面变为生机勃勃,将他脸上平素的冷静尽数化为清雅笑意,那笑,却是似水般柔和而满足。
恍若那梦中的神仙眷侣,可是——我,决不允许!她是我的,我从没为一个女人而如此费神过,我对她,志在必得!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看向四弟的眼,那般的清澈,隐含着一点点入了骨的痛,对我,却只是平淡淡,仅剩了恨意。
自由于她,真的那般重要么?难道……她就不愿像郭嬛,抑或是我其余的姬妾那般,对我俯首帖耳柔声细语吗?
我可以给她这世间的一切,包括那个位置,如果她想要,我便必定会毫不犹豫地助她拿到。更何况,当初若不是因了那句预言,我绝不会那般不假思索地认定她。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下明白了吧~丕丕对女主的感情里掺杂了一点点宿命的原因。
下面的一部分请允许我保密到正文结束。因为后面有剧透的……
第八卷 飘零
他乡遇故知(上篇)
洛水随着那个小书童走入屋内,心中种种感受纷杂一团。
自从她由现代重生于此,却是从未想过在这古代世界里寻找几分往日的踪迹。然而……这一次,却是近乡情更怯,让她心中小小的泛起一丝找到归途的感受。
“姑娘,我们这位先生的脾气有些怪,等一下还请你不要见外啊!”那个小书童走到一扇布帘前,有些抱歉地向她笑了笑,又指一下布帘,继续道:“先生就在这里候着,姑娘先行进去吧!”
从现代社会来的人,不怪才有鬼!洛水心中暗自想道,却并未说什么,只是默默掀帘进屋。
脚步刚刚迈出,她又想到一些事情,便顿住了足,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可否告知我?”
“姑娘这么见外做什么,我叫当归,是先生的书童。我家先生这些年来一直天南海北的走,便总是带着我一道儿。”
洛水将当归上下打量一番,却见那孩子不过六七岁模样,长相却颇慧黠伶俐,恍然间,竟让她想到了数年前早已逝去的仓舒,心中登时便对他多出了不少好感。
“那你家先生叫什么名字?”想了一想,她又问了一句。
“我家先生名叫林子屹,是靠给人算命维持生计的。”小书童当归很快回答道。
洛水点了点头,听见这个现代化的名字,心中便知这大约是这位算命先生在现代的名,便只是向当归笑了一笑,挑帘入内。
不曾想,屋中却是坐着两个人,有一个四十岁上下,留着一簇颇古雅的胡子,身穿青色的两接布衣,一眼看去,实在是不像由现代穿越而来。
洛水将目光转向另一人,心里立刻相信了这家伙肯定是由现代而来,不为别的,只因为他三十来岁的年纪,头顶却未曾加冠,长发在身后梳了个马尾。再看他的模样,实在是普通到了极点,看来老天也在容貌上并没给他太大的厚待。
此时,他的手中正拿着方才那块木牌子,看见洛水走入,双眼在她的脸上扫视一番,似乎是震惊于她这副皮囊,怔了片刻方才回过神来,指一指一边的一张软榻。
“答出题来的人,就是姑娘你吗?”停了一会儿,一边那位四十余岁的中年人缓声问道。
洛水点了点头,道:“正是我,‘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这是唐朝李白的《静夜思》。”
“没错,没错……先生,原来你说的话全都是真的,果然有人与我一处来!”那个衣着古怪的男人激动地站起身来,走到洛水面前,极为现代化地伸出右手:“这位姑娘,我叫林子屹,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洛水想了想,伸出手来与他握一握。许久不用这般礼节,此时却是颇有些陌生了。想一想,她又补充道:“我在这里叫洛琴,多关照。”
“这是你来的第几年?古代生活倒是学得不错!”怪人林子屹只是微皱了眉,将她打量一番,又道:“为什么老天爷这么厚待你,给了你这么漂亮的一个身体?”
洛水笑一笑,只是不动声色地转开了话题:“我来这里的时候是建安八年,换算出来,大概也要有五,六年了……你呢?”
“我……该有二十年了罢!我来的时候这个身体才刚刚十岁,现在都三十四了!”林子屹苦恼地皱了皱眉头,看一下身边的人,连忙补充了一句:“忘了介绍,这位是我的老师朱建平,他是一位相士。当时若不是他告诉我双星耀日之说,我也不会想到辞官不做,到外面寻找同处来的人。”
洛水点了点头,想了一番,又道:“说起来,前些日子你都在何处,一直在这东吴吗?”
“不是。其实我老家是在温县,应该算是个北方人,不过当年曹丞相打官渡的时候,我的家人没了不少,建安六年的时候曹丞相还想让我在他那里干活儿,我那时刚好遵从我爸的意思结了婚,就没去……”说到这里,林子屹的脸上缓缓流露出一丝伤感之意:“你也知道,虽说他们不是我真正的父母兄弟,我也总归是有点难过的,所以我不怎么想留在北方,没想到曹丞相还在到处追杀我。”
洛水听了这段经历,打心眼里多出几分无奈来,轻轻拍一下他的肩,慢声道:“兄弟,原来你的日子也不好过啊!”
“那是当然,其实我想干点事情,但我历史学得实在是不怎么好,唯一会背的一首古诗就是床前明月光的那一首……唉,我还是到这里之后才知道的曹操刘备孙权,谁叫我来之前是在美国上学的,跟这里的生活一点关系都没有,搞的我来之后光是学语言就学了好几年。”
洛水点点头,又道:“我来之前年纪不大,不过我爸妈是研究古代文化的,所以这方面的书籍没少看。如果你想知道历史事件的话,我就委屈一下,给你当老师吧!”
“子屹,你们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听不懂?”两人自顾自的聊天聊得正欢,倒是一边的朱建平有些不满了,只是皱着眉头问出声来。
“那你来这里之后又做了什么?”林子屹明显对这位现代同伴很感兴趣,便总是问个不停。
“华佗是谁你知道吗?”洛水眨眨眼睛,问道。
果不其然,林子屹想都没想就摇了头。
“那就算了……他是个大夫。我穿越过来之后一直在跟他学医,现在……算是个江湖郎中吧!”洛水简单解释一番,隐去了自己以前在曹家的经历。
“哦,原来如此。这样说的话……小洛,你也是一个居无定所的人吗?”林子屹明显有些兴奋,忽然道:“对了,我忽然想到个主意!干脆我们两个联手做些事情吧!”
“做……做什么?”洛水有些惊讶,疑惑问道。
“当然是做出一番大事业了,在我看来现在的这几个据说是英雄的人简直就是小意思!我一直想做些事情,可是历史知识实在是不够,也就什么都没办法做。”林子屹有些苦恼地说道,又抱歉的笑了一笑:“我这个世界的爹又从来没给我请过先生,唉……”
洛水想一想,想到自己最近确实是四海为家,倒不如留在这个林子屹身边,给他帮个忙来得便捷,便只是微微颔首,同意了他的请求。
“唉,小洛,这么说你真的同意了?”林子屹惊喜地跳起来,抓着她的手臂问个不停。
“哎哟,你轻点,你手是铁做的吗?”洛水被他抓得直吸气,想到刚才他的称呼,皱着眉头又加了一句:“不过,你怎么这么快就给我改了个名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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