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头的刹那,洛水的嘴角浮起一丝莫测的笑意。
现在,就看曹植曹丕他们是怎样的反应了。如果他们仍旧执意进攻,她便只能拼到最后。如果——真的能免去这一场战争,为天下苍生造福,她的最终目的,便也算是达到了。
如果——这场战争真的能免,她——大概也会多一位朋友吧!
雕栏已不再
目视着少年离去的背影,三人的神情都有些难以捉摸。
“真没想到——”许久之后,曹植才缓缓说出一句话:“这个人,拿起放弃之间,竟是如此的果断!”
“倘若这种人能为主公所用,那自然是锦上添花,但是——如果他抵死不降,大约也只能想办法除掉他了!”郭嘉探询的目光直射向那两个相互扶持离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谋算的意味。
“死,或是招为己用么——”曹丕的目光中多出了一丝冷定:“好,我明白了——”
“现在怎么办,他真的能像自己说的那样,放弃这场攻城战了吗?”郭嘉犹自有些惴惴。
“二哥,郭先生——我们暂且信他一次吧!”曹植沉默了一下,还是轻声建议道:“战争这种事,能免则免,更何况以父亲的能力,攻下邺城轻而易举,根本不用再怕他们!”
“子建,万一他们在城巷中设下埋伏,到时候给我们来一个瓮中捉鳖的话,我们曹军定是伤亡惨重,得不偿失的。在这世界上,我们是绝对不能轻易相信别人的,尤其是一个刚见过一面的人!”郭嘉语重心长的教导道。
“可是——我想信他一次试试看,”曹植犹豫了一下,却还是极坚定的说着:“因为,他的眼睛是决不会说谎的。”
*** ***
回程的路上,审荣有些急切的扯着洛水的袖子问个不停,脸上的表情却有些令人深思。
“公子,这城真的不守了吗——就因为那个叫曹子建的一句话?”
“我现在才知道,他比我聪明,”洛水一边用力喘息着抵抗疲累,一边断断续续的说着话:“如果一定要有战争,就会有无数条人命顷刻间灰飞烟灭。虽说这仇恨在我们身上深深根植,但为我们打仗牺牲的却只是普通的百姓而已。如果这场仗不打了,这世间妻离子散的悲剧大概也会少些了吧!这样的事情,何乐而不为呢?”
“可是,这——公子,你确定你要这样做吗?”审荣仍旧有些难以接受。
“我——”听他这么一说,洛水的心中确实闪过了一丝迟疑,接下来,却还是补充了一句,似要让自己坚定信心:“将军,如果战火真的燃起,于我于他都没什么好处,更何况,这场战争,只会造就更多像我这样的悲剧,使我们更不得民心,不是吗?”
“经你这么一说,倒也像是有些道理的。那样的话,我们的准备工作——还要做吗?”审荣迟疑一下,面色微敛,却还是问出声来。
“这。。。”洛水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决然的说:“做吧,我实在不敢太过相信他们!”
“好,我明白了,只要您的一声令下,我们随时可以与曹贼决一死战!”审荣很快点点头,动作干练的退下。
洛水独自一人站在城楼上,向远处眺望许久。
最终,却还是轻声叹了口气,扭头下城,回到袁府。
还好这一次她没有碰到太多的阻挠,总算是安全的回到了府内。
接下来的工作才更麻烦,她要怎么说服刘氏不战而退啊!
*** ***
这样想着,她轻轻敲响了刘氏卧房的门,满脑子都是劝说的话语,却在刚推开门之后便被人抱住。
“孩子,别那么累了,如果实在不行的话,这城,我们就不守了,直接投降的话,也免得这袁家的属地上溅满鲜血!”她刚想说话,刘氏倒先开了口,将她的请求丝毫不差的说了出来。
洛水怔呆,下意识的抬起头来,却看见刘氏满脸泪光地凝视着她,眼中仿佛有一种名叫温柔的情绪。
不由自主的,她的眼中有些湿润了——好亲切的人,竟然为了她的安危,自愿放弃了这座城池的守卫。
“可是,娘,我不敢确定曹军会不会屠城啊!”更何况,她也没法确认曹植他们的品性如何,更不敢确定曹军的军规是否如传说中那样严谨。
“放心吧,于情于理,他们都不会的!”刘氏笑了一笑:“毕竟屠城这种事情太过失民心。而我们两个,大不了就同袁家共存亡吧。”
洛水沉默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是啊,想来曹操对此仗大约也是有些谋算的,不然他为什么会在打败了袁尚之后迟迟不进攻?
“好了,很夜了,我们也该休息,明日里还要将袁府中所有的妻妾全部遣散。”刘氏起身看了看天色,沉默一下,还是微微唏嘘着说了一句。
洛水咬紧了牙,默默地退出刘氏的卧房。
她自己的卧房,是断不敢睡的了,想到春花和秋月濒死时的样子,她真怕——自己控制不住那即将喷涌而出的恨意。
还好袁府中的仆役已经被遣出了一大半,她本人对住处也不甚挑剔,便随便找了一间空卧房,和衣睡下。
睡梦中,曹丕那冰冷的脸不停闪现,这个将来会主导她人生的人,此刻却是格外的狰狞可怖,仿佛地狱中噬人的恶魔,不停地追赶着她,仿佛在下一个刹那,便要将她吞噬得连骨头都不剩——
接下来,便是曹植温和的笑脸,只不过,倏忽之间,又变成了春花那冰冷僵硬的模样,秋月临死时那双满含愧悔与无奈的眼,即便是死亡之后,也在锐利地直看着苍穹——
还有,记忆中袁熙笑容——
在这个人世上,她还有什么,她,还能相信什么?
梦醒时分,她只是尖叫一声猛然坐起,眼角泪光闪耀。
用力压紧了胸口,洛水极力对抗着几个月来受伤与疲惫带来的眩晕感觉。
至少,她也要保证刘氏的安全,哪怕——要用她自己来换!
要不然,她实在不知道自己留在这人世间,到底有什么意义了!
*** ***
第二日,天上竟降下了雨。
淅淅沥沥的春雨,大约也算是这年的第一次,只可惜——它来错了时候,带给洛水的不是心旷神怡,而是丝缕的愁绪。
“洛儿,近来你瘦弱了许多,你——还好吧!”正在洛水怔怔想着心事之时,身后忽然传来了刘氏的声音。
“谢谢娘挂心了,我一切都好,只不过有些担心我们的近况。”洛水回过头去,从容的走上前几步:“我只是有些害怕,曹操会想不明白这邺城的利害得失,执意要发动此战。”
洛水刚说完这句话,转念一想,又有些好笑——如果曹操当真想不明白,是不是该说他的见识还不如曹植?
“放心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刘氏轻轻将洛水抱在怀里,洛水只是咬紧了牙,没有作声,悄悄贪念着妇人怀中那一点点温暖。
“娘,如果——我以后一定要对曹家委曲求全,您会怎么想,会恨我吗?”沉默了一下,洛水还是轻轻问出声来。
“我自然不会,在这世界上。每个人都要尽自己最大的能力,活下去!如果自杀了,以后可是不能落入轮回的!”刘氏温煦一笑,仿佛对她的问题很是惊讶似的。
“如果自杀,就不能落入人间轮回,这是——真的?”洛水轻声喃喃着,心中却有些微哂地腹诽了一句——可她是神,是洛神宓妃与河伯冯夷的独生女儿,她若是死亡,最多最多就是回到父母身边而已,也无所谓什么六道轮回了。
“这个啊,自然是真的!在我们这里有个传说,倘若一位女子心怀强烈的怨恨自杀身亡,这份恨意便会附身于那个让她们憎恨的人身上,化为厉鬼,每日纠缠不休,直到让那人彻底疯魔为止,所以说——这种人,一般在没过几年之后,就会不明不白的突然死亡,去世前甚至一点征兆也没有!”刘氏想了一想,缓缓回答道。
洛水缄默。
回想起来,曹丕确实是在位六年后莫名其妙地去世的,难道说——当真是原来那位甄皇后的怨念太过强盛了,将他给逼死了吗?
想到这里洛水不由得摇头哂笑,大约还是因为如今情况紧迫,头脑不甚清醒了吧,她竟也相信起了这些鬼神之言。
*** ***
“刘——刘夫人,您可一定要为臣妾做主啊!”正在她随意而想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抽抽搭搭的哭声,二人回过头去,却看见那竟是袁绍的一房小妾,同以往一样穿着繁复的襦裙,满身金银首饰叮当直响,一眼看上去不觉其美,只觉其俗。
“陈夫人,有什么事吗?”刘夫人回过头去,目光中满是威严。洛水也静静转过身去,站在刘氏的身后。
与此同时,那位陈夫人也在不停打量着几乎是第一次“出现”的洛水。
此时,她正穿了一身朴素的白色襦裙,以一条深翠色发带松松绑了头发,脸上未施脂粉,却依旧明丽动人,那一缕清雅就如刚刚升起的朝霞,令人一望之下便再难移开目光。
“你——你是谁?”大约是女人的天□,这陈夫人猛然对洛水产生了一丝戒备之情——袁府中有了这等倾国丽色,她竟分毫不知,难道说——她就是那位有“洛水之神”美称的甄夫人吗?可是——看她的年龄又不甚对劲!
“妾身为二公子之妻甄洛。”洛水弯下身子,礼貌地向她欠了欠身。
“你——你真的是甄洛?”陈夫人喃喃片刻之后,忽然高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难怪曹操拼了打仗也要把你抢来!你是我们袁家的灾星,瘟神,哈哈哈——”
“陈夫人,不要说了!”刘氏威严的声音传来,立刻截断了陈夫人那近乎于发泄的癫狂叫骂声:“你究竟要我给你做什么主,说说看?”
“呜,呜——刚才有一群下人,他们——他们直接从我这里抢东西!刘夫人,你已经削减了我这么多月俸,为什么还要克扣啊!”陈夫人抽抽搭搭的哭诉着,洛水却只能苦笑——拜托,城都要破了,她们哪还有心思操心她的月俸?这群只知享乐的女人啊!
“洛儿,你说该怎么办?”不曾想洛水刚要缩起头来当鸵鸟,便直接被刘氏点了名字。她只有硬着头皮走上前几步:“刘夫人,我们袁府中的银子因为救济城中流民和战争需要,早已所剩无几,不过给这位陈夫人足够的钱,让她从此出了袁府过活,大约也是绰绰有余了!”
陈夫人明白了洛水的意思,脸色愈加苍白起来:“刘夫人,莫听这狐狸精乱说,我在袁府中勾留五年,什么亏心事都不曾做——”
“算了,洛儿你去给她支一千两银子来,今日便让她走了吧,还有——袁府中那些没有生养的姬妾,能遣散的也都遣散了吧!这些人只会多花我们的银钱,城破时还有可能与我们一起受苦!”刘氏沉默片刻,还是决然的看着洛水,左手握着洛水的手腕,极紧。
松开手时,洛水明白地在自己腕上看到一圈红痕。
“是,刘夫人,我知道了!”洛水很快走进屋去,收拾了一千两银子和一些生活必备品,打扫一下,全部交到了陈夫人手中:“另外,陈夫人这一身贵重行头也不能再穿了,树大招风,这身衣服只会让盗贼们盯上!”
“你——”陈夫人怨恨地瞪了洛水一眼,狠狠地从她手中抢过包裹,兀自走了开来。
“娘,除了陈夫人之外,袁府中还有多少这样的女眷?”洛水思量一下,轻声问道。
“除了陈夫人之外,夫君曾纳小妾二十三位,谭儿曾纳小妾五位,尚儿也有两位小妾。”刘氏思索一下,似乎是在心中默算了一下。
“这么多!”洛水忍不住惊呼出声:“光是养着这群人,就要花上不少钱啊!”
“对啊,这也是我最担心的问题,这样吧——你给每人都准备一千两银子,到时候是去是留全部由他们自己作主,不过——要留下的话,她们就不能再像以往一样穿金戴银,过富贵生活,这点你一定要向她们说清楚。”
说话时,刘氏的眼中仿佛藏了一丝一闪即逝的冷光。
“好的,娘,我明白了。”洛水点头应了,心中却有些好笑——原来自己这婆婆也明白了啊,这群人都是看在袁氏家大业大的份上,才死皮赖脸要留在这里的!
*** ***
过了两天,曹操不曾攻城,洛水也将府中的姬妾女眷们遣走了大半。不出她所料,听说自己再也维持不了以前那种富贵生活,所有的女人们几乎是不约而同的选择离开,除了几个曾有生养,看去忠厚老实的失宠姬妾选择留下之后,诺大的袁府中,所有人几乎都走了个空。
看到自己的“努力成果”,洛水不知自己究竟该喜还是该愁,只是缓缓抱着琴,独自一人又走到了花园里的揽月亭之中。
此时的袁府,已远非一个月前她穿越而来时那兴盛的情状,由于无人打扫,各处的房檐砖瓦均有些破败,如火的晚霞之中,那孤独的剪影,当真是道不尽的沧桑!
犹记得上次登上揽月亭之时,尚有春花和秋月听她弹琴,这一次,却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在这渐沉的暮霭中孑然而坐。
静默了片刻,她伸手抚琴,铮然几声,一曲《梅花三弄》便自然而然地流泻于指间。
这是她在现代时便十分喜欢的一支琴曲,当时听得能够熟练背诵并哼唱,现在既然有了甄洛这样好的古琴造诣,自然是要将这一曲认真演绎一番。
一曲终了,却无人来赏,如同那一剪傲立于雪中的寒梅,孤寂而不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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