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的目光,又转至曹丕身上。
司马懿的唇角悄然带上一丝了然的意味,看看曹操,看看曹植。
不管谁登上了那位置,他都只帮对自己有利的人而已,包括甄洛,包括——曹丕。
果不其然,曹操经曹丕这一番真情流露,眼中竟似也有些泫然了,只是走上前去握住曹丕的手,哽咽不成言。
不管怎么说,在这乱世枭雄的心中,亲情——也总是占有一点点的席位。只不过,不是最重要的而已。
一边的曹植见此情形,那面上的无奈之意愈加浓了。
他却并未出言解释,只是任由曹操与曹丕这父子两人叙述者即将出征的信心与计划,一字一字,一句一句……
人群中,亦不时爆发出痛哭之声。
没有人注意到,洛水的唇角悄然带上一丝复杂笑意。
那笑,似喜似怜。似了然,又似叹惋。
曹丕真的赢了吗?
绝对不,在另一个人的面前,他早就输了,输得彻彻底底干干净净。
那个人的名字,叫司马懿。
但笑姻缘错
曹操走了,曹丕走了,郭嬛走了……留在曹府中的,便只是一些地位低下的姬妾而已。
所有管制她的人全部消失之后,她竟有些不习惯于那份突来的自由。
深深重院锁斜阳,风吹过,带起落叶纷纷,独舞如雪。
竖篴声音自秋萝园中传来,呜呜咽咽,那份音,竟是格外的凄泠空洞。恍若无数情绪悄然浮现,终归于冷静自持。
崔罘抱着苗儿进来时,看到的便是如此景象。容色清丽至极的女子,穿一身绣了金边纹饰的白色深衣,斜倚在一株湘妃竹下轻声吹着竖篴。
乐声阵阵,漫天落叶竟似有生命一般,轻轻柔柔的在她身边纷纷飘落。
“夫人,崔夫人来看您了!”
一曲毕,谢媛方才走上前去,轻声在洛水身边说了一句。
洛水微微点点头,撑身站起。
“甄夫人……甄夫人?”看见她微微怔愣的模样,崔罘微微皱了眉,轻声唤道。
“哦。”洛水点了点头,只是静静走上前去。
“甄夫人,先前……真的是很抱歉,我一直对你有成见……后来我听说你的仲雍,还有我的金瓠儿……大约,这也是命中注定的吧!”不曾想崔罘说出的却是一句道歉,说到后来,却只是默默苦笑,微微将头垂下。
“如果我处于你的位置,我也会如此。”洛水只是笑了一笑,并未多加责难:“至少,现在你不怨我抢走你的‘二公子’了吧!”
“那只是女孩儿心性罢了,那时候,我只觉得二公子好威风,好帅气,如果能在他身边,当真是幸运到极点的事情。可是……后来我才知道,自己错的究竟有多离谱。”崔罘目光微微一暗,缄默许久。
洛水不语。
“包括当初和子建成亲的时候,我所想的也是如此。那时候我并不知道他心中想的是什么,洞房之夜,我明了他今生心意再无法改变,还气得和他大吵了一架。”崔罘继续说着,目光中竟似带了一点淡淡的嘲弄之意。
“何必责怪子建,你自己不也如此?”洛水笑了一笑,语气中有些嗔怪之意。
崔罘有些羞惭的低下头去:“那个时侯我还因为二公子的事情生了一肚子火气,这时候发现他的心意,自是生气万分……街头巷尾也总有些见不得人的传言,可是,我从来没信过,只觉得子建只会写几首辞赋罢了,不值得女子托付终生……没想到,子建大约也觉得自己亏欠于我,成亲后待我也尚算周到。我想,这一生有此人在侧,大约也不是件坏事……”
“你很幸运,”洛水低低叹息道:“子建他——如果娶了一个人,不管自己心中是做何想法,也总会待那人很好很好……”
“是啊,我现在明白了,可是——当年的我,不过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而已,若不是子建处处维护,我……我真不知道自己在这曹府里该怎么办,我……那个时侯,我真的是对你恨得要命,我觉得,如果没有你就好了……”
崔罘絮絮地说,洛水默默地听,唇角闪过一丝苦笑之意。
她的心思实在是太好猜了,喜怒哀乐全部写在脸上,言行无忌。真不知道为了保住这位不懂事的妻子,曹植究竟要费上多少心思。
让曹植娶崔罘,曹操的这步棋,实在是……看来,他在心中已经是渐渐偏向曹丕了吧?
待得崔罘说完了,洛水只是微微一笑,以前的种种不愉快,她再不想追究。
“那就谢谢你了,”沉默了一会儿,她还是轻轻点头,想一想,又补充了一句:“另外,当初你分娩,我强行剖腹取胎,今后若再度怀胎,恐怕会有生命危险。”
“你……”崔罘震惊的后退几步,下意识的抚上肚子:“你为什么不早说?”
“你给过我机会说么?”洛水有些无奈的笑了一笑,看到她的表情,陡然猜到了什么似的,惊讶地抬眸凝视她:“崔夫人,难道说,你又……有孩子了?”
崔罘不答,只是一经儿的沉默。
洛水张了张口,却再不知该如何劝说,只能沉默的看着她,不语。
沉默的压抑维持了一会儿,崔罘忽的轻声问出一句:“甄夫人,我们……还能做朋友么?”
声音极轻,洛水却听到了。
她微微抬起头来,轻道:“我从来都将你当做友人,从来都没有对你产生过一丝恨意啊……或许,会有一点点嫉妒,那也是因为你嫁给他。”
崔罘的身子微微一抖,忽的回答一句:“如果要我选择,或许……我也不会嫁给四公子吧!从八岁开始我便记得,子桓曾经跟我说过,等我及笄了,他便娶我做妻子。现在……我也没忘。”
“你还爱他么?”洛水抱着苗儿,忽的,太息一般问出声来。
“我……”崔罘似乎是犹豫了一下,轻声道:“怎能不心许?他是我从小到大唯一的梦啊……或许,我也有些对四公子动了心意,可是,也只是动心而已。”
洛水沉默许久,只悄然将头垂下。
唇角忽的绽出一丝苦涩笑意。
“可是……他那般的人,不值得你如此心意啊!”
说完话,抬起头。
崔罘早已飘然远去,不知究竟听到没有。
*** ***
过了素秋,便是寒冬。
十月的一日,洛水为崔罘把脉的时候把出喜脉。
脉象确定的时日,曹植的府中却是吵翻了天。
“甄夫人,求求你,让我留下这个孩子吧!金瓠儿死了,我剩下的就只有他了……”崔罘下意识的捂紧了肚子,声音凄凄哀哀,看上去,竟似她要抢了自己的这个孩子一般。
“我不是泼你的冷水,这孩子母体受创伤现在还未大好,出生的时候很有可能大出血,那个时侯你连命都没了,再别说保这个孩子!”洛水气得鼻子都歪了,只是死死地盯着她,浑身发抖。
“不行啊,甄夫人我求求你了,你的医术这么好,肯定能保下他的命啊!这孩子……二公子我已经没什么指望了,我剩下的就只有他!求求你,求求你……”
崔罘哭得凄凄婉婉,洛水听得满头黑线。
“崔夫人,你可要搞明白,我最多也就是个大夫,我又没权力从阎王那儿要人!难道你忘了吗,我连我自己的小仲雍都救不了。”她冷下声音,想到自己那早逝的孩儿,心中便更是疼痛,只能努力让她放弃这个可怕的念头。
“你也当过母亲的,甄夫人……不是吗?”
崔罘咬紧了牙关,忽的说出一句让洛水惊怔的话来。
“我的心意,同为女人的你,可能明了?”
洛水怔怔看着她,许久不语。
那个时侯,她拼尽全力,几乎用了自己的性命来换,方才留住了仲雍的一条命。甚至……仲雍降生时,曹丕有意不为她找稳婆之类,而是只让她自己处理,若不是司马懿果断决定,她怕是连命都没有了……
想到这里,她陡然间明白了崔罘的执念。
母亲……一个女子终生的渴望。尤其在这落后的古代,女子以夫为天,以夫为尊,孩子,自然会成为她们唯一的指望。
“好了,我帮你留下他就是了。”洛水微微合了眸,心中有些凄凉之意,她却只是轻轻晃晃脑袋,不语。
“甄夫人,谢谢你……”崔罘似是有些羞惭之意,小声道:“我知道夫人的做法都是为了我好,可是……总是要任性一回的!这孩子对我很重要。”
洛水只是微微叹息一声。
“也罢,既然如此,我便先行回去了。”她不愿在曹植府中多加停留,心中的酸楚之感早已漾的满了,让她渐渐有些无所适从之感。
崔罘有了孩子,她不是应当高兴的吗?
那又为何,心中像被扯烂了一般的痛,看到崔罘那期待的笑脸,她竟偏偏连一丝憎恨发泄的机会都得不到?
*** ***
缓步出了崔罘的卧房,洛水不愿多加停留,便径直向府门口走去。今日她本就是独身而来,荆钗布袍,猛一眼看去,却实在是无甚奇特。
不曾想没等她出门,一边便有一个染了几许疲惫的声音轻声唤道:“甄夫人,请留步。”
洛水有些讶异地回转过头,却是杨修。依旧是一身宽宽大大的青色布衣,头上缠着黑巾,唇角笑容看似洒脱,实则隐藏着一丝令人猜不透又摸不着的神秘。
“杨主簿有事么?”她浅笑询问,右手暗暗捏紧左臂,有些紧张地猜测着他的来意。
自从上次他的心思被她一语道破,她便一直有意无意的躲避着,心中有些紧张,有些愧悔,还有诸多用言语讲不清楚的情绪。
“能否请夫人一叙?”杨修唇角笑意不变,洛水考量一下,微点头,举步随他而去。
不曾想杨修却是将她带至曹植的书阁之中。
那几个巨大的书架依旧是平日模样,纸书,丝帛和竹简堆在一处,原本应当是分类归放,这样一眼看去,却仍是有些杂乱。
依着书架向里走时,洛水总算颇有些尴尬的转向身边的杨修。
“杨先生,你不是……想要找我叙谈吗,来四公子书房作甚么?”
“甄夫人,你这是在逃避吗?”杨修的一句话,立时便噎得洛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默不作声地随他一起进屋。
“你……你究竟叫我过来想做些什么?”洛水无奈道:“天色将晚,再不回去媛媛就该着急了!”
“没关系,我送你回去便是。”杨修笑了一笑,摆明了今日不请到她不罢休。
洛水无奈,却也无甚可想。
不就是见到他么,一面而已,能忍住,肯定能忍住……
眼见他又要当父亲了,应该——高兴才对!
一路走,一路想。几个大书架经过了,来到先前曹植喝酒作画的地方,她却依旧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心中不免有些起疑。
“杨主簿,这……”
杨修忽的转向她,微微一揖,那眼中,竟是带了少许的祈求之色。
“夫人请帮德祖一忙,此事成了,德祖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洛水微微愣了一下,完全没有料到杨修会突然行此大礼,当下便微微皱了眉头,将声音放缓了些:“杨主簿,有话直说罢!”
“恳请你,救平原侯一命!”杨修将话说得颇为决绝,洛水听得此言,忽的愣住,半晌不发一言。
“你说子建出事了,这……这怎么可能?”停了一会儿,洛水死咬着嘴唇,努力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其实……也没有那么吓人。只是……先前中郎将为平原侯下的“锁魂链”,我正在试图研制解药,为求万全,便请夫人过目一番,愿听闻夫人的一番意见。”
“锁魂链?”洛水心中稍定,缓声问:“这么说的话,你拿到锁魂链的配方了?”说罢,她却只是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可是这种毒只有配方还不够,那里面的十三种毒虫,倘若顺序变化,解药便也大相径庭。”
“算了,这个先放一放……夫人,敢问……你认为崔夫人此人如何?”看到洛水这番表情,杨修微微蹙眉,似乎是有些不解。
“绑错的姻缘线,决定权在老天,我不过是消极的接受而已,没什么反抗的心思。杨先生此语是在怀疑我为崔夫人投毒吗?”想了一想,不难猜出杨修为何将自己约到这里来,原来是害怕她这位二公子前任夫人对四公子如何如何……不过说来也怪,这一次他又为什么会帮了曹植这个忙,他不是曹丕的人吗?
“这么说的话,你从来都没有……”杨修说到后来,神色中竟是既惊且疑。
“你要我怎么说才肯信??”洛水颇为无奈的又强调了一句。
“罢了,甄夫人……今日,实在不好意思,好像是在下误会你了。”杨修笑了一笑,沉默一下,忽轻声说道:“夫人不见外的话,日后便唤我德祖罢!”
洛水心知他的疑惑至今已全消,当下便笑着点了点头,心中却有些奇怪他如今的表现:“那么,德祖兄,后会有期。若我现在还不回去,媛媛又该生气了!”
说罢,她便径直迈步,迅速走出门外。
没记错的话,杨修……不是在帮助曹丕吗?
可是,看刚才的模样,却又不尽然是……
明眼断情痴
建安二十一年,曹操班师回返邺城。
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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