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古怪起来,看着洛水平静的脸,一点悔意在眉间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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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卞夫人正与曹丕和郭嬛相谈甚欢。看见洛水等人走入,卞夫人只是向洛水笑了一笑,招招手示意她坐到案边。
洛水愣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在一边案几上的空位跪坐下来。
桌上放了一坛刚刚开封的女儿红,她方才坐下,一边的小婢便走上前来,为她斟满了酒觞。洛水将杯子端起来仔细闻一闻,当下便知道这酒的度数不低,味道甘醇,想来也该放了十年有余。
“子桓,许久不见,当年情形依旧历历在目,那时候,子建时常为我这把老骨头弹琴舞剑,可惜啊可惜,当年那般聪慧的孩子,今日竟落到了这步田地……”等了一会儿,卞夫人状似无意地提及曹植。洛水在一边默默听着,心下立即明白了卞夫人此次要曹丕前来的真正用意——不过是为曹植说说好话而已,想来她也猜到了曹植如此落魄,主要原因在曹丕一方。
“娘亲谬赞了,四弟当年的模样,儿子自然也铭记在心。”曹丕恭谨地回答道,头低垂,让人看不清表情。
“子建这孩子确实聪明,只可惜心气儿太高……以后,还要麻烦你多照顾他,毕竟刚刚失去妻子女儿,这等的打击岂是普通人能承受的。”卞夫人似是笑了一笑,继续说道:“子文这孩子性子粗豪,我却是不甚担忧,可子建……唉,不说也罢!”
“四公子此等天赋,确是可惜了,”曹丕未曾接话,说话的却是坐在曹丕身边的郭嬛:“姑母大约也看到了,可叹四公子由于这等打击,哀伤过甚,近日里竟也放下了手头的政事,沉迷于声乐之间,当真不知,四公子这一伤,究竟要等到何时才能转好。”
洛水唇角缓缓展出一丝冷笑。
郭嬛啊郭嬛,真有她的……子建不愿争抢将事情一概外推,到她那里便成了颓然不理事。深夜时那阵阵孤寂寥落的琴音,经她一说,便成了沉迷声乐玩物丧志。
也难怪在最后的争斗之中曹植输给曹丕,有了这么强力的帮手,曹丕即便是在某些方面不如曹植,也必定是最后的赢家。
“子建这孩子一向这样,虽然他口里不说,心中却最是重情,”卞夫人微微摇了摇头,似是有些唏嘘之意,目光在洛水的方向微微扫上一番。
洛水明了卞夫人是想要让她解释一下,可是……郭嬛说的这些全都是事实,她即便是想要解释,都不知该如何开口。
“不过娘亲尽量放心罢,以后我必定会多多‘照顾’子建他们的。”曹丕见卞夫人神色略有异样,便只是笑着拿起酒盏,洛水明显听到,他将“照顾”这两个字咬得稍微紧些。
“那便好……郭夫人,不曾想你这女子却也聪慧伶俐,却是当真让我心喜。”卞夫人满意的点点头,转身看向郭嬛,眼中闪过一丝欣赏之意。
“姑母何出此言,娘亲从小便令我习得《女诫》等书,跟从并顺从于自己的夫君,自是妾身必定要做的。妻子不帮丈夫说话,又该帮谁说话呢?”郭嬛只是笑了一笑,有意无意的向洛水方向瞟了一眼。洛水心中冷笑之意更甚,却并未说话,只是端起酒盏,浅浅抿了一口女儿红,辛辣的酒气入喉,让她不由得轻咳出声。
不曾想她的存在竟然如此碍眼,郭嬛表面上说的是自己,实际上句句矛头全部集中于她的身上,不过是讽刺她的胳膊肘向外拐,没有相助于曹丕罢了。
卞夫人自也明白了她话中隐含的意味,看看洛水,那样的目光,端的令人心惊。
洛水故作不知,默然看着手中的酒盏。
“不错,不错!这才是我儿的好媳妇啊!”卞夫人满意的点了点头,忽的抬眼看向洛水,眸光中闪动着一丝近似于失望的光芒。
“甄夫人,你觉得郭夫人此言如何?”
“妾身以为,郭夫人此言甚得天下男子之心。”洛水笑言道。
只得男子之心,换句话说,她这位女子可绝对不吃这一套。郭嬛可以玩文字游戏,她自然也可以。
显然卞夫人也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唇角的笑容加深些许,只是静静执起酒杯,慢声道:“若论‘四德’,甄夫人你还欠缺些呢,以后多跟郭夫人学着点,知道吗?”
“好,谢卞夫人提醒。”洛水只是笑着点了点头,心中再补充一句:“只可惜你说的那些话对我来说一点效力都没有。”
“是啊姑母,甄夫人的才貌犹胜于妾身,妾却也觉得略有可惜,否则以甄夫人之才,管理好夫君的府邸是绝无问题的,唉……”郭嬛装模作样地叹息一声,洛水只是端着酒盏,看着她还能使出什么花样来。
“郭夫人此言差矣,甄洛本就是闲云野鹤之人,对那府里的各种事物实在提不起兴趣,还是郭夫人此等‘贤惠’女子更为适合,与子桓亦更为相配。古来贤女子多辅君成事,如那西施之于勾践,吕后之于高祖,郭夫人,你将来……只怕是皇后的不二人选呢!”想了一下,她笑眯眯地拿起酒盏喝上一口,口中说的虽为赞扬之语,实际上隐含一丝讽刺之意。
果然,听见她的这句“赞扬”,郭嬛的脸面总算挂不住,冷冷的看了她一眼,硬声道:“甄夫人谬赞了,妾身无才无德,实在当不起那个皇后的说法。”
“若郭夫人都当不起,那天下之大,又有何种女子才能当得起呢?”洛水浅浅一笑,很轻易的便将她堵得语塞。
或许她确是不争,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她心里什么都不明白。
看到了席上流转的那一丝古怪气氛,卞夫人总算出来打了个圆场:“算了算了,你们二人莫要因此而吵,此次饮宴本是愉快之事,何必搞得这么僵呢?”
“姑母教训的是!”郭嬛立刻低头认罪。
“是的,卞夫人。”洛水也连忙说上一句,看着郭嬛那跟侍奉阎王爷一般的表情,她只觉得那笑容略有些讽刺之感。
故人再相逢
饮宴归来后,洛水依旧留在自己的秋萝园中,明里虽不问世事,暗中却在司马懿的帮助下,将如今的天下大事了然于心。
十二月三日,洛水静静地倚靠在窗牗之侧,随意翻动着手中的医书,不时蹙眉思索片刻。
不久,门外传来轻轻的敲击声,她转过头去,便看到司马懿轻巧走入屋中。
“司马,你来了?”她只是笑了笑,往一边微微一靠给他闪出地方。
“别人都道你冷宫憔悴,谁能料想到你实际上活得这么滋润?”司马懿也没了先前的严肃,只是笑着出言调侃。
“那当然了,虽说冷宫条件比不得先前,但我这人什么苦没吃过,这样的生活已经很好了,没什么值得挑剔的地方。”洛水将医书合上,轻笑着回答道。
“算了,先说说曹丕那边吧!”洛水摆了摆手,依旧说了英文,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她已和司马懿达成了一份协定,每次司马懿前来探望她,二人间的对话都要用英文,以免被郭嬛和曹丕的心腹们窃听了去。
“郭嬛……哎,我活这么大都没见过这么猛的女人,上次曹操来探望曹丕的时候,她使劲给曹操灌迷汤,把曹操给忽悠的差点当场把曹丕立为世子。”说起郭嬛,司马懿半点头半摇头,偏生脸上却是完全的无奈。
“汗,这一点都不奇怪,”洛水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对了,你现在想好自己该怎么办了吗?还有,最近有没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司马懿想了一下,轻声问道。
“建安二十三年应该是没有什么重要事情。建安二十四年的时候,曹操会东征汉中,只不过……被打败了。接下来他差不多也该把杨修给杀掉……”洛水在脑中总结一番现下的时事,简单对司马懿讲解了一番。
“曹操是哪年死的?”司马懿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轻声问道。
“建安二十五年,放心吧,离你掌权的日子不远了。”洛水笑了一笑,继续说道:“曹丕即位后会重用你,那一年的十月,曹丕会强迫汉帝禅让皇位。接下来……第二年的六月,便是我的死期。”
死亡一词从她的口中吐出,唇瓣张合之时,话音却是分外的平静。
“是谁杀的你……你都明白?”司马懿的脸色略有些古怪。
“有权利杀我的,除了曹丕之外,又有何人?”洛水只是笑了一笑,并不多加解释。
“那你就这么干等着,任由他杀啊!”司马懿看上去简直要爆炸了。
“当然不会,”洛水笑了一笑:“我要死,也要死得其所,再怎么说,也要拖上他做垫背。”
司马懿看上去几乎是完全无语了,只是死死的看着她,眉间神色由惊愕变作佩服。
“唉,现在我终于知道了,这世界上最不能得罪的人就是女人!”
“哈哈,应该是我这样的暴力女吧!”洛水只是浅浅一笑,笑得眉眼弯弯。
“虽说如此……”司马懿故意卖了个关子,看见洛水有些疑惑的眼神,便继续说下去:“你只不过是暴力点而已,比郭嬛那个女人好上太多了!”
“哦,多谢夸奖!”洛水笑着点了点头:“你的审美观还真是……呃,诡异!曹丕喜欢郭嬛喜欢得死过来死过去的,你竟反而喜欢我这个被甩到冷宫里的倒霉家伙!”
“唉……你怎么知道曹丕死过来死过去是为了郭嬛?”司马懿冷笑一声:“我可看不出来除了自己以外他还喜欢谁!”
“……”洛水张了张口,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罢了罢了,不说这些……你要的东西,我已经拿到了,”司马懿想了想,压低了声音,从袖中掏出几张宣纸来递与她。
洛水将纸展开细细审视。
“看完之后,记得毁掉它。”司马懿想了一想,又补充了一句。
洛水几乎是一目十行的向下看着,读罢,只是扬手将那几页纸全部扔进一旁的火炉中,亲眼看着它渐渐燃烧,化为黑灰。
“你这就看完了?”司马懿有些难以置信的看向她。
“放心吧,我这个人基本上过目不忘。不就是几张地图,看一眼就记住了!”洛水笑了一笑,缓声道:“还要谢你把这青龙帮的地图给我弄来……这些都是怎么来的?”
“前些日子我在曹丕议事的时候,在房梁上抓住了一个窃听的青龙帮奸细,就先把他给迷晕过去,把这份图重新画上一遍,又把一切恢复原样,将他再弄醒。”司马懿眨了眨眼,笑容格外的不怀好意。
“哦,”洛水对他的作风早已见怪不怪,便只是随意应答一声。
“我要的那种药,你配好了吗?”看着她丝毫不感兴趣的模样,司马懿继续问道。
“当然,”洛水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个小瓶子扔到司马懿的手中:“这种药名叫七日殇,主要功用……就像你所要求的,可以使人假死七天,心跳和呼吸全部停止。只不过……这药有点副作用,用的时候一定要考虑清楚。”
“你配的?”司马懿稀奇地看着手中小瓶:“你在冷宫里留着,看似足不出户,实际上……就是在研究这些东西吧!”
“对啊!”洛水笑眯眯的点头承认,指一指药瓶:“对了,它的副作用就是全身瘙痒难忍,一直这样,持续七天。你有感觉,但是没办法动身体……”
“你……”司马懿一副泄气的模样:“喂,我说你不是有意要整我的吧!”
“你看我是那样的人吗?我又不是你!”洛水一句话就将他堵了回去。
“还有什么别的药吗?”短暂的郁闷之后,司马懿很快便调整状态,笑容极为邪恶,让洛水结结实实的哆嗦一下。
“你……你又要折腾谁啊?”她使劲发抖,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他。
“没什么,就是玩玩而已,我要拿着它整蛊,好了吧?”司马懿马上缴械投降,态度却是出乎意料的好。
“哦,那好吧,”洛水翻翻衣袖,迅速拿出几个不同颜色的瓶子:“这个红色瓶的是软筋散,服下一点点能让人全身无力,这个黄色的是长笑散,服下去之后一个时辰,那人都会狂笑不止,还有这个蓝的是失心散,服下之后发酒疯一个时辰……”
“好了好了,我先用这些……”司马懿举了举手,将她手中的三个小瓶子拿了过去,想了一下,忽然凑到她身边去,小声问道:“你不怕我把这些东西用在你身上吗?”
“好啊,随便用!”洛水随手拿来一个瓶子,沾一点药粉吃进嘴里。
司马懿吓了一大跳,忙不迭的将那个黄色瓶子从她手中抢过来。
洛水微微一愣,只是傻了一般的看着他。
二人对视老半天,洛水却只是无奈的耸耸肩:“看我做什么,这些药都是我研究出来的,我当然试过无数遍,而且我研究医书这么多年,各式各样的毒都尝过,这些个东西对我来说一点效用都没有。”
“唉,真羡慕你……”司马懿颇有些无奈的唏嘘一声。
“其实你也有一点抵抗能力,少服用一些不会中毒。”洛水笑一笑,轻声道。
“真的?”司马懿皱皱眉头,将那个黄瓶子里的药倒出一些吃进去……
“等等,太多了……”洛水的话才刚出口,司马懿就愣愣地说了一句:“我……好像已经给它咽下去了。”
洛水石化片刻,只有故作无奈的耸了耸肩:“那就没办法咯,笑吧!放心,这一个时辰你暂时留在这里,我不告诉别人就是了。”
司马懿相当无语地看着她。
一刻钟,两刻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