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建实在是多心了,甄夫人既为未来的王后,自身的安全自会有人保护,又何必空得这些暗卫而不去使用呢?”曹操却是铁了心要她将这玉佩交与曹植,淡淡看着洛水方向,眸光中写满了坚定。
“可是,父王,您明知……”曹植的话刚刚说得一半,洛水便轻叹一声,心中有些复杂,却只是缓缓走上前去,从袖中拿出一物放于他的手心。
“青龙帮的势力,你应该明了。由于袁熙亡故,总舵中的所有暗卫全部撤入其下属邺城富商府中,如有需要,可随时调动。”简单将这玉佩的功用解释一番,洛水唇角轻扬,竭力让自己笑容中不带任何感情意味。
曹植似是有些难以置信,只是怔怔的抬眼盯紧了她。
“正如魏王之言,我的安全,没必要如此维护,所以……这个东西对你来说更有用,将它给你,我便也可以放下心了。”
“可是,你明知道……”曹植刚一开口,洛水便猜到了他接下来的话语,慌忙摇头将他打断:“还有,想见君颜色,感结伤心脾。想君伤心脾,夜夜不能寐。”
几句诗刚一读完,洛水便看到曹植大惑不解的模样,就连曹操面上都带了不少疑惑之意。
对,这便是她要的效果!
“魏王,妾身所能说的便只有这些。这块玉佩的功用,四公子应当明了,我便不再如此啰唣了,可否告辞?”见得曹操略有些失神的模样,洛水不敢抬眼,便只能压低了声音轻轻恳求一句。
曹操未曾抬眼,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如蒙大赦般,洛水加快了脚步,几乎是一头冲出内室。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出门之前,她似是听见了曹操的轻声呢喃,他所念出的诗歌,她早已烂熟于心,正是她在现代时曾经异常喜爱的那首《短歌行》。
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为何,曹操竟如此说,是为她,还是为曹植?
只可惜,别管他如何沉吟,有些事情,她却是仍旧做不出来。
大约这就是她为何会将自己弄成现在这副模样罢……
*** ***
出得府门,洛水刚刚回到自己惯常居住的秋萝园,便看到那门前的一乘步辇。看那步辇上的纹饰,她便知晓来者是谁,驻足思索片刻,她还是轻叹一声,故作不知的悄然入得屋内。
不出她所料,曹丕静静坐于正厅,略带些审视的看着她房中陈设。
自从洛水失却正妻地位,秋萝园中的下人们便对这座院子疏于打理,甚至这屋中的陈设杂物,都要她亲自动手拾掇,每日工作虽繁,却也为她打发了不少闲暇时间。
“妾身见过世子。”恍然间想到,自己竟是与曹丕近两年未见。洛水沉默片刻,只是轻轻作了个揖,心中依旧对他的所做所为颇有些介怀,她却再不知晓自己该如何面对于他。
“不用行礼了,”曹丕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忽然抬起头来,一双细长的眼睛盯住她的面庞,少顷,竟是微微一笑。
“许久不见,你竟也生得漂亮了。”
洛水心中一凛,完全未曾想到他竟只是说了这样一句看似无关痛痒的话语。
“世子,敢问您屈尊前往冷宫,究竟所为何事?”洛水微微定了定神,轻声道。
“这些年,你一直都住在这样的地方?”曹丕又将那破败的住所打量一番,似是有些惊讶,更多的,却是愠怒。
“妾身曾经说过,归来曹家,求的不过是一隅偏安,这样的地方对于妾身而言,已是足够,妾身不愿奢求更多。”洛水故意将自称换为那个谦卑的词,语气更是冷淡中透着疏离。
“父王方才对我说过,司马仲达一直在帮助于你。”曹丕平静道:“你为何还不告诉我,你回来究竟是为了什么,真的只是求得住所这样简单么?”
“你认为呢?”洛水平静问道,双手轻轻扣着酒盏,唇畔笑意隐隐。
“告诉我,你究竟想要什么?如果你要自由,又为什么要回到这里?”曹丕的目光中似有一丝灼灼之色,一双眼盯住她姣好的容颜,问题却咄咄逼人。
“我想要留住一个人的性命。”洛水干脆利落的说了一句:“我说的那个人是谁,你应该知道的,不是么?”
“你是我的妻子,你的一切都是我的……”曹丕的滔滔不绝刚刚开了个头,便被洛水抬手截断。
口中万语千言,临到了曹丕住口,她却当真不知该如何应答。
沉默半晌,她却只是轻轻叹息一声,缄默不言,没有再出言恳求,也没有过多评价。
“你确定你要这么做么?”曹丕微微眯起眼睛,微垂了头,表情湮没于一片烛光暗影之中,教洛水看不真切,却依稀觉得心中不适。
他的语气中,竟似带了一丝难得的哀伤之意,从她的角度,能看到他的唇倔强抿紧,似是有些紧张的模样。
“我不会再害他……洛儿,这是我给你的最后机会,我们能不能……重新开始……”曹丕的话音中亦有了颤抖,说完此句,更是蓦地抬起头来,语气中带着生涩,似是从来未说过如此低声下气的恳求语句。
洛水平静的转过头去,与他目光相接。
不知是否看错,他眼中的深邃,此刻竟是陡然间完全散去,那目光中的悲凉之意如此明显,明显得让她心头一跳。
他只是默默盯着她,口微张,似是有些欲言又止。
面对着这个男人那不多见的恳求,洛水心中明白,对于他来说,这已是太大的让步。可是,那个她保留了十余年的执念,又如何能放……如何能忘?
更何况,还有无数条人命与鲜血横亘于他们二人之间,甩脱不去。
“我已经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而且,我已对政事无心,绝不会再插手其中。”想了一下,洛水抿抿唇,轻声道。
“我不会再让你插手政事……洛儿,洛儿……我只是请求你,做我的魏王后,可好?那个位置,只有你坐得!我会照顾你,你想要自由,想要继续行医,我都会依着你的意思……”曹丕的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之意,想要解释,却已词穷,只有轻声恳求一途可行。
“你要我怎么相信你?”洛水见惯了他冷血无情的一面,对他陡然的柔情实在不敢太过心软,只能硬起口气淡淡说道:“为了这个脏兮兮的破位子,你已经害死太多人,甚至连你自己的兄弟都不例外……如此深重的血色,真的……真的让我想窒息!”
曹丕怔了怔,似是有些不服于这样的指控,良久,盯着她的目光渐渐转为复杂,沉默刹那,却是微微张口,问出声来:“这些,你都知道?”
“当然知道,”洛水冷笑一声,娓娓道来:“我知道你害死仓舒,害死华佗,甚至……和青龙帮勾结数次陷害子建,又给他下了锁魂链!”
“你这些年里,明明极少出府……你为何会认识司马仲达……你……”曹丕讷讷地后退几步,似是刚刚想明白其中利害,看向她的目光中,震惊之色乍出难掩。
“我想,我可以保持沉默。”洛水无声一笑,有意无意地摸摸袖口:“你可知,青龙帮尚有残余势力?”
曹丕的嘴唇微微一动,似是想说话,良久,却只冷笑着垂下头去。
“你要他的性命,我不动他便是,”正当洛水心中默默猜测时,曹丕却忽的说出一个保证来:“我知道你说的人是谁……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看到他死亡。”
洛水怔了一怔,抬起头来,却从曹丕眸中找到一丝压心头欲摧的暗沉。
“是啊……你可以先杀了我,再杀了他,我便再不会看到……那个兄弟相残的景象。”曹丕话中的漏洞并不难找,她只是微微冷笑一声,毫不留情的将那份谎言戳破。
“这个绝不可能,我不会杀了你!”曹丕沉默了一会儿,忽的拔出佩剑,紧紧以手而握,不多时,点点鲜红落至地面,砸出一朵朵小小的暗红血花,妖异刺眼。
“我以此血对天发誓,我曹子桓有生之年,绝不会再动甄洛一根毫毛,否则……我自愿折寿一半,以筹此违。”
曹丕的话,句句坚决。洛水闻言一叹,只是象征性的点了点头,沉默片刻,总算给了他一个尚算优柔的回答:“我再考虑考虑罢,这么多年的执念,哪是说放就放……”
听闻洛水此言,曹丕的唇角总算含了笑,目光如炬般盯紧她的双眼,似是要确认她一言的真假。
“只不过,我的请求,还要你记住。我在一天,便会拼尽一切力量阻止你害他。”洛水顿了顿,尚算平静的重申了一遍自己的要求。
“好,我答应你!”曹丕的这句保证中,竟似带了不少仇恨之意:“只不过,你以后不可再见他,不可打听关于他的任何消息。”
“对不起,这句话我不能答应……天知道你告诉我的事情是真是假?你无数次利用我,又要我如何相信于你?”这个实在过分的条件,总算挑动了洛水勉强压下的怒意,她微微提高了声音,声调中更是带上了几丝难掩的颤抖。
“你……”曹丕似是颇为气愤,双手微微颤抖,痉挛着握紧。
“你别忘,这无数的情绪,都是你送给我的……”不知为何,见得他痛苦模样,洛水心中某处伤痕竟是悄悄然愈合起来,似是抹了一点酒精般,无尽的疼痛,却总填不满那愈加扩大的空虚无力。
“这么说,你是无论如何都不肯忘记他?”曹丕咬牙切齿的从喉中呻吟出此句,似是竭力忍耐着怒气,濒临爆发边缘。
“其实……这与他无关。”洛水垂下头,苦笑道:“我是真的……真的没有力气再相信任何人。”
听闻此言,曹丕总算不再压抑自己的怒气,狠狠甩袖离去。
*** ***
建安二十五年,魏王曹操薨,世子曹丕即魏王位,并接任丞相之职,改建安二十五年为延康元年。
听闻这个消息之后,洛水只是颇有些无奈的哂笑一声。
邺城的春光正好,比起考虑曹丕的事情,她宁愿在府中赏玩一圈春日的繁茂景象。
三月中的一日,洛水正细心地为一株桃花修剪着枝干,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轻轻的呼唤声。她抬起头来,却看见曹叡和曹翎疾步穿过庭院,走向她所在的方向。
“阿姊,有个大忙要你帮……真是的,最近翎儿也不知是怎么了,总是吵吵闹闹的想要过来!”方才顿住脚步,曹叡便颇有些无奈的抱怨起来。
“什么忙?”洛水有些意外的问道,转身看向曹翎。小姑娘今年也该十六岁了,模样倒是玉雪可爱,如果没有那一脸的委屈,便也算得上是个小美人了。
“甄……甄姊姊,呜呜,爹爹和娘亲要我嫁给那个冷冰冰的司马师,我才不嫁呢……爹爹和娘亲都逼着我嫁,可我是真的不想嫁啊……”
“啊?”洛水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曹翎:“可是……翎儿,事情不应该是这样啊,你不是刚被你父王封了东乡郡主,难道他就是为了让你嫁人后有个名分吗?”
“阿姊,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求求你了,父王和娘亲都不听我们说话,唯一能帮到我们的就只有你了!翎妹妹她……她真的不能嫁啊!”曹叡虽说是讲着恳求的话,面上神色却是说不出的躲闪,似是有些难言之隐。
洛水四下看了一看,忽的冷下脸来,厉声说道:“胡闹,婚姻大事,当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们这么做难道是要对父母不孝吗?”
一时间,曹叡讷讷不语,似是没有料到她会这么快翻脸,曹翎撇撇嘴,不多时,便有两行泪珠子从脸颊上落下,梨花带雨,让人好不心疼。
过了片刻时候,一边的花木中竟有一个白衣身影倏然冲出,快步走到曹翎身边,轻揽住她的肩膀,忽的抬起头来,恨恨道:“甄夫人,翎儿已经够可怜了,不要逼她嫁人,作为母亲,难道你连儿女们的这点心思也不愿管吗?”
“伯益,你怎么出来了?”曹叡的面上一急,一句话冲口而出。
“你总算是出来了,我还在奇怪,若不是我以言语相激,你究竟要旁听到什么时候。”洛水淡淡说道,唇角笑容清浅,却是大约猜出了事情的脉络。
“现在说一说罢,你究竟是谁,还有,你和翎儿的事。你们说完了,我再考虑该如何帮你们。”洛水再补充一句话,将那冲出的少年细细打量一番。却见那白衣少年年纪似是刚到弱冠,气质儒雅,一双眸子清明澈亮,一眼看去,竟是颇有些眼熟之感。
“阿姊,这是我最好的朋友郭奕,去年刚刚行了冠礼,先王亲自取字伯益。”白衣少年不曾答话,说话的却是旁听的曹叡。
一个行冠礼的少年,竟会牵扯到曹操?
洛水正在记忆中搜索着这个名字,忽的有一道灵感闪过,她不由自主的“啊”了一声,惊讶道:“郭奕……你是郭奉孝的儿子?”
“正是,没想到甄夫人也曾听闻先父之名。”郭奕颇为自豪的点了点头。
洛水心中忽的有些唏嘘之感,回想起她初初来到这世界时所见到的,那个眼神清亮的男子,还有……那些如梦幻般美好的过往。
“其实我没有责怪你们的意思,这种事情……其实我也说不上话,而且我曾经决定过,永生不与魏王说一言,所以……实在抱歉,我能做的很有限,”左右为难的想了一会儿,洛水心中不由得有些好奇于郭奕的经历,当下便放缓了语调柔声问道:“奉孝大才,奈何中道而卒……令尊的事情我曾听说过,我也颇为景仰。不知郭公子可否告知我你近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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