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悠淡淡一笑,指了沈菊年道,“这位姑娘是在下的朋友,一时不察得罪了公主,还请公主不要见怪。”
“原来是祝神医的朋友,既是如此,本宫也不多做计较了。”公主很宽宏大量地摆摆手,“她来找你必有要事,本宫就不打扰了。”说着转身进了屋。
祝悠下了台阶,对沈菊年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人便向外走去。
“我家大人似染了伤寒,还请祝神医过府一看。”沈菊年急忙道。
“你家大人?”祝悠挑了挑眉,“李审言?”
“正是。”沈菊年点了点头。
祝悠似想起了什么,嘴角一勾,笑道:“带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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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里已有丫鬟听了吩咐伺候着,李群依旧昏迷不醒,额上不断冒着冷汗,睫毛微颤,呼吸沉重,无论旁人怎么叫唤他都听不见。
祝悠进了门,周围的人立刻给他让出一片地方。
望闻问切。
祝悠看到李群的脸色便已是难掩异色,指尖一搭上脉搏更是震惊不已。
“他怎么还没死?”
话一出口,沈菊年就明白萧娉婷为什么恨不得撕了他的嘴。
“体温高到这程度,一般人早撑不住了,醒过来也是个痴呆。”祝悠似无察觉,喃喃自语,戴老听得面色铁青,沈菊年抿着唇,皱眉不语。
祝悠收了手,食指中指在李群额际、颈间分别测了一下,沉吟片刻,奇道:“倒不像是病。”转头问道,“今日是谁跟在他身边?”
书童被推了出来,脸上有些惊恐不安。
祝悠问道:“把你家大人今日的行程同我详细说一遍。”
“大、大人今日早朝之后,去了一趟文渊阁,不多时便离开了,后来同几位大人一起进宫赴宴,但是宴会尚未开始,大人便突然改了主意回府。”
“哦?”祝悠一扬眉,“他为何改了主意?可有什么不寻常之事发生?”
书童努力地回想了一遍,犹豫道:“没有……吧……只是在宫里发生什么事,小的就不清楚了。”
“那时大人的身体状况可有异常?”祝悠又问。
“没有。”书童肯定地摇摇头,又不肯定地皱眉道,“看上去没有。”
“这就奇了……”祝悠低着头,手指摩挲着下巴,怎么今日遇到的疑难杂症这么多,金陵果然“卧虎藏龙”,难怪义父让他来见见世面。
“祝神医……”沈菊年张口欲言,却被祝悠挥手打断,抬起了头,一双桃花眼灼灼盯着沈菊年。“你和李审言可是师出同门?”
沈菊年不解,却还是点点头。
“难道是走火入魔?”祝悠烦恼地摇摇头,“习武之人麻烦甚多,一个真气似寒冰,一个却似烈火……”忽地眼睛一亮,“不如中和一下?”
仿佛觉得自己想出了一个绝妙的法子,祝悠抚掌大笑,“我果然是个天才!”
沈菊年彻底怔住了,自己找他来给李群看病,是正确还是错误?
祝悠却不由分说地拉住了她的手,“你知道如何运转真气吧?”
沈菊年点点头。
“如此甚好。”祝悠点点头,对戴老说,“你扶李审言坐起。”
戴老看向沈菊年,询问她的意见。沈菊年艰难地点点头。
李群盘坐好,戴老依祝悠言,在后面扶住了李群。祝悠让沈菊年坐在李群对面,与李群四掌相握。“医术上说气海,也就是你们习武之人所说的膻中穴,在玉堂穴下一寸六分。”祝悠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你运起真气,真气自膻中穴出,经由周身大穴,传入他经脉,而后经由紫宫,华盖,玉堂,逆冲他的膻中穴。”祝悠比划着真气运行方向,“你明白吗?”
沈菊年咬咬牙,点了点头。
“只要真气一过膻中,任脉畅通,经脉之中的热气自然散去。”祝悠说着顿了顿,摸着下巴说,“理论上来说是这样没错。”
“有其他办法吗……”沈菊年不太放心地看着祝悠。
祝悠剑眉一挑,眼角瞥向沈菊年,“有,等他真气沸腾而死。”
沈菊年一噎,点头道:“那我们开始吧。”
祝悠扫了周围一眼,“无关紧要的人都退下去,关门!”
立刻,周围的人呼啦啦散得一干二净。
沈菊年定了定心,闭上眼睛,感觉到指间擦过李群的薄茧,触手灼热,让她的心反而平静了下来。气运丹田,丝丝寒意渐渐清晰了起来,如有形质,钻入了经脉之中,游走百骸,终于渡入李群体内。
李群体内真气被此一击,走过一个小周天后反冲入沈菊年体内。一冷一热交击之下,沈菊年脸色一变,却听祝悠厉喝一声:“气守丹田,稳住心神!”
沈菊年心神一震,不敢走神,感觉到源源不断的真气自对方体内涌来,如此走了几个小周天之后,竟如祝悠所说,寒意与热意皆减,一股暖洋洋的真气在经脉之中缓缓流动,说不出的舒适感觉,仿佛在温水之中沉浮,让人几乎要沉睡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沈菊年忽觉手上一痛,被人抓住向后一拨,“可以了!”
沈菊年睁开眼睛,看见祝悠的手再度探上李群的额际和右颈,勾了勾嘴唇,露出一丝得意的笑。“我确确实实是个天才。”
沈菊年身子一软,心想,他的意思应该是成功了吧。
李群此时的脸色已恢复了正常,脸色微微红润,呼吸绵长,看上去应无大碍了。
祝悠却又陷入了沉思。“可是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一边说着,一边从随身箱子里取出银针,刺破李群的指尖,挤出了一点血。做完这些,他才转头问沈菊年道:“我取些回去研究,没关系吧?”
这人实在是……
他取都取了,才来问有没有关系。
这血是李群的,他问她又有什么意义?
祝悠又自言自语道:“有关系我也取了,就当诊金吧。”
这祝神医,真是个怪人,难道高人都是这样的?仔细说来,李群也不像个正常人。
沈菊年起身送他出门,走到门口,祝悠忽然转了头,正色对她说道:“你是叫沈菊年吧。”见沈菊年点了头,他继续道:“你身边的人都很复杂。”边说边摇头叹气,“那个李审言,也不是什么简单人物。兵不血刃拿下七座城池,他本着一颗‘仁心’,玩弄的却是‘人心’。陛下入城,李审言以一言让陛下掉转了马头,遏陵为先而后即位,如此缜密心思,将人心民心玩弄于鼓掌之中,难道他真的只是个寡淡之人?”祝悠似笑非笑,“他天生是个政治人物,无论他愿不愿意。”说罢扬长而去。
沈菊年怔在原地,眼看着祝悠的马车远去,半晌不能言语。
审言他,自然不是简单人物……
第三十九章 十年怕井绳
这是沈菊年第一次见到睡梦中的李群。
合起的双眼藏起了眼底的锐意与冷漠,纤细的睫毛偶尔微颤,宛若欲振翅欲飞的蝴蝶。
跟常人比起来,他的肤色略显苍白,鼻梁秀挺,薄唇色淡,一双漆黑的眼细长微挑,偶尔抬眼一扫来,便让人忍不住惊慌心跳,仿佛一根蜂针,轻轻扎了心脏一下,让人酸麻疼痛,他又迅速抽离而去——他的目光甚少为人停驻过,见过他如何对待旁人,再想他对着自己时淡淡的暖意,沈菊年便忍不住心想,自己在他心里,是不是与旁人不同?
但每思及此,便不敢深想,因为不应该。
他是她的师叔,而且,她已有了婚约,虽然那人如今不知身在何方。
安州事变之后,萧娉婷出卖她之后,她心想,自己能倚靠的,只有他了。
一个人走着,总是会有觉得累的时候,过去,她的倚靠是家人,在失去家人之后,她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家人,自己唯一的依靠。
或许她不如自己想象的坚强,她也有脆弱的时候,这个让人望之生畏的男子,却能让她觉得安心。
缜密心思,玩弄人心……
祝悠说的是他吗?
或许她也不懂他,人本来就不只一面,而他在她面前只展现出最真善无害的一面,在朝堂之上,复又戴起另一张面具。
那能够看到他真善一面的自己,是不是幸运的?
这些日子来,她仿佛回到了萧府小院的那段时光,不知他有没有这种感觉。
国邦初定,他每夜都要忙到很晚,书房里的灯火总是帝都里最后最后一盏熄灭的。天不亮,寒露深重之时,他又要匆匆出门上朝。
冬日的太阳起得特别晚,窗外仍是暗蓝一片,她便隐约听到了他出门的声音,虽然他总是吩咐下人小心,安静,不要吵醒她,但无论声音如何细微,她还是会闻声清醒过来,然后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房门,听着声音悄悄远去,晨曦落在了窗纸上。
直到日头西沉,才会见那一袭黑色的官袍迤逦了一地残阳墨影归来。
他的脊梁挺得很直,却也掩不去一丝倦意,眉心微锁,似乎时时都在为什么事烦虑着,但见到她的时候,却会藏起眼底的心事,舒展了眉眼,对她柔和微笑。
沈菊年静静望着他,初见时的那种心疼,又在心头轻轻咬了一口,酸痛得愈加厉害。
但是祝悠的话却同时闪过她的脑海,蓦地让她有些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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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早些歇息吧。”晚诗为沈菊年端上碗甜汤,见沈菊年面有疲态,便柔声劝了一句。
“嗯。”沈菊年笑了笑,抬头问她:“入画怎么样了?”
晚诗面色一黯,轻轻摇了摇头:“也就那样吧,过几天便好了。”
伤心过了,大哭一场,明天太阳照常升起,门前的雪染了尘埃,也会一点点消融。
“你与她姐妹一场,多开导她吧。”
说道姐妹二字,沈菊年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晚诗点头说是,又不屑道:“七小姐和姑娘何尝不是姐妹一场?”
沈菊年眉梢一动,抬眼看她:“你也看出来了?”
晚诗点点头,“她说是来找姑娘,可一颗心尽放在大人身上,奴婢自小伺候人,看得出来什么是真情,什么是假意。”
连她都看出来了,自己是不是太失败了?
浅浅喝了口汤,沈菊年苦笑道:“我若早如你这般清醒便好,是自己心存妄想,却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晚诗惊道:“姑娘被她害过?”
沈菊年摇了摇头,“第一回,她非存心,我因祸得福。第二回,她虽存心,我并未受伤。我不会让她有第三回了。”
晚诗气愤道:“那姑娘怎么还同她来往?应该大扫帚扫她出门!”
“晚诗,你可要收起你这副神情,明日她必然来‘拜访’我。”沈菊年似笑非笑,“我同她虚与委蛇,不过不想大人为难。大人性情耿直,爱憎分明,萧四少于我有恩,与萧娉婷撕破脸,也是与萧府决裂。若让他知道……”沈菊年说到这里,顿了顿,却没再往下说了,只是望着烛火微微发怔。
晚诗气道:“那姑娘未必太委屈了!还让萧家七小姐总寻了理由过来!”
“委屈?”沈菊年眉心微蹙,“受得住,便不算委屈了。我知她性情,与其撕破脸,让她肆无忌惮地出手,还不如装作若无其事,她心里也有顾忌,我也能防着。”
“她又有什么顾忌?如她这般不知耻的小姐还真是少见!”晚诗清秀的小脸满是气愤与不屑。“今日姑娘一人去萧府,奴婢心里着实有些担心。”
其实……
主动去追求自己的姻缘,算不得无耻,只是她是在这个时代,她是萧府七小姐,而且,她使的手段太下作了。
“我提着十二分精神应付便是,如今我是李府的人,他们不敢把我怎么样。再说,她不是还顾着‘姐妹’这层关系吗?”
想到两人强打着笑脸应付彼此,暗中却各自藏了盾和剑,心里便不禁微微发涩。
“唉……防不胜防,她若有心害您,您该怎么办呢?”
“是啊,她若真有心,我又能如何呢?”沈菊年轻叹了口气,“至多见招拆招罢了。”
晚诗服侍着沈菊年睡下,嘴里仍柔声劝道:“姑娘也不必十年怕井绳,那样的蛇又岂是到处都有的?”
沈菊年定定望着她,也不答话。
她真的是有些怕了。
有一些人,在她面前毫不设防地坏着,但是是对别人使坏,让她以为,自己是她的心腹,是她自己人。
有一些人,却可能在她面前柔弱恭谨,但是转过头来,把暗箭对准了自己。
人心本就是极复杂的东西,她不敢说自己能看透。
这世上真有牢不可破的感情吗?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她确实有些害怕。
害怕眼前这张笑脸也是假的,害怕李群的关心……
但愿只是她胡思乱想。
第四十章 重逢
第二日,沈菊年便让戴老准备了一份厚礼送到郭府,一为昨日的冒失道歉,二为郭雍的苏醒贺喜。
“郭将军尚未清醒,府上无人主事。”戴老如是回禀,沈菊年诧异道:“郭将军独身一人?不是说他是郭淮南一族传人?”
“话是这么说没错。”戴老意味深长道,“但郭老将军年事已高,可能是行军途中受伤,一病不起,获陛下恩准,回乡静养。”
沈菊年对朝中之事并不清楚,想起昨日在郭府见到公主,又问道:“郭将军似乎和朝中公主过从甚密?”
“姑娘说的是昨日那位玉宁公主了。”戴老是金陵本地住户,天子脚下居民,最好的谈资便是政治,他又是名门出身,对这一套自然是十分熟悉,早已将朝中形势打探得清楚无比。“玉宁公主乃高皇后所出,是圣上最宠爱的掌上明珠。高皇后有一半胡人血统,因此玉宁公主的长相和性子也与其他公主不同,不爱红装爱武装,却因此尤其得陛下疼爱,曾道玉宁公主像他甚于诸皇子。如今看来,玉宁公主似乎心属郭将军,一旦公主下嫁,那么郭将军的风头必然一时无两。”
沈菊年想起东阳桥上那一幕,心里便释然了。公主之尊,又是为了见心上人,自然难免急躁。更何况是个随军好战的女子,与其他贵族女子又是不同。
“戴叔,今日若有朝中同僚前来探访,还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