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读了许多诗词,诗中自有风月情浓,那时不明何意,如今回想起来,字字缱绻,都是她。
在客房门口停下,门扉禁闭,他抬起手轻轻敲了三下。
“菊年?”
心头微挑,不期然想起民间一句俗话——小别胜新婚……
李群别过脸干咳一声,虽然没有人看到知道他在想什么,他还是觉得有些尴尬。
屋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等了好一会儿,才听到有些踉跄的脚步声靠近,然后门吱呀一声开了,沈菊年,就站在他面前。
方才沐浴过,柔顺的黑发带了湿意披散在肩头,白皙的脸蛋被热水熏出了浅浅的粉色,那些雾气蒸腾似乎都被她收进了眼底,乌亮的双眼被浸润出淡淡的水汽。
这个在城楼上镇定自若的男人在这一刻突然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说什么,做什么。按照他们目前的关系,似乎他该说些温柔的话,却不能做太过温柔的事——清央师兄是这么说的。
第十六章 小别胜新婚
两人就这么一里一外相顾无言了半晌,终于还是沈菊年先回过神来,闪过身子,声音里带着笑意道:“进来吧。”
李群进了屋便闻到一股沁凉的香气,疑惑地寻找香气来源,才发现是在床边——活血生肌膏?
李群神色一凛,正色问道:“菊年,你受伤了?”
沈菊年茫然道:“没有啊。”
李群从床边溅起药膏盒子。“这是活血生肌膏,你哪里受了伤?”
沈菊年脸上的粉色又深了一层,用很坚定的口吻说:“我没有受伤,真的!”说着无比真诚地望着李群的眼睛。
李群仍是半信半疑,只觉得菊年可能是怕他担心才隐瞒了伤势,见药膏用了不少,眼底担忧更甚。
“菊年,你若是怕我担心而不告诉我,我只会更担心。”
沈菊年只有硬着头皮说:“嗯……其实,我刚学骑马不久……”
她不用再说了,李群立刻明白了,两个人的脸上相映成趣……
快马奔袭一整日绝对是件折磨,尤其是对初学者来说,能够自己下马的人已经很不容易了,下马之后,会觉得双腿几乎合不拢,两腿像灌了铅,别说走路,连站立都很艰难。而大腿内侧,则会磨得一片血肉模糊……
想到这里,李群立刻把沈菊年按到椅子上,见她迷茫地仰起脸看着自己,他微微别过脸,留给沈菊年一个现出淡粉色的耳蜗。
“菊年,我其实没有想到,你会来。”李群柔声说。他以为,她会留在云都门等他,毕竟他封锁了消息。
“其实我本来不想来的。”沈菊年缓缓说着,看到李群唇角的弧度一僵,又接着说:“不过洛酥说的挺有道理,我就跟她来了。”
“洛酥说什么?”李群微有些紧张又好奇。
“她说……”沈菊年嘴角微扬,眼里含笑,“我想你,很想。”
李群怔了一下,然后同样地扬起嘴角,浅浅微笑。
她很少这个表达她的感情,即便是在信里,她琐琐碎碎地说着云都门里的师兄弟,师姐妹,却很少提起她自己。仔细回想起来,她没有一次说过,她想他。
可原来不是不想,只是没有说出来。
她坐着,他站着,俯下身子,四目相对,鼻尖轻触。
沈菊年觉得,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心跳似乎特别快。
轻轻的吻落到唇畔、眼睑,听到他一声轻叹,沈菊年睁开眼看他。
“真想带着你,逃开这一切束缚。”李群深深地望进她眼底的微澜。
他走得开的时候,她走不开。
她离开了,他却陷进了局中。
这样的人生总是在错过,让人只能无力苦笑。
“只要三年,只要三年,你说过的,不是吗?”沈菊年握着他的手道。
可是这一刻他三年感觉太长了,却只有无奈地勾了勾唇角,指腹摩挲着她的脸颊,“你还带着太极印?”
“嗯。”沈菊年轻轻点了点头,想到自己给他的玉镯却又手了回来,神色一黯,“我却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给你了。”
“把你自己给我就好了。”李群笑了笑,知道她是响起了那半环玉镯。
沈菊年却因为他这句话刚刚平静下去的心跳又开始乱了拍子。
何时才能习惯这样的甜蜜啊……
“你什么时候回金陵?”沈菊年问道。
“这里的事还没有完,灾后复耕、官员任职……可能还要过几个月。”
“我能留下来吗?”沈菊年期待地望着他,李群心里一暖,几乎没有考虑便点了头,待反应过来,已然不能也不想反悔了。
“你的身体状况,掌门师尊同我说过了。”李群沉吟片刻道:“菊年,你是否小时生过重病?”
沈菊年一怔,思及宗政掌门的一番话,知道自己奇异的纯阴体质让李群心生疑虑了。可是这话该怎么说呢?借尸还魂?这听起来似乎很不靠谱,该怎么同他说呢?
李群见沈菊年沉默不语,眼珠微动,似乎在思索着该怎么回答他的问题。他心里明白,沈菊年必然是有为难之事瞒着他。
沈菊年思索了片刻,没有回答,反而问道:“审言,你是不是也有事情瞒着我。”是陈述句,不是疑问句。
李群眼神微动,微笑问道:“我什么事瞒你了?”
沈菊年一笑,“既是瞒着我,我怎么知道是什么事。”
“既然不知道是什么事,你又怎么知道我瞒着你。”
沈菊年:“……”
看到沈菊年语塞的模样,李群忍不住莞尔。
“菊年,我不会骗你,不会害你,若我有事情瞒着你,也是觉得不知道于你来说是件好事。”
沈菊年不认同。“可是事情若与我有关,那么我应该有权知道的。你不能剥夺我的权利。”
“那什么事情是与你有关的?”李群含笑问道。
沈菊年心里一动,答道:“与你有关便是与我有关!”
李群愕然一怔,仿佛平静的湖心被投入一颗石子,打破了镜面,荡开了一圈一圈的涟漪……
沈菊年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李群的神情,轻声问道:“审言,到底是什么事?若与你,与我有关,你一定要让我知道,我相信你不会害我,但……”沈菊年说到这里,咬唇难以继续,她有种敏锐的直觉,直觉告诉她,宗政掌门和三位长老有事瞒着她,这件事,必然是与李群有关。三位长老看着她的眼神说不上友善,那种复杂的申请仿佛是既希望她活着,又希望她死了……为什么呢?
沈菊年百思不得其解,跟自己的秘密比起来,这个可能与李群有关的秘密更让她挂心。
而跟沈菊年的秘密比起来,李群的秘密,更让他觉得难以开口。
如果两个人,只有一个能够活下来,那个人只能是她。
“菊年,待乾坤事了,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李群忽然转了话题,问了个不着边际的问题。
沈菊年没料到他有此一问,也是一怔,反问道:“我们不回云都门吗?”
“天下之大,那里不是可去之处呢?”李群微微笑道:“北国寒山学,南国连江碧,我们访遍名山,然后寻一处世外桃源,过悠然闲适的田园生活,你说可好?”
沈菊年听他这番描述,也不禁心生向往。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世人为功名利禄熙熙攘攘,又怎及在尘世中开辟一片净土,与子携手白头来得惬意豁达。
“蜀中乃天府之国,武夷风光也是极佳,更听说月港往来四方万邦闪人,我一直很向往。”沈菊年语气不自觉轻快起来,李群听得分明,摘掉她心里确实对那样的生活充满渴望,忍不住握紧了她的苏昂首,看到她脸上微微泛红。
三年太长了,如果他只剩下不到十年,那么一时一刻也不能再浪费了。原来寄希望于三清无心诀,以为自己仍然能够与她长久,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结局,但他已经不能放手了。能在一起多久,就是多久吧。
三个月后,等她伐脉洗髓过后,他再把这一切告诉她,或许到时候她功体未变,那样一来,他们依旧能够长久,他也无需昂她为自己的事多烦忧。
但若是事不如人愿,那他就只能争取多一些时间陪着她了。
“三年太长了,我不会让你等我这么久的。”李群吻了吻她的掌心,柔声说道。
为了争取一点微薄的时间,他不惜诱使燕王早饭,不遗余力地清除诸侯王势力,铲除废帝在野的拥护者,将半年的计划提前在这一个多月内完成。他能做的只有这些了。如果他真的只有不到十年寿命的话,那三个月后,无论朝廷局势如何,他也不会再留下,没有什么比时间更加宝贵了。
沈菊年脸上发烫,没有听到李群在心里轻轻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还未到最后一刻,他便不会放弃在一起的希望。
燕王原拥兵六万,经此事后,兵权被瓜分,燕王一脉的高官将领纷纷落马,而主力煽动民间舆论的却是一千拥护废帝的腐儒,这些读书人,厉害的都是嘴上功夫,骂起人来连采石场泼妇都有所不如,可惜有些缺心眼,被人利用了也不知道。李群顺藤摸瓜,把背后废帝的拥护者一网打尽,至于这些读书人,小惩大诫也就够了。
这些事说来简单,真正做起来,也让他忙了一个多月。
燕王之乱平后,天气便渐渐回暖了,积雪消融,春耕开始,官府提供了灾害过后的种子、耕畜,帮助灾民迅速恢复生产。这一次赈灾算不上及时,但行动迅速到位,最大程度上减少了伤亡损失,减赋、返赋、给田,多项惠民政策之下,百姓对朝廷的态度由不满转为称颂,在三呼万岁之后,必然会赞一句李群李大人爱民如子,青天在世。
仔细清点一下,这半个月来,李群已经砍了十七个官员的脑袋了。
这一场血流成河,远远震住了各地官员,一时之间,人人自危。
然而这一切,都与当事的两人无关。
第十七章 财色的诱惑
二月初的某天,陕西巡抚送了万两银票过来,李群不声不响收下了,一时之间四方官员皆动,黄金白银、字画古玩、美人珍宝,纷纷往李群府上送。
彼时李群正忙着清盘,这些东西转了把手,便到了沈菊年手中,沈菊年认认真真,一笔笔记下了,留待秋后算帐之用。珍宝金银这些死物倒是容易处理,那三个美人怎么办呢?
沈菊年让人原路送回,那三个娇滴滴的美人便哭倒在地,直给沈菊年磕头,说是若被送回,便会被卖入青楼,生不如死。沈菊年素来见不得女人流泪,默默无声了半晌,便把她们打发去偏远的厢房住了,并且吩咐下去,没有传唤不得四处走动。
李群每日早出晚归,对这些事情也不多过问,家中诸事自有沈菊年打理,本也是井井有条,只不过有时候,难免会出点小岔子……
入了夜,李群才面带倦容从外面回来,怕吵醒了沈菊年,他放轻了脚步回了自己的房间。屋中一片漆黑,李群点了灯,脑中仍想着白日里发生的事,神思不属走到床边,→手一伸,便僵在了半空。
灯火影绰,但床上分明躺了个陌生的女子,娥眉粉腮,妩媚妖娆,可能是等久了,闭着眼蜷在被中,沉沉睡着,香肩半裸在外,这被子底下只怕还是未着寸缕!
李群的呼吸顿了一顿,眉心缓缓纠结了起来,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他背起手,慢慢往外走去,不过沉重的呼吸声显示:他现在心情极度恶劣。
表面上看来,他这属于逃避行为,事实上,他也是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的。
留在屋里,叫醒那个陌生的女人,无论是赶走她还是留下她——后者根本不可能,只怕都会吵得人尽皆知。一个裸女半夜出现在他的屋子里,他自然是清者自清,可是涉及女子名节,那便比较麻烦了。再者,那床上有了其他女人的脂粉味,就算赶走她,他也是睡不下去了。
这么一想,他还是决定换间房睡。
不过府里怎么会有陌生女子出现?
怕惹皇帝猜忌,云都门的人已经让他打发回去了,留下了几个,也没有在府中住,这府里如今除了吓人就只有他和沈菊年两个主子。吓人的数量也不多,屈指可数,他确定当中没有这么一号人物。
还是等天亮以后再问问菊年吧……
李群捏了捏额角,转身朝西厢房走去,那边有几间厢房一直空置着,不过每天都有吓人打扫。李群右手摁上门板,又迟疑了一下——为什么自己会迟疑?可能是出于习武之人的敏锐直觉,李群音乐觉得里面有更大的危险在等着他。于是收回手,后退了散步,沉思着望着门板。
会有什么危险呢?
暗笑自己草木皆兵,李群复又上前三步,推开了门。
一进屋,他就发觉不对劲了。
没有人住的房间里怎么会有女子的脂粉味?
李群皱了皱眉,眼睛在黑暗中一扫,借着月光,将屋中景象看了个半分明——开门声吵醒了床上睡着的人,那边懒懒翻了个身,呢喃道:“谁啊?”
李群一僵,脑中有根弦绷得紧紧的,将断未断。
他是不是走错宅子了?
算了,还是去书房吧……
李群一刻都没有停留,出门,关门,迅速离开。
不行不行,明天早上一定要找菊年问清楚,怎么府里多了这么多莺莺燕燕?
还未走到书房,便见里间灯火还亮着,李群心头浮上疑问:是菊年?
平日里,她有时也比较晚睡,煮了宵夜在书房里等他回来,等待的时候,喜欢捧着本书慢慢地翻。
看着橘黄色的扽光,李群心里一暖,最急哦不自觉地微微扬起,加快了脚步。
开门的声音一吱一呀,打破了这午夜的寂静。
书桌后,捧着本志异小说看得入迷的女子被这声音惊了一下,浑身一抖,啊地一声惊呼,抬头看向李群。
铮——
脑中那跟弦彻底崩断,李群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深呼吸,深呼吸——这府里闹狐狸了吗?
“大人!”那女子惊喜地扔下书本,想李群跑来,李群冷冷瞥了她一眼,将她冻在原地,不过她很快又恢复过黎,方才吓得煞白的小脸此时迅速染上一层娇羞之色。
突如其来的脂粉味让李群皱了皱眉,后退了三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