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里的人都尊敬地叫这个女人为“皇后”,大部分人都怕她。母亲不怕,止颜也应该不怕才对。玉嬷嬷见了这个女人也得下跪,还得对她恭恭敬敬。但她实在是坏极了,止颜不喜欢这个女人。这个女人也不喜欢自己,所以宫里大部分人也不喜欢自己。
由小到大,止颜从未察觉“权势”的真正意义。现在,这种权势蒙蔽了大部分人的心智,宫里处处如此,没有权势就没有一切。这个女人的心比冬天的雪还要冷,比刀还要利。母亲走了,这里所有的宫女太监都被调走,没有取暖的炭,没有厚厚的大衣,没有热水净身……她穿的衣服好一部分还是玉嬷嬷用旧的宫女衣服改小的。
“既然你赢了,既然这座宫殿已经被所有人遗忘了,你来做什么?”一个寒冷的冬天足以让天真可爱的止颜瞬间长大。她讨厌这个女人!
“小嘴还挺利,玉嬷嬷,这可是你调教出来的?”皇后坐在从前母亲坐的太妃椅上,头也不抬地玩弄着手上的玉镯子。她就是这看这丫头不顺眼,同梅妃一样讨人厌。不过这回她终于一劳永逸了,皇上的心又重新回到她身上了。至于这个小丫头,想和她斗还差得远!
“请皇后娘娘宽恕,公主年纪小,不懂事儿。奴婢以后一定好好教导她!”玉嬷嬷脸色惨白,但还能镇静地为止颜开脱,十年宫里的阅历让她已经懂得怎么去处事儿了。小公主是梅妃娘娘的唯一血脉,拼了命她也得把她保护得好好的。
“今天本宫心情好。也就不在你这儿多呆了。既然你会好好教导,这话儿我就记下。他日本宫若是发现她还是如此冥顽不灵,目无尊长,那你可就得担着全部责任。”
“嬷嬷,可是颜儿不乖了?”等皇后的人走出去,童止颜忽地垮下肩膀望着玉嬷嬷。
“不,颜儿很乖,你是最听话的小公主。”玉嬷嬷揉揉已跪得十分麻木的双腿,把她一把搂在怀里。
“可是,父皇也不来看我。他不要我了对吗?”止颜扯着玉嬷嬷的衣角,张大眼睛看着她。
玉嬷嬷只是叹口气并不作答。谁不见“自古红颜多薄命,帝王最薄情”呢!何况如今皇后娘娘只手遮天!
“嬷嬷,那等颜儿长大了保护你!”好半天,止颜竟然一字一顿说出这样的话儿来,令玉嬷嬷好生感动。
(四)
止颜沉沉地睡过去。
安博坐在听雨阁的另一角,独自沉思。入夜微风习习,气温不再那么炎热,大半个月周围绕着柔白的晕,这情景很是怡人。眼前的女子,柔弱地教人心疼。
那只紫色的箭翎还在他的怀里,他明白她不让查的原因。但她的安全对于紫阳皇朝太重要了,容不得半点差池。他一定要亲自会会这个人。还有那个楚成王,是必然会在送亲路途中暗派杀手的,她这一行是凶险无比啊。可惜沉睡地的止颜跟本看不到安博的表情,那会是怎样的一种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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止颜醒来发现自己安稳躺在一张舒适的大床上,房间里布置得很雅致。她起身,衣衫完好,还好。只不过自己是在听雨阁上啊,跑到房间里来了。正奇怪,红叶从外推门儿进来了端着装满水的铜盆,长长的发已经挽了起来,宛然一个俏丽的少妇。
“公主,这是相府的西厢房。昨晚你在阁楼上睡过去了,相爷差人安置你的。这不,我一早过来为你准备洗漱,一会儿到厅里用些早点。”
“安伦对你好吗?其实你现在不用再服侍我了。你应该对你的丈夫好才对。怎么一早跑来照顾我……”止颜轻言细语。
“颜公主,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侍候你了。以后……”红叶哽咽。
“好了,好了,一大早地,我们不说这丧气话。你先过去吧。我一会儿自己到厅里!”止颜安抚着她这个跟班丫头,心里想着只要这丫头能过得好好地就行了。至于自己,走一步是一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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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桌精致的早点,一看就知是为她精心准备的。当公主其实也不太坏,经常能得到有别于常人的特殊礼遇。不过这相府用膳的方式很怪。她在宫里是没有见过的,主仆一张桌用膳。这不,相府的管家,安伦,红叶,安博,还有两个像是书童模样儿的少年和自己都坐在一张桌旁。
童止颜偷偷用眼角看看了对面的安博,没有什么异样儿。
“公主请用!”安博礼貌性地说了一句,便不再理会她惊异的样子,继续用膳。
“公主,相爷不嫌弃我们身位低微,所以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一起用膳的。请您不要介意。”管家看出止颜的困惑,为她解释了一番。
这顿早膳真是让她大开眼界,原来处事为人极为果断的紫阳皇朝第一相竟然是这样对待家人的。只有用家人这个亲昵的字眼才能形容这一屋子的人。她的心突然感觉非常温暖,那个皇宫里没有这样的感情,那里只有冷,只有为权势的争斗。
谢谢他,在她离开这里时还能感受到这样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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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膳后,没有过多地交谈,止颜坐上相府的软轿回宫。回宫之前,她深望了安博一眼,这一眼绝别后,萧郞从此即是路人!
那一眼让安博明明感到她的忧伤,为什么?她让他有这样的感觉?
回到宫里,无人责怪她一夜未归,必是因为和亲的事,没人敢惹她不高兴。
[远嫁之途:第八章 起程西去 ]
这一天终于来了。童止颜身着一身华贵的大红丝质长裙,气质非凡。眉儿描了,妆也上了,银钿也使上了,美美的新嫁娘。
一大早,颜宫里堆了一堆人。
“颜丫头,真是绝色!这长裙,真是太配了。”太后一个劲儿地称赞,看样子心情好到了极点。总算还有点公主的样子,没给皇家丢脸。只要儿子的江山能坐隐,她才管不了那么多呢。
“颜妹妹,你这一路上可以好好地照顾自己,身体是最要紧的。”平日里虽说没有过多地来往,皇后娘娘这句话倒还是真的。毕竟她是为了紫阳皇朝出嫁的,她是为了皇帝能坐稳江山而嫁的,自己是皇后,眼前这情景怎能不生出些许真情实意。连称呼都亲切地用上了,有点像家人的感觉。
各宫里的娘娘又是一阵嘘寒问暖。可几人又知,她嫁到尼亚皇室的境况将会如何?
止颜随口应着所有人,这里纵然没有亲情,没有温暖,也还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一草一木皆有情。虽然她已经自以为准备好了,但真正这一刻到来,还是不太能接受。
在礼官的催促下,两个宫女一左一右地搀扶着,她走出了这座住了五年的宫殿。走到门口,猛然间,她回头,皇兄亲自提笔的‘颜宫’二字显得无限悲凉。不知以后的史书会不会记载着这里曾住着一位绝世风华的公主,名‘颜’?
正凄凄然想着,一个厚实的拥抱就将她抱了个满怀。“皇兄……”
“颜,对不起,对不起。”头埋在她的长发里,童钰声音包含着深深的痛苦,只她一人能听到,“答应我好好照顾你自己,总有一天,我会把你接回来的。我一定会的。”
所有的人只望着两人,静静地让时光流逝,当这是离别时的兄妹情深。可正是童钰以‘我’为止颜起誓的这句承诺导致了两年后的一段惨烈的皇族动荡。
久久,两人的身影才分开。止颜没有掉泪。离开皇宫后,她再也不是从前的那个自己。她只能靠自己。出了这座皇宫,皇兄再不是皇兄,他是君,自己是臣。他为天下,自己也要为天下。
庆武门和真武门间的两百米玉阶是百官送别公主的通道。只见大大小小的京官,从当朝一品到最末品阶依次排开来,这阵仗只有在皇族大事时才能看到。止颜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情景是五年前皇兄登基的时候,百官来朝好不热闹。没想到再见到这样的场景主角竟是自己。这皇朝第一明珠的称号号召力比起皇帝并不逊色啊!平静地脸上,漾着不容怀疑的光辉。见得她身影,众臣齐声高呼,“臣等恭送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很自然地,她的眼光在群臣里搜寻了一阵。跪在右手边第二位的安博一抬头,眼光骤然交错。她不该用这样的眼光看他,那是包含了倾身爱恋的目光啊?安博的心无来由般的漏掉一拍,垂首不敢直视娇颜。待他再抬头,止颜的身影已在一丈开外。袅娜的红色身影在他眼里尽是落寞。
止颜仪态万千地在群臣的高呼声中缓缓走过。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遗失在这里。
“万事随心方可自在。”她又想起那位圣僧的话来。那位圣僧听说在她离开后就圆寂了,而那支签的三个字,让她仍然很困惑。既然老天已经让她下嫁尼亚了,为什么那只签竟然是……但那是万万不能的事情啊?
出得真武门,皇宫里的亲送全部止步。尼亚前来迎亲的使臣已守候多时。为首的是尼亚迎亲正使,长着一脸和气的肥肉,四十开外,样子较为亲切,应是尼亚的文官!其它使团成员将近二十个清一色的壮年男子身着简装,看起来除发色偏棕色些外和皇朝人并无很大分别。
“下官巴尔顿,尼亚国的迎亲正使,恭请公主上轿!”标准的一口汉语,让止颜颇为吃惊。看来尼亚人应该对我朝的文化有一定的了解。
止颜被扶着上了一辆四面敞开,缀着大红色纱围的华丽八人大轿。左右各两名婢女步行跟在轿子两侧。由尼亚迎亲使团开道,后面跟着近两百人的送亲队伍。浩浩荡荡从皇宫正门出发。
经过福临街(京城最繁华的正街),前来送行的民间百姓自发夹道欢迎。人群涌动,熙熙攘攘。只见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自发地跪拜叩首,高呼之声不绝于耳。若非官兵竭立维护秩序,场面肯定乱作一团。一个月以来,百姓们都在关心的人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面前,怎么能不让百姓疯狂?不仅因为她是皇朝的明珠,也不仅因为她倾国倾城的容貌,更因为她是为了天下……
但天下又是谁的天下?止颜望着这些由四面八方赶来送行的人们。她知道她是对的,她值得的。昨晚在皇兄的书房留下几个字‘民为贵,君为轻,得民心者得天下’。她希望皇兄不负天下,她自己也不负天下。
她不只是一个优雅高贵的女人,她更是一个民心所系的紫阳皇朝的骄傲,她的子民为她而自豪,伴着她以尊贵的姿态去尼亚。想到这里,美丽的脸散发出前所未有的自信。她甚至开始想像尼亚是什么样的一个国度?有着什么样的人民?什么样的人土风情,什么样君王?尼亚,我,童止颜来了,你也会有如同紫阳皇朝这样淳朴的民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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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否她心中想法翻来覆去的缘故,队伍很快就到了出京城的南安门。高壮的城墙映入眼帘,护城卫队士兵全数朝她下跪致敬:“恭送公主千岁千千岁!”
艳阳高照,声音的严肃,透着些悲壮。透过纱帐她能感觉到得,这些由心而发的情感。为了这个国家和民族,她愿意!
出得十几米的城门,眼前豁然开阔。随着队伍前行,她一点一点地远离皇城,心境非常复杂。
母亲,玉嬷嬷,颜儿走了。虽是前几日她已特意去两人的陵墓道别过,还是忍不住又伤感起来,眼里有些许湿润。玉嬷嬷终于还是没有活过那年的冬天,她被那个可恨的女人送去浣衣所,后来劳累过度逝了。有一段,她好想去杀了那个女人,但终于没有这么做。只因她知道善良的母亲不允许。
现在皇城在身后一步步变得遥远,她突然觉得那里的人和事,慢慢地都淹没在复杂的情感中渐渐远去。以后那座皇宫,将彻底和自己绝缘,彻底分开。那些相互怨恨,相互争斗的日子便与她再不相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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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队伍停了下来。止颜忙撩开纱账,眼前一顶紫色软轿停在城门一旁,十几个仆人跪成一字形,一抹玄青色的削瘦身影跪在众人前面。是岚哥哥!可岚哥哥是跪在路旁等候她的。哥哥,你为什么要对止颜下跪?为什么?你可知道你是天下间最不能跪我的人啊!
望着眼前的妹妹,童岚心底又深深地内疚了。他的妹妹出嫁了,以这样的方式出嫁。尼亚是个以野蛮著称的国家啊。我的颜儿,为什么是你?什么是你去?紫阳皇朝难道连个女人也没有了么?还是,这是又一次的阴谋?可这次,哥哥再也帮不了你!
童岚一大早就候在这里,他虔诚地跪在这里。是他们皇家欠她这个最亲的妹妹。由小到大,都是皇家欠她的。他应该代表皇家跪她,谢她以苍生为重,为天下舍身不顾……千万子民跪得,我童岚为何跪不得?颜儿是紫阳皇朝真正的明珠,紫阳皇朝真正的公主,她比整座皇宫里的人都高尚多了。
止颜双目朦胧,顾不得其它,提着裙摆,飞奔出轿,朝着那个跪她的身影而去。
小时候,她和岚哥哥很亲。那时他很健康,不是现在这样病恹恹的。哥哥经常牵着她的手带她在御花园里捉迷藏,放纸鸢。两人经常高兴得不知所以。
母亲去世后,唯一照顾她的玉嬷嬷也被支走了。诺大的宫里根本就没有人要她,没有人关心她。她只觉得她饿倒在梅园的雪地里,感觉自己快死了。是岚哥哥把她背回寝宫里,细心照顾,又让她活了过来。因为这件事,岚哥哥被他母后(也就是现在的太后)罚跪了两天两夜。但岚哥哥为了能让她活下来,要胁他母亲,如果她眼中容不下止颜,他便去死。
那女人见岚哥哥以死相逼,才没有对她下杀手。不过,隔三差五地挑她毛病,教训她,关她黑屋子的事情时有发生,好在每次都有岚哥哥的帮助,才让她安然度过。
岚哥哥为了保护她的周全,兄妹两人同住一宫。教她习字练琴,呤诗作画,两人相伴数年感情自是无比亲切。直到岚哥哥的身体出现异常,无法顾及她。她才搬到了颜宫,而岚王则搬到郊外的紫玉行宫养病。在那以后,太后便再没有找过她的麻烦。
“岚哥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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