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包括汉武帝在内,谁都没有想到解忧公主将会有一番大作为。
“烨儿,你听见我说话了吗,怎么你都不害怕的?”冯嫽察觉到这两年烨儿的变化,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害怕?”刘烨想想自己的反应确实不合常理,刘义一家说起来还是戴罪之身,这么多年都跟皇族没有牵扯,忽然间接到圣旨,肯定是要担惊受怕的。
在这两年里,刘烨跟他们朝夕相处,感情上已经算是一家人了,在未来的若干年,冯嫽不仅是她的姐妹,也是她的得力帮手。
望着眼眶泛红的冯嫽,刘烨心头一热,拍着她的手安慰道:“事已至此多思无益,眼泪不会改变我们的命运,该来的总要面对,烨儿不怕,姐姐也不要怕。”
冯嫽重重点头:“好,不管是福是祸,姐姐都要跟你在一起。”
卿大夫展开圣旨朗声宣读,淡淡地瞥了眼烨儿,这女娃美则美矣,就是身子太单薄了,不知道能否禁得住万里长途跋涉,是否真如楚王妃说的那般好。
汉朝与乌孙结盟事关重大,稍有差池谁都担待不起,六年前汉武帝将细君公主嫁给乌孙昆莫,虽说没有多大建树,但也没给汉室抹黑。
此番乌孙再次求亲,身娇肉贵的公主们又哭又闹,没一个愿意去那荒蛮之地。若不是有人想起太行山下为先帝守陵的刘义一家,只怕皇上还在为此事烦心呢。
刘义本是楚王后裔,其父刘戊起兵造反,结果后代全被贬为庶民。虽是被贬,刘义仍是皇室血脉,他的女儿也成为了这次和亲最合适的人选。
刘义自幼为仆,既没读过书也没见过世面,除了喂马什么都不会,像他这种粗人的女儿果真如楚王妃说的那般冰雪聪明吗?
卿大夫对此深表怀疑,待他宣读完圣旨,刘义夫妻俩仍是趴在地上抖个不停,连头也不敢抬,再看那个被封为解忧公主的女娃,纹丝不动面无表情,俨然是吓傻了。
卿大夫懒得多言,不过圣上的旨意还是要转达清楚的,免得他们听不懂又装懂连累自己,他清了清嗓子,居高临下地睨向刘义夫妻:“刘义呀,你是反臣之子罪孽深重,一介草民愚昧无知,原本这等殊荣是想都不敢想的,如今陛下皇恩浩荡,封你的女儿为公主,与乌孙国昆莫结亲,这可是莫大的荣耀啊,你们一家要懂得感恩戴德,好好教导你家女儿,万不可做出失德之举,辱我大汉颜面。”
此时,刘义已是老泪纵横,他从出生就背着反臣之子的罪名,素未蒙面的父亲为何反叛朝廷不得而知,他也不想争个是非黑白。他这辈子只有烨儿一个女儿,不求荣华富贵,但求平安无事,可是,皇帝一道圣旨就将他们父女拆散,让他的女儿顶替那些金枝玉叶嫁给蛮人,这不是皇恩浩荡,而是圣命难违啊!
即使刘义没读过书,他也知道西域荒蛮,如花似玉的女儿嫁到万里之外,意味着一去就是永别,不管她将来过得好不好,都很难再见一面了,身在异乡人生地不熟,受欺负也不敢声张,甚至连个诉苦的人都没有。
做父亲的尚且如此难过,烨儿的母亲曾氏就更不必说了,她仗着胆子抬起头,苍白的唇微微颤抖,嗫嚅道:“我们既是草民,不敢奢求名位,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放肆!”卿大夫厉喝一声,横眉竖眼地指着曾氏,“你们这是抗旨,抗旨可是死罪!”
听到“死”这个字,刘义吓得打了个寒颤,连忙拉着妻子,向卿大夫解释道:“草民不敢,不敢……只是,只是烨儿她还小,恐怕不能担此重任哪!”
“刁民,陛下心意已决,岂容你们多言!”卿大夫指着刘义的鼻子斥道,“不要忘了,你只不过是个反臣之子,先帝留你性命已是仁至义尽,你可不要得寸进尺不识好歹,你女儿代表大汉与乌孙和亲,就当是戴罪立功了。孰料你不知感恩,反而强词夺理,莫不是也想造反了吧!”
刘义拥着妻子缩着脑袋,大气也不敢吭一声,绝望的双眼满含热泪,夫妻俩心疼女儿,谁都舍不得让她受这份罪,他们宁愿多吃点苦,也不巴望皇亲国戚的名号,可是圣命难违,他们被贬多年无依无靠,实在不知道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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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谁更牛叉
卿大夫盛气凌人的模样看着就令人作呕,刘烨穿越之前也没少见过这种人,不管多大的官,只要是能压着你,就绝不会让你好过。今儿个来视察,明儿个来指导,总之千方百计要捞些好处。
刘烨做实习导游的时候,遇到不少这种关系户,出来旅游不花钱还要挑三拣四,埋怨导游没有眼色,挑剔饭菜不好车太次,也不想想他们的官职都是谁给的,究竟还有没有人民公仆的意识。
看到卿大夫这副嘴脸,刘烨顿时来了气,他说穿了就是给皇帝跑腿的,刘义就算再落魄也是王族后裔,什么时候轮到他来训斥,还不是看他们软弱好欺负么!
“解忧接旨!”
刘烨重重一拜,起身接过圣旨,姣美的面容没有流露出一丝异样的情绪。她将刘义和曾氏搀扶起来坐好,转而面向趾高气昂的卿大夫,淡然一笑:“堂堂朝廷命官也不过如此呀,身为卿大夫却不懂得伦常之理,真是枉称为臣!”
卿大夫愣了下,这个乳臭未干的女娃居然当面训他不懂伦常,顿时老脸涨得通红,恼羞成怒道:“岂有此理,你这粗鄙草民,竟敢以下犯上侮辱本官,你就不怕本官……”
“怕?您这吹胡子瞪眼的模样,确实很可怕呢!”刘烨不慌不忙地晃了晃手里的圣旨,继续文邹邹道,“不过,我乃陛下赐封的解忧公主,大人傲慢无礼言辞粗鲁,究竟是谁以下犯上?既为人臣,却不懂得君臣之礼,多次冒犯王侯不说,对本公主亦是出言不敬,本公主是否应该参上一本,请皇叔来定夺是非?”
卿大夫那张脸逐渐扭曲,心里火烧火燎满肚子气,但是刘义的女儿已是皇室公主的身份,这事闹大了他恐怕很难收场,于是不情不愿地作揖道:“公主言重了,此等小事何需陛下定夺,微臣在这儿先给您赔不是了。”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刘烨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恨得那卿大夫牙痒痒,本想忍下这口恶气,不料她继而又道,“当年‘七国之乱’,你可知道那场变故因何缘由?你觉得你有资格批判我的祖父是反臣吗?”
卿大夫倒是来了底气,挺胸抬头道:“天下谁人不知楚王吴王不满削藩造反作乱,若不是先帝慈悲,只怕今日也没有楚王刘戊的血脉了。”
“提起先帝,我也有话要说,孝景皇爷爷听信小人谗言,酿成七国之乱的大祸,险些给外敌造成可趁之机。当初若是朝廷联合诸侯国一致对外,也不用惧怕匈奴的威胁,更不用担心丢掉大汉江山。”
“更何况,皇爷爷杀害吴王之子在先,后来又给我祖父强加私通的罪名,可以说是欺人太甚。哼,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追根究底,皇爷爷根本就不信任他的兄弟们,一国之君心胸狭窄有错在先,怎能将过错都推给别人。”
刘烨对这段历史颇为熟悉,批评起先帝也是毫不留情,这番大逆不道的话听得卿大夫瞠目结舌,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女娃竟敢当众教训先帝,顿时吓得七魂丢了六魄,满头大汗浑身发抖。
刘烨看也不看他,侃侃而谈:“皇爷爷将亲生女儿嫁给匈奴单于,还不是为了息事宁人,换取短暂的和平么。说起来这段耻辱的过去都是他一手造成的,怎么后人就不提了呢!反观我皇叔,登基以来致力内事兴作,对抗匈奴雷厉风行,如今削藩问题得到了解决,国富民强百姓安居乐业,他才是开创大汉盛世的明君啊!”
“你,你,你……”卿大夫听得心惊肉跳,他颤巍巍地指着无所畏惧的刘烨,越急越说不出话,好半天才憋出几句,“七国之乱早有定论,楚王吴王是世人皆知的反王罪臣,这是永远翻不了的铁案。解忧公主,微臣奉劝您少谈国事,勤修女红,学着好好侍奉将来的夫君,休要胡言乱语,当心祸从口出。”
话说到这,目瞪口呆的刘义夫妻终于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拉过女儿,颤声道:“烨儿,烨儿,别再说了,这些话要是传到你皇叔耳朵里,那可要杀头的啊……”
卿大夫不怀好意地冷笑了声,仿佛手里握有把柄,趁机数落他们:“看哪,看哪,这就是你们养育出来的好女儿,她这样狂妄,是要连累你们送命的啊!楚王的罪名明摆着的,她偏要强词夺理,这岂不是罪上加罪……”
“大人此言差矣!”刘烨当即打断他的话,“若非先帝有错,皇叔为何两次下诏赦免七国叛乱者的家眷,恢复他们的皇族宗籍,这不就是重新定案了吗?之所以没有明言,无非是给先帝留几分面子,亡羊补牢,为时未晚,敢作敢当才是明君所为!可恨当今楚王拒不从命,坚决不肯恢复我父亲的继承权,难道曾是反臣后裔,就永远没有翻身的机会吗?”
“歪理,全部都是歪理……”卿大夫气急败坏,瞪着烨儿咬牙道,“好,好,好得很,既然你不知悔改,不如就请陛下来定夺吧!”
卿大夫撂下狠话,刘义夫妻慌忙下跪哀求:“大人留步,童言无忌,莫要当真哪!”
刘烨俯身扶起父母,无所畏惧地迎向卿大夫轻蔑的目光:“大人尽管直言,他日若有机会见到皇叔,我还要向他讨个明白呢!”
卿大夫气得脸红脖子粗,拂袖而去,在他看来,这一家人是不想活了,宁愿死在一起也不肯将女儿嫁到西域。既然如此,他就成全他们。
卿大夫走后,刘义一家陷入前所未有的恐慌,刘义抢过女儿手里的圣旨丢在地上,恨恨地跺几脚。
“这世道还有没有天理了,我爹没了,现在连我女儿也不放过,我连一天好日子都没过过,怎么倒霉的事都让我摊上了……”
刘义抱怨几句,双手掩面蹲了下来,有气无力地摇摇头:“烨儿,爹对不起你啊,爹没用呀,爹保护不了你,还不如死了的好……”
曾氏抱着女儿泪眼朦胧,抽抽嗒嗒地说:“你说这些有什么用,我们娘儿俩何时埋怨过你,你想不出主意就算了,还在这儿要死要活。好,干脆都死在这儿吧,下辈子再也不要遇见你们刘家人。”
说着,曾氏拉着刘烨就往外跑,嘴里念叨着:“烨儿你快走,走得越远越好,再也不要回来,我和你爹活到这把岁数,已经没有遗憾了,只要你过得好,我们在九泉之下也就瞑目了。”
闻言,冯刚和冯嫽连忙上前拉住曾氏,哭得双目通红:“娘,您要是动了短念,我们兄妹俩可怎么活啊!”
“刚儿,小嫽,你们要替娘好好照顾烨儿哪,可怜的孩子们……”
一家人抱成一团哭哭啼啼,刘烨其实也是气得发抖,从古至今都是倚强凌弱的世道,没有身份地位的人注定被踩到脚下。
刘烨她咬着唇深深吸气,弯腰捡起圣旨揣在怀里,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
“爹,娘,刚哥,小嫽姐姐,我不会有事的,你们别再哭了。身为汉室子女,我有责任保家卫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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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繁华长安城
刘烨望着镜中的“自己”,设想真正的烨儿遇到这种情形会怎么办,她会不会像自己这么容易冲动,她不后悔当着卿大夫的面说那些违逆的话,也不多想汉武帝听到会不会震怒。
解忧公主的一生看似无比风光,但她的艰辛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懂,回想曾氏告诉她的事情,她知道真正的烨儿也会这么做。
烨儿从小就为祖父的遭遇鸣不平,但历史向来是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后人再怎么争论也无济于事。好不容易熬到汉武帝恢复反王宗籍的时候,楚王偏又不肯让他们一家认祖归宗,随便安排个差事就将他们打发了。
眼看父母年事已高,她希望自己有能力让他们过上好日子,他们为王府操劳一生,临老来这深山里守陵,看似清闲,若是出了差错,也是要背上罪名的。
人分三六九等,命有高低贵贱,烨儿打心底里不认同这句话,但这就是残酷的现实。没有权利地位,也就没有所谓的尊严,被人踩在脚下含冤受屈也得赔笑脸,这种生活她忍受了十几年,原本打算平平静静安度一生,没想到这也成为了奢望。
她忘不了王府里那些嘲讽的目光,分明是同族,却比外人还要冷漠。那些人曾是祖父的亲信随从,但是,墙倒众人推,他们非但不记得受过多少恩惠,还要落井下石,争先恐后来踩一脚。
她忘不了父亲被人呼来喝去的样子,只要有人用马,父亲就必须前去伺候,经常是昼夜颠倒,连餐饱饭都吃不上。
她忘不了母亲省吃俭用为她做的新衣裳,母亲宁愿自己挨饿受冻,也不愿意看她被别的孩子比下去。
她忘不了趴着窗户偷听先生讲课的情景,要不是楚王妃求情,她绝没有机会读书识字。
她忘不了……
刘烨垂下眼帘,她和烨儿已然合为一体,晶莹的泪水沿着精致的脸庞滑落,她以为自己可以忘记,但那耻辱的过去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若是不想任人摆布,必须要依靠自己强大起来。
远嫁西域并不是件坏事,最起码父母不用再受苦,汉武帝封她为公主,也算给祖父平反了。如果她的牺牲可以洗刷过去,那倒没什么好犹豫的。
可是,他怎么办?刘烨眼前浮现出那道高大英俊的身影,来到汉代的两年间,冯刚对她照顾地无微不至,他眼里的情意她不是不懂,人心都是肉长的,谁对自己好总会感动的,尤其是那么善良敦厚的男子。
刘烨在现代还没有谈过恋爱,冯刚给她的感觉像是青涩的初恋,跟他在一起无忧无虑,只需享受那种被关怀的温暖就好,可是,他们之间是不可能的,刘烨心里很清楚。
自那日起,刘义夫妻提心吊胆如坐针毡,既怕触怒了汉武帝,又不忍心女儿嫁去西域。夫妻俩苦口婆心劝刘烨远走高飞,她却像是毫不在意,仿佛早就等不及进京了。
冯嫽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和亲公主身兼联姻重职,时刻顾全大汉的利益,不管那位乌孙昆莫日后待烨儿好不好,仍是免不了受委屈的。
远在万里之外的西域乌孙,究竟是个什么样子谁也不晓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