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看眼前,郎青已经很艰难的坐起身。经不住虚弱的身体使用妖术,郎青的嘴角流下一道鲜红的血流,从嘴角蜿蜒到他的脖子,然后没入金边黑衣内不见。
“睡一会儿罢。就算灰溜溜被魈捉住,他们也一时半会打不开这个璃木丸的,更何况只有我才知道使用这个东西的密术。”
身体仍是疼得厉害,尤其经历了进这璃木丸,整个身体,特别是那四根五彩玄晶链像是拉锯一样拉得我要四分五裂的痛,鼻子隐隐闻到了鲜血特有的铁锈味。
痛,让我如何能闭上眼去休息?
更何况,我有太多的事想要知道。
可郎青却像累极了般,说完这话便萎顿的倒在我身上,眼紧闭着,呼吸很急促。
隔了衣,我能感觉他靠在我怀里的头传来很高的温度。
我想推开他,可手脚并不听使唤的痛着。
算了,还是让自己人和心都好好休息一下罢。
我的眼前,像是又看到爹转过身去看也不看我的走开。
心里有了事,我怎能闭得上眼睡?只好勉强自己在心里想这里想那里,不去想爹。然后要自己想起师父,想起宝印,想起红鸾与黄凤,想起狄夷的战事,想起花哥哥,却发现自己竟然一点也不恨他。还有杏儿,我似乎很长时间忘了她,她现在在哪里?还好不好?
爹到底对她做了什么?她竟然一点也不想见我……爹……为什么,你不认识我了?爹,青青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
我心里一惊,突然发现自己似乎忘了很重要的事。
是什么?
我明明有听过的。是什么来着?
我听到心跳都急促起来。
从爹进来石室开始回想,一直想到漆漆黑出现。我是哪里漏了?
是了!
郎青说:青青用我做胁迫让爹喝下清冷水。
我记得,清冷,是连草也不长的地方。而唯一有水有鱼的则是清冷渊。清冷的水,传说只要一滴就可以让人忘却情感;清冷鱼只要吃一口就能让死人复生;而清冷渊底的石头则能吸收天地灵气。
所以青青用不知从哪弄来的清冷石炼制的石室与链子缚住我的灵力,却以我性命为胁,逼爹喝下清冷水。原以为爹喝了清冷水再醒来,就会把我忘得干干净净,可却没想到郎青会突然出手,然后不敌之下供出她的阴谋。
郎青啊郎青,好厉害的招。竟然逼得她不得不承认自己阴谋,却还又抓住她爱爹,就算死也不要我再与爹在一起的心理,让爹即面对我,也像陌生人般,又拔了她这个绊脚石。
郎青,你带我走,只怕,也是想拿我做棋子在最后关头来要胁爹罢?可你不知么?爹再也不会记得我,再也不会认得我,再也……与我形同陌路……
突然感觉脸上温热,我眨眨眼,才知自己竟然流泪了。
泪滴在郎青的头上,他动了动,好像低叫了些什么。我支着耳朵欲听个清楚,却身子突然一个翻滚。
晶链扯得我痛得眼前发黑,心里有股气翻涌着,血味更重了。不等稳住身形,又是滚了好几圈。
远远的,飘缈的烟雾里,已经失去了郎青的踪影。
我正四下睁大眼想努力找出他的位置,却蓦的听到郎青的声音在离自己不远处响起:“三思,你在哪边?”
“我在这里。”
轻重权衡,我也知现在事情不妙,马上出声应答。
又是一阵头晕目眩与痛彻心扉的翻滚后,我压在了一个温热,但结实的东西身上。定睛一看,却是郎青。
被我实在的压在断掉的左边手骨上,郎青的眼里放出骇人的精光,脸已经像冰块一样的白得有些透明了,嘴角的血又大股的往外涌。鲜红的血,覆盖在已经凝固发黑的血痕上,触目惊心。
我稍稍移动了身体,两个人都痛得皱起了眉大口呼吸。好一会儿郎青才出口阻止我。
“……别动……了,可能是……那个……魈……发现……了……”
魈?
郎青嘴里又发出那种像兽叫又像是用喉咙低吼的声音,我眼力所及的暗红处便慢慢发出幽幽的光,开始变淡,最后变成了一层淡粉的透明。
像一层玻璃窗。
郎青大声的咳起来,嘴里喷出几口很大的血。
我努力忍住被链子穿过皮肉骨头所带来的伤口裂开的剧痛,翻身从他手上滚下。我面向下,透过粉红的一玻璃一样的面,看到很大很大,长着树枝一样粗的巨大的灰黑色的腿在快速向前迈进。每迈进一步,我们便被震得颤抖一下。
“果然被发现了。”郎青面向上,用毫不在意的口气说着。我听他话,才恍然过来,原来他刚才,竟是把这地方弄透明了,让我们能看到外面的动静。
无心理会他,我专心听着外面传来的声音。
像是千军万马在用力往前冲,又像是庞大的野兽群你追我赶着踏过大地发出巨大的震耳声,其中还间杂了不甘的、害怕的、凄厉的“吱”的惨叫声。
还有一个我熟悉的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唆唆的声音在说话:“我看你们怎么跑出我的手掌心。”
随着魈的说话,更多的像要刺破耳膜的惨叫声响起,连绵不绝。
然后头顶,有个声音在说话,很慌乱,但很坚决:“灰溜溜,你带着他们先走,我掩护你。”
话音一落,我又突然天眩地转,等巨痛后回过神目能视物时,已经仰面向天,看到头顶上,却是一片肉红的,布满了血红丝线的奇怪的地方。
“郎……青……这是哪……里?”我的身下,仍是一颤一颤的,话才说出口,就又滚动起来。
我闻到了极浓的血腥味。被链子穿过的地方,像是有火烧得很旺,然而心里却冷得打颤,有什么东西,正顺着链子在慢慢流出我体外。
我的眼,开始有些睁不开了。身上也好冷。
爹。
我不能睡,我还要见到爹。
我还想跟爹说,我是伍三思,我是你儿子。
我……要活着……与你再见……
……再见……
我做了个梦,梦到自己竟然变成了小的时候,被爹抱在手里小心的拿了木勺喂奶。
爹很笨拙的一边往我嘴里灌奶水,一边轻声的对我说:“三思,听话。”
爹的手真暖和。
爹的胸口很安全。
我想再靠近些,再靠近些……
“太好了,终于醒了。”
突然有个声音像炸雷般轰得我耳朵嗡嗡作响,我睁开眼。
“你是?”
看着眼前放大的黑得发亮流油的毛脸,我嘴里竟叫出这么一句话。
然后这个脸盆一样大的脸迅速往后退去,几根黑胡子一抖一抖,我才认出原来是漆漆黑。
再抬头,头上,是很高的房梁,上面站了几只猫头鹰。黄黄的枣核一样的眼瞳都静静的看着我。
侧过头,白色的纱帐,雕龙刻凤的床梁,盖在身上的,是黑色绣了金色的像是远古图腾的丝绸锦被,再转过头,就看到郎青正一脸憔悴的坐在床头。
“这是哪里?”我一张嘴,喉咙里就火烧似的痛。才想动动手,肩膀就火烧似的巨痛,扯得心都纠成了一团。
郎青站起身给我倒茶。高大的身影,仍是穿着滚金边的黑衣,即使身影有些佝偻,却还是很有压迫感。
喂我吃过些水,郎青放下杯子才对我道:“我们已经逃出宋宫了。这里,是洛京,我家。”
逃出来了?
我转过头,看着站在锦被上的漆漆黑。
漆漆黑也在看着我。
慢慢的,我的眼里,一片模糊,有水,从眼角流下来,流到嘴里,咸咸的,苦苦的,涩涩的。
就算痛,就算心脏纠成团,也阻止不了我抬起手,伸向漆漆黑。
漆漆黑红红的眼里,有水气浮出来。
“对不起,”我艰难的道歉,心里有着沉重的歉疚。“对不起……”
漆漆黑,你只是一个小小的,也许是被世人都唾弃的老鼠,却为了我,为了郎青,宁愿牺牲自己的兄弟自己的手足同胞甚至于自己心爱的对象,只为了保全我们……
漆漆黑……
手上,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掉落。
是漆漆黑的眼泪。
“三思大人,三思大人!”
漆漆黑终于忍不住,趴在我手上,放声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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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里,风萧萧其实是指漆漆黑与灰溜溜的那种宁死亦不屈的坚定。可是在写的时候,就像怕虐三思一样,我也不忍心从正面把那个过程很详细的写出来,因此写了,又删了,这个,是不会让人看得太过沉重的一章,然而我还是没忍住,在结尾,只轻描淡写了三思的明白与感谢、歉疚,和漆漆黑因为理解与压抑的失去,都痛哭起来。
还有两卷,这个故事,三思与大伍的故事就要结束,我突然很想快点结束他,因为,我也受不了自己一边码着字一边揣摩着人物心理然后不得不虐的痛苦。请大家不要愤怒与受不了,故事真正的□,正是从这里开始,然后在我应承的HE结局里落幕。至少,我现在,也与大家一样受着悲的痛,甚至可能更痛。
另外,在这里也通知大家一声,因为现在起全文将严肃与肃杀起来,所以文后不再放小故事,等三思与爱都完结了,我会整理小故事开个新坑:《野狐谈灯》,然后放在新文《龙嫁》的后面。到时再让喜欢小故事的朋友们过个瘾了。
番外八 唯一的光
我为什么会把从前记得那么清楚?清楚得就像是刚才才发生的?也许,因为这些回忆,我才能慢慢理解快乐这东西罢。快乐是什么?是能让我由心底感到一切都很美好的东西。
九岁九个月二十八天。
风清,月明。
夜里尿急,于是起来上茅厕。
听到义父房里发出什么细细的几乎让我以为是错觉的声音来。
难道有贼?
再凝神静听,果然有声音。
不可能啊,我家里虽然是县衙当差的,却明明穷得打腊屁,何况义父身手了得,怎么可能有人不长眼睛摸上我家来?
于是屏了气,在心里念个蹑身术。
又在厨房门边上摸了烧火棍子。
我弓着身子摸到窗户底下。
伸出手,小心捅破窗户纸。
凑上眼,就着洒进房里的月光一瞧。
噗!
师父,师父的师父,道爷爷,我不是有意的。
义父竟然在很低声的念着谁的名字,一面弓着身子手握着自己的□上下急速滑动。
我被火烧了屁股一样,没尿了,赶紧回房躺着睡觉。
结果。
“三思,你到底怎了?”
“没……啥也没……”
“真的?”
“真的……”
“为何我觉得你躲躲躲闪闪藏了什么?”
“……没有……”
“难道背着我又犯病了?”
“不是……”
“那到底怎了?”
“我……我……我,我夜里没憋住,尿在床了……”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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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岁十一个月。
一把刀架在我脖子上。
满地的死伤当中,我被打劫的强盗抓住了。
“把刀放下,叫你那些手下离远点,否则,老子宰了这小鬼。”
“放了他。”
“他妈的,没听到老子的话?”
我脖子突然就凉凉的痛。
“三思!”
“三思!”
“好,我们放。”
“伍头,你还楞着干什么?三思在他手里,你先放下刀。”
义父不动。然后脸皱起来。
眼里有精光,竟然有扭曲的狰狞感。
“别……你再过来,我就宰了他!”
脖子更痛了。
“你……”
眼前白光一闪,我脖子上凉凉的刀就掉在了地上。
身后有重物倒在地上的闷响。
“三思,你没事吧?”
“我没事。”
义父突然死命抱住我。
“哇,伍头,看不出你这会真情流露了。”
“三思,你把你义父给担心的。”
“正是,我们都快被吓死了。”
“好了好了,伍头,你还是快松手吧,三思脖子上的伤还要包扎呢。”
“伍头,伍头?”
“伍头!你还不松手,三思就要没气了!”
我看到义父快速松开的手,竟然有些颤抖。
我转身就跑。
身子一轻,就被只大手拎住脖子提了起来。
“义父……我再也不敢偷偷跟来了……”
“伍头,算了,不要和三思计较了。他脖子上还在流血呢。”
“正是。算了算了,伍头,三思已经知错了。”
“伍头,你就饶了三思吧。”
然后。
义父谁也不理,铁青着脸,拎着我回家上药,足足五天没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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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欢回想三思,每天都想起他的点点滴滴,是件多么美好的,让我心里涨得满满的痛得发抖却又甜蜜的事。
十岁一个月又二十八天。
夜时起来给三思盖被。
还未出门,便听到他房里有声音。
于是我提了气,用上轻功。
偷偷把窗户点破了一点。
三思点了灯,把三面灯罩涂成了黑色,只有自己面对的一面仍是白的,透出不大的烛光。
三思的手里,拿着针和线,还有獐毛皮子。
连了几针,三思便很小声的叫了一声:“哟哟哟。”
然后把手放到嘴里吸。
我又悄悄离开。
于是我留心三思的手,每天都会添上一些红点的针眼。
过了三天。
夜里吃过饭,我去洗碗。
擦净手后,转身就看到三思站在面前。
手里,捧着我那晚看到的獐毛皮子。
“义父生辰快乐。”
三思把毛皮递到我面前。
打开来一看,是件皮毛背心,针线缝得结实工整。
一试,正好一身。
后来。
三思有天问我:爹,我记得给你做了件毛皮背心,是不是穿不得了?我再给你做件。
我点头。
其实那件背心,我舍不得穿,都很小心的叠在枕头边,白天用被子掩了,晚上,拿出来放在怀里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