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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瑛擦拭的动作微缓,目光也渐渐发直,脑中闪过在寒潭的一幕幕,唇角弯起舒缓的弧度。他用目光描摹这她恬静中的清隽,心情忽而变得畅快。昏黄的灯影染上眉宇间一抹温柔,将他出色的面容衬得更加俊美。
婢女捧着衣物进来,看见这一幕,脚步身放浅,退到了一旁。面颊却红了一片,心中陡跳,醉醉然想着,若是陛下能那般看上自己一眼,纵使立即死掉也是乐意的。
凤瑛旁若无人的继续为罄冉擦拭着头发,待屋外传来凤捷的声音,他才舒缓起身,撇了眼站在角落的婢女。婢女忙上前接过他手中的长巾,躬身而待。
凤瑛俯身为罄冉压好被角,看向婢女手中捧着的干净衣物,放低声交代着:“动作轻些,别吵醒她。”
婢女忙诺诺应是,凤瑛这才接过湿巾试了手,缓步出了屋子。
屋外凤捷见他出来,忙跪地行礼,起身道:“蔺将军已经在观星楼了。”
凤瑛点头,快步出了院子,绕过一处游廊,向远处高高建立的阁楼走去。
足有五层高的观星楼中,蔺琦墨负手站在窗前,夜风吹过,掠起他额际碎发,拂过微蹙的眉宇,荡起又落下。
他换上了一袭黑色束领武士袍,上乘好料,暗起云纹,剪裁得体,腰间系着缠金腰带,将修长的身型束于黑衫中,英挺笔直。隐约间,少了几分平日的潇洒俊逸,倒是多了几分锐意萧寒。
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蔺琦墨回过头来,恰见凤瑛笑着步上台阶,抬手笑道:“四郎久候。”
蔺琦墨点头,终是忍不住上前一步,开口问道:“她怎么样?”
凤瑛不想他将心中所虑表现的如此急切,竟毫不掩饰,眉梢微微一挑,笑道:“哈哈,四郎莫急,她暂时没事了。人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昔有静王千里追妻,传为一时美谈。静王殿下与四郎情同兄弟,今日四郎闯宫救美,倒也不逞多让了。”
蔺琦墨闻言,松了一口气,抬头抱拳一笑,道:“陛下见笑了。我待冉儿谢谢陛下救命之恩。今日四郎事出无奈,闯宫一事,还望陛下多多海涵。”
凤瑛迈步走向窗口,笑着摇头:“十三年前在庆城,我便识得了四郎和冉冉,算起来她还换过我几声凤大哥,哥哥岂有不救妹妹的道理?故而,四郎不必谢我!再者,若言谢,但是冉冉醒来谢我,怎能由四郎来谢?另有,冉冉乃是旌国的使臣,如今我青旌两国刚刚结盟,若是她出了事,我可便无法于旌国交代了,今日倒是凤瑛该谢谢四郎呢。”
他说罢笑望蔺琦墨,见他但笑不语,便又道:“凤瑛与四郎也相识多年,虽是一直没有机会深交,但是凤瑛却敬慕四年少年英雄,早欲结交四郎为友。四郎非我青国之人,此次不是麟国使臣,既如此,你我相交无关乎国礼缛节,当不必拘谨礼数,凤瑛既陈君四郎,四郎不妨便直呼我的表字,如何?”
蔺琦墨睫羽微晃,笑道:“如此四郎便不再客气了……字恪。”
凤瑛眉宇一扬,朗声而笑:“许久不曾这般畅快了。”
他说罢转身看向窗外,抬手一挥,笑道:“四郎看我这观星楼如何?”
蔺琦墨转眸,观星楼极高,从此向下望,温泉氤氲,灯火朦胧,遥望整个山谷,空濛飘芒,宛如仙境。居高临下的感觉让人顿时心旷神怡,胸臆畅快。
“青国的能工巧匠四国之首,凤府观星楼巧夺天工,四郎早就听闻,今日登楼一观,果真是名不虚传。”
凤瑛浅笑,扭头望他,道:“四郎过誉了,四郎可知这楼何以名曰观星楼?”
蔺琦墨目光掠向辽远天幕,弦月明晖,繁星璀璨,星辰清晰的如同悬于眼前,似是只要伸手,便能摘到那繁星点点。
他微勾唇角,笑道:“听闻博远侯于观星楼之术颇有研究,想必这观星楼名来于此吧?”
凤瑛淡笑点头,叹息一声,面有追忆,道:“所谓天狼破,九州殁,贪狼现,四海戬。先父曾言,当此乱世,世事多变,观星犹观世,倒可窥探几分天机。”
蔺琦墨挑眉,望着繁星如幕,星光明辉浅亮,笑道:“子恪也信星象之说?”
凤瑛摆手而笑,回望他,道:“我从不信。”
他说罢转头望向天幕,不疾不徐又道:“不过今日星空明澈,我观贪狼隐晦、破军陡亮、帝星乍现中东,这可是君道王兴的预兆。”
蔺琦墨双眸微眯,沉声道:“子恪既不信星象,又何必感叹帝星变幻?依四郎看,星辰明灭犹如风起云卷,不过是万物依序而动,未必便有何含义,更无甚稀奇。子恪的心思,怕是也不在这一幕繁星之上,而在桌上那沙盘沟壑之间吧?”
他说着倏然转身,抬手指向楼中置着的长案。那长案上布着地形沙盘,上面沟壑相连,不用他也能勾画那上面的起起伏伏,因为那正是麟国的地形沙盘。
凤瑛目光微锐,与蔺琦墨对望,复而朗声而笑,扬声道:“知我者为四郎也。我听闻麟国有一句传于民间的话:“与蔺四郎交,殊觉爽快人意”。今日凤瑛领会了,既然四郎已将话挑明,凤瑛便不再绕弯子了。”
他说着,迈步走向那沙盘,回身肃然道:“想必四郎早已料知,凤瑛欲取麟国而代之。依四郎来看,按这沙盘上的兵力部署,我此番出兵能有几分胜算?”
蔺琦墨双眸眯起,面色沉冷,目光在凤瑛沙盘上带过,抬眸道:“依我看,子恪若按这沙盘上所列排兵布阵……”
他目光盯紧凤瑛,轻哼一声,锐利邴然,一字字道:“无一成胜算。”
凤瑛闻言,瞳孔微缩,却也不惊,指挑眸接道:“四郎何出此言?”
蔺琦墨迈步走向他,神情平和,眼神却犀利无比,冷声道:“四郎乃麟国清远侯,更统兵多年,虽不敢说能战无不胜,但这沙盘上的排布攻序还是能看得懂的。试问若将排兵布阵这等机密之事提前告知敌方将领,还有何胜算可言?还是子恪将此沙盘示予四郎,是认定了我不能活着走出这观星楼?”
凤瑛与他对望,忽而一笑,挑眉道:“四郎何出此言?凤瑛奉四郎为青国上宾,岂会无礼与四郎?四郎便是现下要走,凤瑛也会执礼相送。”
蔺琦墨却是冷冷一笑,挑眉道:“哦?如此,我与冉儿也叨扰多时,这便不再打搅陛下,还请陛下允我二人回别馆安置。”
凤瑛迎上他冷然的目光,唇角笑意不减,话语却也微寒:“冉冉她受了寒泉阴气,又系女子,不比男儿敦实。这小筑的温泉刚好能纾解寒泉阴气,我看还是让她在此多休养几日吧,不然若留了病根,要根治怕是不易。”
他此话一出,笑容虽依旧温和,可眸底却微有冷意,蔺琦墨已是眉眼沉冷,熠熠直视着凤瑛的幽深眸底是一触即发的清锐和铮然不让。空气顿时凝滞,寒意冰肌刺骨陡生似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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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第34章 舌战四郎
两人目光相触,蔺琦墨幽深眸底是一触即发的清锐和铮然不让。
“你这是在用冉儿威胁我?”
蔺琦墨双眸微眯,冷声道。
他话语冰冷清锐,凤瑛迎上他锋锐的目光,但觉空气顿时凝滞,寒意冰肌刺骨陡生似剑。
晚风吹过,带着浓浓的温泉水润,吹入高楼,拂过面颊。吊翘的高檐上,铜铃晃荡了几下,清脆悦耳的铃声悠忽而过,吹散了屋中的几许剑拔弩张。
凤瑛忽而一笑,沿着长案缓缓走向蔺琦墨,道:“四郎何必着急离去,今日凤瑛将这沙盘示予四郎,并无相逼之意,这威胁一说更是无从说起了。冉冉是我青国的贵客,且不说她若出事我无法于旌国交待,便是单看在往日的情谊上,我也不会拿冉冉胁迫四郎啊。”
他见蔺琦墨面色沉冷,却未开口,笑着上前拉了蔺琦墨的手。
蔺琦墨手臂似有一疆,撇了眼他拉着的如玉手指,他清隽出尘的眉目如同罩上了冰雪,与凤瑛长久对望,目光清冷。
凤瑛却毫不介意,只舒缓而笑,道:“依四郎的修为,自当听的清楚,这观星楼附近可有高手暗中埋伏?凭借四郎的能耐,若是出了这温泉别馆,纵是凤瑛摆下天罗地网,四郎定也是有办法将这排兵图送出去的。所以今日凤瑛若真有歹意,这里是最好的伏击地点。可是四郎也看到了,我今日甚至连素不离身的暗卫都撤离了。凤瑛今日只欲和四郎如朋友一般,好好的,开诚布公的谈一次。还请四郎允我一言,可好?”
凤瑛的目光真诚而温和,蔺琦墨与他对视良久,终是沉声道:“愿闻其详。”
凤瑛眸光璀璨一闪,朗声而笑,拉了蔺琦墨便向楼中东面小桌走去,笑道:“我早吩咐备好了流萨国进贡的陈年甘源酒,今日我和四郎当促膝长谈,饮个痛快。”
两人相对落座,凤瑛将碳炉挑旺,将酒壶置上。楼中一时静默无声,唯有酒炉中温酒随着升温而轻轻作响,片刻飘荡出香醇的酒香。
两人的身影被屋角风灯拉的很长,凤瑛专注的煮酒、清洗酒器,蔺琦墨则斜靠着椅背,闭目享受着酒香,察觉到凤瑛看过来的目光,他睁开眼睛,两人相视淡笑。在漫长的历史图卷中,这一夜的长谈,留下了浓重而深远的一笔。无数后人曾试图揣测想象两人与观星楼的这次长谈。
开创青国盛世的圣祖皇帝和一力促成分封走向终结的神勇将帅的那一夜长谈该是何等的光景?智者与智者是如何站在天下时局的顶端,品评着各国势力,推测未来局势,做出正确最有利天下的抉择。
后人想象着智慧与谋略的火花是如何互相交织,那定是唇枪舌战、针锋相对、剑拔弩张的,却不知这夜长谈的竟是如此平淡而温和。
酒炉上温酒汩汩作响,凤瑛将煮好的酒壶取下,放在桌上,用酒夹子取出沸水中烫着的酒杯。刚欲去执起酒壶斟酒,蔺琦墨却先一步拿起了酒壶,手腕倾斜,上下一晃,酒色落入碧玉酒杯,红翠相映,酒香浓郁。
他又替凤瑛将酒杯斟满,才放下酒壶,再次依了椅背,抬了下手。
凤瑛笑着执起酒杯:“多谢四郎,能与四郎在此观星楼畅饮,当浮一大白。四郎请。”
一阵风略窗而入,吹得烛影摇曳,酒香飘渺,两人对饮一杯,凤瑛笑着抬手斟酒,道:“所谓世局奇妙,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更不会有永远的敌人。我敬佩四郎久矣,奈何这些年你我一直没有机会能够深交。如今青国虽欲出兵麟国,但你我却能坐下长谈,可见世事弄人。”
蔺琦墨挑眉,淡声笑道:“子恪言之过早,以今日局势,你我更有可能成为敌人。”
凤瑛笑着摇头,看着蔺琦墨,缓缓道:“非也,若四郎无意与我为友,更不会与此时长久滞留在我青国。凤瑛有意结交四郎,四郎乃爽快之人,今日凤瑛便也打开天窗说亮话。以当今局势,四郎当比谁都清楚,青麟此战,麟国必败!全然无胜算可言。”
蔺琦墨看着凤瑛,面容转冷,执着酒杯的手轻轻拨弄了下,漫不经心抬眸,笑道:“子恪好大的口气。”
他说着轻哼一声,目光转向沙盘,沉声又道:“依沙盘所示,青国虽攻势有序,章法严谨,但也不是毫无破绽可言。且战局一开,形式多变,未必便能事事如子恪所料。这盘上所布,乃纸上谈兵,空泛得很,不足为凭。”
凤瑛点头,双眸微眯,却道:“此战是关乎社稷的大事,我欲御驾亲征。凤瑛虽从小便熟读兵法,但从未领兵打仗的经验。四郎却是四国名将,心思机敏,当时无人能及,更擅长于逆境中寻机突围,反败为胜,扭转乾坤。四郎自是看不上我这盘上所布战局,若此战与四郎为敌,纵使青国国力远远强于麟国,凤瑛也无把握获胜,然而……四郎会助麟武帝退敌吗?”
他目光直逼蔺琦墨,蔺琦墨却也不慌,只轻哼一声,道:“纵使陛下对我多有猜忌,数次刺杀与我,但国之有难,匹夫有责。四郎又岂会为个人恩怨,而置百姓国家于不顾?子恪也未免太小看我蔺琦墨了!”
凤瑛笑容微敛,扬声接道:“不!正是因为四郎念及苍生,才不会相助麟武帝!”
他见蔺琦墨扶着倚靠的手一紧,面有笑意,沉声又道:“四郎掌握麟国军权,在麟国威信甚高。依麟武帝的资质,纵使予他三个,也不是四郎的对手。四郎若举兵夺位易如反掌,可为何四郎却弃部下而远离麟国?”
他话语一顿,目光晶亮,肯定道:“那是因为四郎已对麟国失望,也知道,疲累消弱如麟国已再经不起一场夺位风波!”
凤瑛见蔺琦墨虽是不语却微微蹙了眉,依靠着椅背的身体似是少了些慵懒,凤瑛起身又道:“麟国不比其他三国。由于地处偏远,未经改制,诸侯广布,且分据成数个诸侯国。每个诸侯都有自己的军队,致使皇权分落。这也使得麟国自建朝以来,经历了多次内乱,四郎的叔叔不也是自诸侯而天子的?四郎若举兵夺政,虽定能为帝,然诸侯势必征讨之,麟国便免不了血雨腥风。可若四郎不举兵,依着四郎在军中部从之多,必然酿成大祸。四郎的部重个个都只衷与你,对麟武帝的暗杀早已是愤懑不平,四郎只要留在麟国,保不定他们会做出什么忤逆之举。故而四郎才丢弃一切,离开了麟国。”
凤瑛叹息一声,又道:“四郎以百姓为念,不被权势迷惑,凤瑛敬服。四郎早年奉静王为主上,静王其人胸有大志,虚怀若谷,一心为民,欲廓清麟国,大治天下。然而天妒英才,静王英年早逝,陡留世人慨叹。静王这一去,武帝登基,麟国再无一人能力揽狂澜。纵使四郎心有大志,然终无良主,在朝所奏、所行大事,皆是处处受掣。四郎早已看的明白,麟国已病入膏肓,再无可救。”
“麟国这些年内乱早使民不聊生,麟武帝一心揽权,致使诸侯积怨加深。麟国早有诸侯夺政的先例,举兵勤王在麟国早不是什么稀罕事,眼看麟国便又是一场腥风血雨,四郎以百姓为念,一力促成麟站两国结盟,合力攻打燕国,使得内乱稍缓,将兵祸引向了燕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