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关灯小剧场之再见笑傲(一)
这一片山脚,终年被雾霭笼罩,岩壁高耸陡峭,谷底深不可测。
住在山上的人们无人有那本领敢从断崖直达谷底,而被浓雾与密林覆盖的幽僻深谷,也是那些入山砍伐采药的人们不愿轻易踏足的地方。何况,那片山脚实则隶属于山上神教管辖范围,更是令人避之唯恐不及。
如今在这片人迹罕至的谷底却燃起了炊烟,只是阵阵轻烟未升到山腰,便被风吹散。
坐在一堆木柴堆前烘烤野味的人一头长发倾垂落地,红衣长袍在绿色丛林中甚为惹眼。他一手捂住腹部的伤,一手漫不经心转动火堆上的支架,清丽无双的面容苍白如纸,神色哀戚。
一个月前他从崖上掉落,在异世的所有一切仿佛不曾发生,时间倒退回到他被夺位,中计落下山崖那一刻。身上的伤令他无法离开这片土地,靠着在附近找到的疗伤草药医治外伤,此外便每日每夜打坐调理内息,以求早日回去那人的身边。
直至今日以为伤病已见起效,乃急迫出了山。山外又是一番景象。
街道往来人烟皆是布衣挽髻,携刀佩剑,耳边车轴轱辘,马蹄啷噹。这原本才是属于他的世界,如今却叫他骤增绝望。原来自己,当真是回来了么……
路边一位山羊胡子的算命师,身后竖立一支招牌帆布,上书: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
他抱着一丝侥幸,走过去问道:“先生能否算知世间何处是中国?”
算命师装模作样拢拢胡须,答:“普天之下无一国家名之为中。”
“你不是自诩通晓前后五百年么?”
算命师胸有成竹,抬起下巴:“正是。”
他讥讽道:“既是如此,却为何连四百多年后的国家也不晓得?”
山羊胡子不高兴了:“去去!不算命就别来捣乱。”
他一甩衣袖隐没在街巷中,半晌后热闹的大街路人的传出惊呼声:“出人命啦!街头算命的张半仙暴毙了……”
山中的日子在他伐木造屋的辛苦中逝去,在他采集林中药草上集市贩卖,以换购生活用品的奔走中逝去……在他一次又一次打听无果的失望中逝去。
如果他所极力寻找的那个人,只是伤重昏迷时的南柯一梦,那么右手无名指的银色指环又是什么?
等到身上的伤悉数痊愈,他换上一身不起眼的青衣,将长发束起结了个普通至极的髻,毅然离开崖底。
江湖上见过他真面目的人少之又少,倒省去了易容的麻烦,只在脸上粘了一把粗犷胡须,以隐去过人的容貌。此去一路南下,没有引起任何关注。
酒楼茶馆无疑是个接收各路消息的最好地方。他独自一人坐在角落里歇脚,隔壁桌一个富家公子样的青年人正在向同座吹嘘生平见闻,此人自奉为食神,夸下海口言天下之大,无一食物未曾品尝过。
他原就心头郁结,此时被人群哄嚷得愈加烦闷,便冷冷笑道:“吃遍天下美食么?阁下可知蛋糕为何种糕点,披萨饼是什么饼,红酒又是什么酒?”
“这……在下确实前所未闻。”
“哼!”他留下银两,起身离开这龙蛇混杂之处。
“公子留步,能否请教大名?”
他顿了顿,答:“祁柏。”
声如水击空谷般悦耳,却莫名带了一股苦涩。
沿途听到各个关于日月神教的消息,那些从前与他结有恩怨的人,各有各的落魄,各有各的风光……可这武林的是非种种,早已与他无关。如今他一心一意,只想找到回去的路,重新回到那个人的身边。
江南锦秀,岭南温润,然而无论是哪里的南方,时代不同,终究不可能寻访到他想找的地方。纵然地点相同,也是物非物,人非人。
此去路遥无休止,孑然的身影走遍中原每一寸土地。国境内外,无论名山还是小丘,皆没有一座山峰名为“太崇”。
二人结伴时,即使一生一世,却怕一日消逝。可那段漫长的路程,从来只有他孤身一人,岁月似乎陷入了永无止境的轮回。
辗转经年,他再次回到崖下。木屋还在,但接近地面的许多处地方已经被腐蚀,残旧不堪。屋内尘埃铺地,蛛网集结。
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借助崖壁陡峭的断石和在岩石缝隙中伸展出来的树木,他几个纵身跃上山顶,站在曾经落崖的地方,没有丝毫犹豫便往看不见底的山谷下跳去——从前他就是这样遇到那个人的,这一次他让场景再现,会不会发生同样的奇迹?
周而复始,不知疲惫地施展轻功飞上崖,再义无反顾下坠。但无论来去多少回,他只不过在重温以往每一次的失望。
甫一落地,眼前出现的总是他系在视野前方大树上,从他衣服撕扯下来的一块红巾。迎风飘扬的红巾一次又一次嘲笑他的异想天开,然而走遍天下,只为找到一条回去异世的路,又何尝不是异想天开的痴傻?
崖上开始有流言传开,有人言之凿凿地指天咒誓,说是看到前任教主的鬼魂在黑木崖现身,不断重复他惨死的那一幕。一时间闹得山上教众人心惶惶,无论是白天黑夜,皆无人敢靠近那里。
在山上的人们惶恐得极富喜感之时,他靠住木门滑坐在地面,空如死灰的眼神没有一丝生气,薄唇喃喃重复一个名字,正巧与他一个姓:“祁杉……”
“东方,东方?听到我在叫你吗?”
枯坐在木屋门边不知多久,他的呼吸渐渐衰竭,心脏不再感觉钝痛,连眼睛也无力睁开。这时候,身边有人轻推他的肩膀,一声接一声的温柔呼唤,正是那个令他耗尽心血却始终没办法找到的人。
第29章 关灯小剧场之再见笑傲(二)
勉强撑起沉重的眼皮,床头灯的橘色暖光围绕在周围,抬眼正好看到那人满脸关切地注视自己,瞬时心头涌上千万般无以言表的悲戚。
“醒了吗?是不是做恶梦了?”
见他仍是神情恍惚,祁杉转身准备下床,到外面的饮水机倒杯水过来给东方压惊。手刚离开他的腰身,一具颤抖的身躯便撞进怀里,用力抱住他,连声哀求:“你别走……不要走。”
梦中压抑的孤单和无助感仍然残留在东方的心里,认清回到从前的事情不过是自己的一场梦境,松懈之后反而不可自制地痛哭得泣不可仰,整个身子缩在祁杉怀里,吞声忍咽。
“好,不走。”这种情况下跟他解释喝点水对他比较好,恐怕他也听不进去。祁杉回搂他,顺理着他的头发哄道:“我不会走,但你身上的衣服全被汗水浸湿了,不换下来明天会感冒的,我去放热水让你泡澡放松一下好么?”
东方点头答应,双手却依然紧紧抓住祁杉的手臂。祁杉见到东方难得露出的脆弱神情,心里虽然奇怪到底是什么样的梦令他如此不安,但他绝对不会在此时此刻开口问他。
浴室弥散温热的水蒸汽,东方半躺在浴缸里,倾斜了身体靠在祁杉腿上,手环在他的腰。祁杉则是坐在浴缸的边沿,拿着花洒冲洗东方的长发,不时以手指梳开被汗水浸湿打了结的发尾,之后再用干毛巾细细擦干。
等到他把长发料理好,才发现趴在他腿上的东方不知何时睡了过去,脸色比惊醒时候好了许多,但还是看得出来有些憔悴。
没有空档去换下床单,祁杉只好把人放在自己的位子睡下。安置好东方后,外面天色已经放亮,自己也没了睡意,索性到厨房煮了粥,顺便给陈晫和梁子宁发了信息,知会他们一声自己今天可能不会过去上班。
因为担心东方醒来找不到自己,祁杉把粥设置好定时之后便回到房间里,找了本书坐在床边看。
接下来的一天,祁杉感叹自己真是有远见,不去上班果然是正确的决定。
东方自上午九点睡醒后起床,就一直跟在祁杉身边。无论他在做什么,总是亦步亦趋跟在他后面,绝对不离开祁杉哪怕一米之远。
对于东方孩子气的举动,祁杉感觉好笑,不过也没表示意见,如果跟着自己能让他安心,当然是随他去。但是个别地点……
“我要上厕所小解,你也跟么?”祁杉双手环胸,靠在厕所门边笑容满面。
教主大人支吾着红了脸,想出一个折衷的办法:“我不进去,你别关门就是。”
祁杉认真考虑了一下,状似苦恼地说:“还是不行,要是我一不注意,你突然消失了该怎么办呢?”
说完直接把人拉了进去。教主大人背对祁杉,将脸面向厕所的玻璃门,咬住下唇懊恼不已。在听到身后窸窣的拉链声响起之际,迅速拉开被祁杉关上的门跑了出去,身后一路飘来祁杉作弄得逞之后得意的笑声。
下楼的楼梯走到一半,祁杉突然停住不动,就那么横在楼梯中间站着。走在他身后一层台阶的东方没防备他这一手,猝不及防撞到他的背上,还来不及稳住身子就被祁杉勾住大腿背了起来,瞬间吓得惊叫出声:“你做什么?会摔下去的……”
在大厅里转了几个圈,祁杉把他压到沙发上,恶声恶气地恐吓:“我觉得非常有必要让你累到连做梦的力气也没有。”
东方由下往上望着他,用特别无害的口吻说:“祁杉,我肚子饿了。”
“真的?刚吃过午饭才一个小时。”面对祁杉的质疑,东方忙不迭点头。“好吧,你想吃什么?蛋糕,甜汤?或者想到外面吃点别的?”
“嗯,我想想看……”
于是一场胡闹就这么被东方轻松的一句话打住,回归平静。看来有些时候,在两人生活中从来处于主导地位的祁杉也会让教主大人牵着鼻子走,而且是甘之如饴那种。
东方把昨晚的梦境告诉祁杉,得到祁杉一句“梦往往与现实相反”的安抚之后,心里宽慰了许多。接着祁杉再下重药:“假如你真的有回去那一天,我会陪你一起的。”教主大人这才真正重新舒展开眉头。
第二日祁杉直接把人带去上班。其实经过一天,东方的“恶梦后遗症”已经没有强烈到需要他寸步不离陪伴的地步,但祁杉仍然想带他到外面转悠,转换下心情。
陈晫见此摇头晃脑,不胜唏嘘:“是我的话才不要把陶潞带在身边,光是想像一天二十四个小时全被她盯睄,我都觉得恐怖。”
梁子宁抗议:“老板,你怎么能把工作场所当作夫夫二人爱的巢穴呢?你是不是成心刺激我这个单身剩女?”
“你如果有男朋友,我也让你把他带来上班。”这样还能多一个免费劳工,祁杉欢迎还来不及。
“我明天就去找一个强壮得像座山一样的男人,叫他挡在你们中间,看你们如何显摆恩爱。”
这时坐在祁杉身旁,持家有道的教主大人开口了:“私人雇工费用不予报销。”
梁子宁悲哀面对事实:“好吧,两位老板你们继续。”
第30章 幸福人|妻(一)
“我真的要跟你一起去吗?”
“这是当然的啊,还是你想去别的地方?”祁杉思索了一下,继续说:“或者趁这次年假,我带你到古城游玩几天,那里有许多建筑物都保持了上百年历史,说不定其中的某个地方你以前还曾经从那里走过。”
东方轻轻摇头,拒绝祁杉的提议。
“纵然景物依旧,但毕竟与从前不同,这是不争的事实。我没有故地重游的想法,有你作陪,就是去贫瘠的荒凉之地,我也是愿意的。但这次你是要回去老家省亲,我若跟去,妥当吗?”
“嗯,你说说看有何不妥当?”
“你的父母亲……”
祁杉恍然大悟:“闹了半天,原来是丑媳妇在担心去见公婆呢。”
“你乱说些什么。”教主大人开始气急败坏了。
“来,让为夫仔细瞧瞧。”祁杉勾起东方的下巴,搂过他的腰身贴近自己,果真打量起东方的脸来。“左看右看,我媳妇儿可是一点儿也不丑啊,这担心又是打哪儿来的?”
祁杉口中的“丑媳妇儿”此时被他抱在怀里,纠扯坐在膝上的肉墩身上的长毛,细声驳道:“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喵……”肉墩哀嚎,扭扭身子没能从东方手下溜开,抬起绿幽幽的猫眼,委屈地向主人乞怜:“喵呜……”
“好,我知道的,不开你玩笑就是。你别玩它了,当心这小胖猫急了拿爪子抓伤你。”祁杉拉过东方的手困在自己掌心,解救了肉墩丰盈的白毛。
“本座岂是轻易能伤到的?”东方轻哼一声,抽了手继续揉肉墩的猫耳朵,拉起前爪让它站立着与自己平视:“小家伙,你会挠我吗?”
识时务的肉墩眯起眼,讨好般蹭了蹭东方的手:“喵。”
祁杉摇头叹息:“这小东西若不是一只猫,以现在这副模样,活脱脱就是个卖乖弄俏的谄媚小人。”
“如此正是说明它对我们的依赖,你难道不喜欢它娇憨的姿态么?”
“不喜欢就不会养它了,不过……”祁杉满脸笑意,轻快地吻了一下东方的唇角。“我更喜欢你的。”
“本座哪里有,有……那样了。”说完还抱着肉墩移了位置,恼羞得远离祁杉。
祁杉把他拉回来,心里窃笑:这不就是娇憨了么?嘴上却哄道:“教主大人您绝对没有,是小的眼神不好。不过这几天得把肉墩送去寄养,路途太远没办法带它一起。”
“送到哪里寄养?”
“我跟子宁说好了,晚上她会来带肉墩过去她家,交给她咱们也能放心。”
东方声音闷闷的:“总归没有在家里周到。”
“她会照顾好肉墩的,只是十来天而已。”看出来东方的不舍,祁杉便把话题一转,继续说回这次回老家的事宜。“我一会儿要出去买些礼物带回去,你要和我一起吗?”
“几时出发?”
“我已经订了机票,明天早上九点左右要到达机场,大概中午就能到了。”
“不是自己开车吗?”
“开车的话花费时间太长,怕你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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