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娘服侍他更衣。
“太后的病还没有好。我让小五跟五弟妹说一声。”徐令宜低声地道,“让五弟妹这两天进宫去看看—
—她对宫里的事有些只怕比太夫人还要熟些。”
十一娘想到太夫人提起太后娘娘病情时的表情,沉吟道:“侯爷也怀疑太后娘娘的病有假吗?”
徐令宜没有做声,算了默认了。
就算是假病,除了给长公主的喜庆事生出一点点的涟漪而让皇上有些膈应之外,又有什么实质上的影响
呢?
十一娘有些想不通。
“开春就要选秀了。”徐令宜轻声提醒她,“这次是为皇上充实后宫。”
十一娘恍然。
太后几次想让杨氏女进宫都被皇上婉言拒绝了。
“您是怕太后娘娘装病示弱以挟皇上?”她思忖道,“如果真是如此,只怕早就有了防范。五夫人又是
晚辈。
我看,还不如让太夫人去瞧瞧。”
她们和太后之间有尊卑关系。太后完全可以决定见还是不见,是赏个锦杌坐在身边说说话,还是隔着珠
帘远远地答上两句。以五夫人的资历,太后未必把她放在眼里。就算她再熟悉了解宫里的情况,可见不到人
,又有什么办法?
徐令宜知道她未尽之意。压低了声音道:“慈宁宫的人,我也认识几个。只是这些日子太后娘娘在病中
,脾气暴躁,大家不敢随意走动。五弟妹去,少不得要问问病情。到时侯自然有人答话。
原来是消息递不出来!
如果是这样,那见不见得着太后都没有什么影响了。
她微微点头,和徐令宜歇下。
第二天一大早,五夫人去了宫里。中午从宫里回来直接到十一娘处落脚。
十一娘一面差人去外院请徐令宜,把她迎到内室坐下。
五夫人见十一娘的样子,知道她明白自己进宫的目的,不由看了她一眼。
眼角的余光就扫过临窗大炕的窗台。
尺高的紫色水玉花斛里插了大红的芙蓉花,浓艳的如四月芳菲。而花斛旁面盆大小的琉璃鱼缸里则养了
四、五尾罕见的墨色的金鱼,正悠闲的摆动着裙裾似的大尾巴。
她不由暗暗吃惊。
就这两样东西,已值千金。
特别是那紫色水玉花斛,她还只是早年在先帝吴皇后寝宫见到过一尊和这一样大小的黄色花斛。
她不禁抬目四望。
炕桌、高柜、太师椅、落地罩都是黑漆的,惟帐、炕上和太师椅上搭着坐垫则都是半新不旧的藤黄色万
字不断头的锦缎。屋子里没像一般富贵人家点上熏香炉或是插了百合香,而是在墙角放了盆约有人高的腊梅
花。嫩黄的花瓣晶莹剔透,深褐色的枝杈盘结虬蛇,横生几份野趣,又有清香浮动,让人生出温馨舒适之感
来,想靠在炕上那蓬松的大迎枕上歇一觉才好。
十一娘屋里的这株腊梅花是她专门让季庭媳妇养的。她看见五夫人的目光在腊梅花上停留了片刻,就以
此为题和五夫人寒喧道:“大冬天的,门窗紧闭,熏香点着呛人,就到花房里搬了这株腊梅过来。”
五夫人听着心中一动。
有了那医婆,歆姐儿的病好了很多。所以当那医婆说丽景轩周围都是花树,对歆姐儿不好时,她就选了
十一娘搬家的日子回了娘家。这换房子的事也就不了了之了。徐令宽知道了很是不悦,可看着歆姐儿一天比
一天好,也装聋作哑不提此事了。前几天歆姐儿又犯了病,那医婆说是屋里点的熏香太呛人了……
“这腊梅花的味道的确好闻。”她笑着坐到了临窗的大炕上,“只是那医婆说我们家歆姐儿味不得花香,我
要问问才好。”
十一娘这才明白五夫人明明答应的好好的,怎么到了搬家的时候又避回了娘家……
这算不算是迟来的解释呢?
十一娘笑着顺了她话道:“那是得好好问问才是。歆姐儿的身体第一要紧。”然后让小丫鬟上了茶点。
五夫人刚端了茶盅,徐令宜回来了。
她忙站起来喊了一声“四哥”。
十一娘就避了出去。
两个人在内室说了大约一盅茶的功夫,五夫人起身告辞。
十一娘笑着将五夫人送到了院子门口这才折回了内室。
徐令宜正面露沉思地盘坐在临窗的大炕。
十一娘轻手轻脚地收了茶盅,又重新给徐令宜沏了盅茶。
徐令宜端起茶盅啜了一口,叹了口气道:“太后娘娘是真的病了。”很是怅然的样子。
十一娘坐到了他对面,迟疑道:“那,您有什么打算!”
人有时候能在威武面前不屈膝,却很少能在苦难面前不悲悯。所以太夫人觉得太后娘娘装病的时侯能不
以为然,而徐令宜发现太后真的病了时却要面露凝重。
“万一到了那一步,也要答应的有价值才是!”徐令宜的表情冷峻而坚定。
这些都不是她应该过问的范围。
十一娘静静地为徐令宜续了杯茶。
从那天起,徐令宜有时候会出去拜访朋友。而十一娘在忙完喜铺的事后,迎来了徐嗣谕的归家。
徐嗣谕的相貌没怎么变,只是比离家的时候高了一个头。
看见站在人群里泪眼巴巴地望着他的秦姨娘,徐嗣谕微微侧过脸去,垂脸揖手,给十一娘行礼。
徐嗣谆腊月初七就放了假,可人却没闲下来。还在编书的赵先生给他布置了很多的功课。他还因此去请
教过二夫人。二夫人没有给他答案,而指了书房让他自己去找。他找了三、四天才找到那个典故的出处。然
后高兴得不得了,让新到他屋里当差的小厮茶茗偷偷去街上买了赵先生最喜欢吃的猪头肉回来,还借口要告
诉徐嗣诫画画把徐嗣诫也叫去了。谁知道徐嗣诫转身却告诉了十一娘。
十一娘想着这是孩子们之间的小秘密,装做不知道。结果徐嗣诫吃了那猪头肉活蹦乱跳的.徐嗣谆却拉
了两天肚子。茶茗也因此被太夫人命人打了十大板。要不是徐嗣谆出面求情,茶茗又是白总管推荐的,只怕
早就被撵了出去。
知道徐嗣谕今天下午回来,他一早就到了十一娘屋里,拿了十一娘做的识字卡教徐嗣诫认字,又留在十
一娘屋里吃了午饭。
见徐嗣谕给十一娘行了礼,他拉着徐嗣诫上前给哥哥行礼。
徐嗣诫跟着徐嗣谆身后,有模有样地跟着作揖。
“世子长高了!”徐嗣谕客气地和徐嗣谆拱了拱手。
陌生的称呼,陌生的口吻,都让徐嗣谆小小地怔了一下。
而徐嗣谕已去摸徐嗣诫的头:“五弟!”
他笑着和徐嗣诫打招呼。
那是十一娘常做的动作,在徐家,也只有十一娘会这样、敢这样摸他的头。
小小的徐嗣诫不明白眼前这个有点熟悉,更多却是陌生的哥哥为什么要学着母亲的样子摸自己的头。他
直觉地侧头避开了徐嗣谕,然后紧紧地攥住了徐嗣谆的手,睁大了和徐嗣谕一模一样的凤眼,略带警戒地望
着他。
徐嗣谕手尴尬地停在了半空中,目光落在了徐嗣诫紧握着徐嗣谆的手上,眼底飞快地逝过一道苦涩。
十一娘看着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徐嗣谕从前和徐嗣勤、徐嗣俭走得近,反而和徐嗣谆、徐嗣诫不咸不谈的。后来她安排徐嗣诫住在丽景轩,
也有让他和徐嗣诫多多亲近的意思。只是徐嗣谕住在前院,徐嗣诫住在后院,他轻易不踏进后院的门。不怪
徐嗣诫对他有陌生。
她刚想说几句话为徐嗣谕解围,贞姐儿已笑盈盈地上前给徐嗣谕行了个礼:“二哥!”
十一娘看见徐嗣谕收回手,嘴角露出一个真诚而喜悦的笑容。
“贞姐儿!”他亲切地喊着妹妹,脸庞也因此而明亮起来。
贞姐儿抿了嘴笑。
徐嗣谕神色间轻快了不少。
他彬彬有礼的和秦姨娘、文姨娘、乔姨娘打招呼。
“二少爷!”秦姨娘嘴角微翕,一副很是激动的样子,却喃喃的说不出话来。
文姨娘则满面春风地掩嘴而笑:“有些日子没见二少爷,二少爷比以前更沉稳了。果真是‘读万卷书不
如行千里路’,还是要出去见识见识……” 她的话一如往昔的长,以至于徐嗣谕头颅微垂,嘴角含笑地听
了半天才算完。
乔莲房的反应则干脆多了。
她朝着徐嗣谕微微点了点头,就退到了一旁。
十一娘就笑着招呼徐嗣谕:“我们去见祖母吧!她老人家一大早就叨念到现在呢!”
徐嗣谕恭敬地应了声“是”,由丫鬟、小厮、婆子们簇拥着,和徐嗣谆、徐嗣诫、贞姐儿一起去了太夫
人那里。
秦姨娘站在那里凝望着徐嗣谕的背影不停地用帕子抹着眼角:“二少爷瘦了很多!”
明明面色红润,精神焕发。
乔莲房听着不以为然,面带讥讽地撇了撇嘴,带着丫鬟回了屋。
文姨娘一惯地做那善解人意的人:“二少爷回来可是桩大喜事。姐姐快别哭了。这会夫人带着二少爷去
见太夫人了,完了就会来看姐姐了。那安乐山长水远的,和我们这里的风俗、习性都不一样,我看姐姐不如
回屋去让人做些二少爷平常最喜欢吃的。等二少爷来看姐姐的时候,姐姐也可以让二少爷解解馋。”
“是我糊涂了,是我糊涂了。”秦姨娘忙收了眼泪,感激地朝着文姨娘福身,带着丫鬟匆匆离去。
文姨娘看着刚才还热热闹闹此刻却寂廖空旷的院子笑着摇了摇头,和秋红慢慢住自己院子里去。
“你刚才说,大姑爷送给大小姐的那鹦鹉有蹊跷,有什么蹊跷?”
第364章 春事(上)
秋红低声道:“大小姐的鹦鹉.据说会说话!”
“呸!”文姨娘笑道,“不会说话的那还是鹦鹉吗?”
“可它还会背诗!”
“背诗?”
文姨娘一怔。
“嗯!是背诗。”秋红点头,“小鹂说,那鹦鹉前些日子背的是‘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这几天背‘
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
文姨娘呆住。
秋红道:“那鹦鹉刚来的时候还背过‘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呢!”
文姨娘擦了擦额头的汗:“那,那夫人知道吗?”
“知道!”秋红笑盈盈地道,“夫人说,这鹦鹉怎么净说沧州话。让大小姐教它说燕京话。把大小姐说的满
脸通红。好几天没给鹦鹉喂食呢!”
“夫人知道就好。夫人知道就好。”文姨娘松了口气。
而此刻太夫人正望着举止大方得体的徐嗣谕微微点头。
“去见过你老子了?”
“见过了。”徐嗣谕身姿笔直地立在太夫人面前,语气和煦。
太夫人问起他在乐安的情况来。
徐嗣谕一一回答。说话的声音不高不低,不紧不慢,有着世家公子特有的从容坦然。
太夫人再次微微点头。
徐嗣谕就让文竹拿了根黄扬木的拐杖进来: “孙儿在乐安闲暇时做的。”
杜妈妈忙上前接过递给太夫人。
太夫人摸着拐杖,脸上满是欣慰的笑容,吩咐魏紫摆饭。
徐嗣谕道了谢,反问起太夫人的身体来。
太夫人笑呵呵地和他闲话,待小丫鬟来回话 “饭已摆好”时,徐嗣谕则上前搀着太夫人去了东次间。
十一娘在心底幽幽地叹了口气。
不过短短几个月,徐嗣谕的笑容更矜持,待人更谦和,明明还只是个十二岁的大男孩,却已有了大人
的老成,像个久别来访的客人,而不是离家归来的孩子。
而徐令宜对徐嗣谕的状态却很是满意:“出去了一趟,懂事了不少。看样子,把他送出去还是对的。
”
男人和女人看问题很少有一致的角度。
十一娘不置可否。
徐令宜问起徐谕的行踪来:“去看过秦姨娘了?”
“去了。”十一娘道,“喝了杯茶,说了会话,就去了二夫人那里。”
徐令宜听了微微颔首。第二天徐嗣谕过来问安时叮嘱他:“姜先生来信说,他给你留了些功课,对你参加童
试大有益处。虽然是过年,可也不要把功课落下。别辜负了姜先生的一片期望才是!”
徐嗣谕恭声应“是”,回去后就闭门苦读。春节期间除了去给太夫人和十一娘晨昏定省,不出院门一步。
十一娘因有孝在身,春节就带了徐嗣诫在家里识字,跳百索或是玩翻绳,偶尔下厨房做些甜食给徐嗣
诫吃。把徐嗣诫乐的,走路都是蹦蹦跳跳的。
徐嗣谆则被徐令宜带在身边应酬来往宾客。他一开始大为兴奋,晚上来给十一娘请安的时候就眉飞色
舞地讲他遇见了些什么人,说了些什么话,什么事情别的有趣。可没几天,就感觉疲惫起来。到了正月,索
性跑到十一娘这里来吃午饭、睡午觉,然后就磨磨蹭蹭地不愿意走了,说要教徐嗣诫识字。
十一娘本来就觉得徐嗣谆小小年纪做大人的事有些不合适宜,出面留了徐嗣谆几次。而徐令宜看见徐嗣谆一
到十一娘屋里就精神百倍,一跟自己出去就如打了霜的茄子,哪里还看不出来。说了十一娘几句“慈母多败
儿”,倒也随他去了。徐嗣谆玩得越发高兴。每天一大早就过来,到了晚上点灯才走,不是和徐嗣诫跳百索
,就是和徐嗣诫去后院放烟火,还求十一娘也给他做带骨鲍螺吃,玩到高兴。就歇在徐嗣诫处。
太夫人见他每次从十一娘处回来前面色红润,眉眼带笑,也就睁只眼闭只眼的。
秦姨娘看了就在十一娘面前小声嘀咕:“这大过年的,二少爷天天这样关在家里苦读可怎么熬得住?也应
该适时歇歇,到亲戚朋友家走动走动才是!”
自从徐令宜为她唠叨徐嗣谕跟前没人服侍的事发了脾气以后,秦姨娘在徐令宜面前就再也不敢提起徐嗣谕的
事,改在十一娘面前絮叨了。
十一娘只当没听见。可时间长了,也顶不住她每天说一遍。只好道:“二少爷刻苦攻读,也是为了锦
绣前程、光耀门楣。秦姨娘不为二少爷打气也罢,怎么还说出这样的话来。岂不是要拖二少爷的后腿?何况
这也是侯爷的意思。难道你让二少爷忤逆父亲不成?”
秦姨娘哪里搁得住十一娘这样一顶大帽子,忙跪在地上磕头:“我是没读过书的人,不懂得这些大道
理。还请夫人饶恕我的无知。”
既然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