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不要操这么多心了!”大老爷道,“这种事也讲究成事在人,谋事在天的。要不然,怎么有那么
多鸿学才子曾经落选。”
大太太听着也有道理,不再唠叨。只是吃完早饭后,就开始念经。大奶奶也很是不安,跟着大太太一起
念。
满屋的人都静气屏声,蹑手蹑脚。
到了吃午饭的时候,四爷罗振声来了。
大老爷听着脸就冷了三分,待罗振声进来,他手里的筷子就丢在了他的脸上:“……你总算知道来了。
你大哥今日下场,你知道不知道?”
十六岁的罗振声正处于发育期,个子高高的,白皙清瘦,像站不直似的总含着胸,给人感觉有些畏首畏
尾的。
看见父亲发怒,他立刻吓得脸色苍白,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大太太就朝着一旁的许妈妈使了一个眼色,然后笑着起身劝道;“好了,好了。孩子没出过远门,晚来
几天也是常事。今天是兴哥的好日子,你就别发脾气了,小心触了……”霉头两个字就咽了下去,改口道“
不妥当。”
大老爷就瞪了罗振声一眼,大太太忙吩咐一旁的吴孝全——罗振声是他去通州接回来的:“四爷赶路也
累了,下去吃午饭吧!”
罗振声忙给大老爷和大太太行礼,由吴孝全带着退了下去。
那边五娘听到消息已派了丫鬟紫薇来迎:“四爷,您可来了!”
罗振声却急急拉了紫薇的手:“紫薇姐姐,你快去跟五姐说一声,地锦病了。”
紫薇一征,又看着罗振声满头大汗,应了一声,匆匆去了五娘那里。
地锦比罗振声大两岁,从小就在他身边服侍,对他忠心耿耿,是三姨娘和五娘最信任的人,现在听说她
病了,五娘也很急,忙趿鞋下炕:“四爷住哪里?”
“住正院的东厢房!”紫薇迟疑道。
五娘的动作就慢了下来。想了想,道:“你去看看地锦是哪里不舒服,我这里还有些百合固金丸、枳实
寻滞丸、五芩丸……”
紫薇应着去看地锦。
地锦脸色苍白,人怏怏的:“都是我不好,耽搁了四爷的行程。我没什么事,你跟五小姐说一声,就是
晕船。”
紫薇见她只是精神不好,安慰了几句,回了五娘。
五娘还是有些不放心,让紫薇带了些百合固金丸去。
她们这样进进出出国,十一娘那里也得了消息,派了琥珀去问候了一声,回来道:“地锦姐姐也晕船。
”
十一娘就让琥珀送了一包龙井去:“喝点清淡的茶,人感觉舒服些。”
地锦谢了十一娘的好意,琥珀就坐在那里和她闲聊了半天,期间有小丫鬟送了面汤进来,地锦闻一口都
觉得难受,又晕晕地要睡,琥珀见着就告辞了。回去告诉十一娘:“……家里出了事,五姨娘一开始常常哭
。后来吴孝全家的常去开导五姨娘。地锦他们来的时候,五姨娘好多了,开始跟着慈安寺的师傅吃长斋了。
”
十一娘不由眼神一暗。
五姨娘还不到三十岁呢!
琥珀知道十一娘担心生母,可担心有什么用,除非是能嫁了……
心念一转,自己到吓了一跳,遂逃也似地转移了话题:“小姐,四爷去大老爷那里回话了。也不知道大
老爷会怎样处置四爷?”
“事已至此,不过是训戒两句罢了。”十一娘打起精神来应付了几句,然后让人拿了针线来做。
琥珀见状不再说什么,端了小杌子在十一娘身边坐下,帮着给五娘做出嫁的鞋袜——大奶奶拿了单子来
,让十一娘屋里的人照着单子做针线。
大老爷果如十一娘所说,把罗振声大骂一顿后,气消了不少,又看着他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长叹一口
气,让他退了下去。
他就去看五娘。
五娘看着摇头,只好笑道:“你哪天才能让人不操心啊!”又问,“三姨娘可好!”
罗振声笑道:“你们走后没多久受了点风寒,我到杭州府请了大夫来给姨娘看病,还用了上好的人参、
燕窝,姨娘的病很快就好了。”
五娘听了不由瞪眼:“你怎么能到杭州府给姨娘请人看病,余杭就没有大夫了吗?还用上好的人参、燕
窝,是从库里拿的,还是买的?要是从库里拿,你来之前还上了没有?”
罗振声听姐姐这么说不免有些失望,低声道:“你怎么和姨娘说一样的话……”
五娘就轻轻拍了一下桌子:“那些人参燕窝从什么地方来的?”
罗振声吓了一跳,忙道:“从库里拿的。不过,姨娘都给我补上了。”
五娘这才松了口气。然后脸上飞起霞色:“你好好的,别惹事。要是你姐夫这次高中了,我让他带你去
任上,做个师爷之类的……你也不用这样拘紧了。”
罗振声听着愕然:“什么姐夫?四姐夫吗?他要请师爷也只会请三哥,怎么会办到我?”
紫薇在一旁掩嘴而笑:“是我们家小姐!我们家小姐前几天刚刚订了亲,姑爷是大爷在园子监的同窗,
今天也参加会试。”
罗振声听着精神一震:“真的,真的!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五娘笑着没有做声。
姐弟俩正高兴着,有罗振声那边的小丫鬟进来道:“四爷,地锦姐姐刚才又吐了。”
罗振声听着脸上立刻露出惊慌的表情,匆匆和姐姐说了一句“等会再来看你”,就随着那小丫鬟去了。
五娘看着不由皱眉:“这个地锦,什么时候这样娇嫩了!”
正说着,紫薇进来道:“小姐,永平候府的人又来请大太太了。”
五娘不由微怔,喃喃地道:“难道是拖不得了……”
大太太脚步匆匆地跟着嫣红去了元娘的住处。一进门,吓了一跳。
屋子里鸦雀无声地立满了人,三夫人、五夫人还有文姨娘和那个新进门的乔姨娘都在,个个拿着帕子在
擦眼角。
大太太看着心里“咯噔”一下。
正要开口问,太夫人身边的魏紫已神色肃然地迎了过来,“大太太,请您跟我来。”说着,转身就朝内
室去。
大太太只好跟了进去。
就看见太夫人正坐在床边的锦枕上垂泪,身边还立了个胸前背后有葵花花纹的圆领衫的内侍。
看见大太太走了进来,那内侍的眼睛就闪现着同情之色。
大太太已有几分明白,两腿一软,竟然迈不开步子。
一旁的许妈妈眼明手快地扶住了大太太。
听到动静的太夫人站了起来,一面轻轻擦了擦眼角,一边轻声地道:“亲家太太,你这边坐吧!”声音
里已有了哽咽。
大太太只觉得自己浑身发虚,由许妈妈扶着,跌跌撞撞地到了元娘的床前:“元娘,元娘……”
元娘面如素稿,唇色青灰,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连胸口的起伏都感觉不到。
大太太不由握了女儿的手,刚喊了一声“元娘”,元娘眼睑微动,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没有焦点的眸子,目光焕散,没有生气。
“娘!”她轻轻地喊了一声。
大太太眼泪已如雨般落下来:“是,是我。”
元娘嘴角就扯了扯,想笑,却没有笑出来。
“我死了以后,谆哥就交给我妹妹十一娘。”她锵锉地说出这句话,人就开始大口地喘气。
这是女儿在交待遗言……
大太太忍不住哭起来,却还要大声地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一时间,屋里屋外一片低低的抽泣声。
元娘就吃力地喊了一声“绿萼”。
绿萼含着眼泪应了声“是”,然后从元娘的枕头下面摸出一个雕红漆的匣子。
“给贵人。”元娘声若坟蚋,“请贵人帮我交给皇后娘娘。”
绿萼恭敬地递了过去。
那内侍躬身应“是”,屋里立刻安静下来,依然可以听到有人倒吸冷气的余音。内侍就恭敬地笑道:“
夫人放心,奴家一定带到。”
“是我给皇后娘娘的奏折,”元娘嘴角微翘,“请皇后娘娘体恤我爱儿的慈母心肠。”
“放心,放心。”太夫人啜泣起来,“这件事,我为你做主。”
元娘整个人就松懈下来:“娘,我想见见谆哥!”
太夫人听了忙吩咐去抱谆哥。
不一会,乳娘就抱了谆哥来。
谆哥睁着大大的眼睛,目光慌张,看见母亲,就要扑过去。
乳娘不敢放手,谆哥挣扎着:“娘,娘……”
元娘抬手,半空中又落下。
太夫人低泣:“让他去……”
乳娘这才敢把谆哥放在地上。
谆哥立刻朝母亲小跑过去。
“娘,娘……”他熟练地爬上母亲的床,“您不睡觉了吗?”
元娘笑:“我要睡觉。不过,我睡觉的时候,你要听你十一姨娘的话。”语气轻的像羽毛般。
“十一姨娘是谁?”谆哥很是不解,歪着头望着母亲,“我为什么要听她的话?我听娘的话不好吗?”
大太太忍不住,大哭起来。
第一卷 第六十六章 凋零(下)
大太太这么一哭,其他人想到元娘年纪轻轻,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却这样就要没了,不免生起世事无
常之感,跟着哭了起来。
谆哥看这阵势,吓得哭了起来。
乳娘忙上前安慰他,还有妇人上前给谆哥擦眼泪。
谆哥打着那妇人的手,躺进了母亲的怀里。
那妇人表情尴尬,喃喃地退到了墙角。
乳娘就道:“谆哥,秦姨娘要给你擦脸呢!”
大太太闻言猛地抬头来朝那妇人望去。
就见那妇人三十来岁的年纪,中等身量,穿了件丁香色素面妆花褙子,生得面如银盘,眼若杏子,白白
净净,让人看了十分舒服。
想到女儿,再看着这位生了庶长子的姨娘,大太太更觉得伤心,又大哭了起来。
谆哥吓得躲在母亲的怀里不愿意跟乳娘走。
元娘的眼泪就落下来。
“罗家大太太别哭了!”有个温和的声音劝道:“四夫人性子一向刚强。这些年,不知道遇到了多少凶
险的时候都挺了过来,相信这次四夫人也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的。”
大太太抬头,竟然是那位内侍。
那内侍就朝着大太太微微笑了一下,又去劝太夫人,“您这样一哭,可把谆哥也给吓坏了。不顾大人,
也要顾着孩子才是。”
说得大太太脸上一红,捂住嘴巴强忍止住了哭。
外面的人听着,哭声也渐渐小了。
那内侍就趁机告辞:“……时候也不早了,奴家还要回去给皇后娘娘回话。”
太夫人亲自送内侍到了屋门口,内侍就止了步 :“怎敢劳烦您!”执意不让太夫人再送。
五夫人就自告奋勇地帮太夫人送客。
“那可好。”内侍笑道:“奴家也很久没有见到丹阳县主了。”
太夫人见状,和那内侍寒暄了几句,由着五夫人代自己去送客。
待内侍走远了,一群人簇拥着太夫人回了屋。
刚进门,就有小丫鬟禀道:“二夫人来了!”
大家转过身去,就看见二夫人穿着一身漂色衣裙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娘,四弟妹还好吧!”她眼睛红肿,像是哭过了似的,“我刚才得了信……”
太夫人擦了擦眼角:“本不想惊动你……”
二夫人听了忙道:“我知道娘担心我伤心,可我也担心着四弟妹,怕您伤心……您还好吧?”
“好孩子。”太夫人就携着二夫人的手,“我还好,我还好。”
二夫人就扶着太夫人进了屋。
大家往内室去,就看见谆哥伏在元娘的怀里,元娘瘦骨嶙峋的手搭在儿子乌黑顺滑的头上,喃喃的说着
什么,样子十分吃力。
众人看着伤心。
“四弟妹。”二夫人就含着眼泪和元娘打了声招呼。
“二嫂来了!”元娘目光微转,却没有目标,就露出了一副侧耳倾听的模样。
二夫人的眼泪住的落下。
丫鬟们就端了锦枕过来。
太夫人、大太太、二夫人、三夫人几个就围着元娘坐了,其他人则围立在一旁。
元娘就轻声地吩咐谆哥:“去,跟贞姐玩……娘和祖母、外祖母说话。”
谆哥见母亲和以前一样,乖顺着跟乳娘走了。
元娘就很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太夫人吓了一跳,二夫人忙上前给元娘把脉。
元娘却突然睁了眼睛:“我累了,想睡一会。”
大家听她这么说,不好再问什么,三三两两地出了内室,只留大太太和太夫人在屋里守着。
二夫人就有些担心地问姚黄:“太夫人今都吃了些什么?家里还有没有羊奶,给太夫人和大太太端一碗
去,养养精神。”
她黄正要答话,就有小厮来禀道:“候爷来了!”
太夫人刚说了一声“快请进来”,就看见徐令宜一身三品的大红官服急步走了进来。
他表情凝重:“元娘怎样了?”说着,已大步朝元娘床边去。
只看一眼,徐令宜脸色大变。
他在战上不知道看过多少濒临之人……
徐令宜默默地站在床前,过了好一会,才轻地问太夫人,“她有什么交待?”
他的话音一落,屋子里已是鸦雀无声。
太夫人轻轻叹口气,道:“元娘想让自己的十一妹帮着她照顾谆哥。”
徐令宜扭头望着满屋的人,神色肃穆,说了一句“我知道了”。
大太太就看见乔姨娘身子颤了颤。
她不由心里一阵痛快。
那天晚上,大太太留宿在徐家。第二天天没有亮,徐家有管事来拍罗家的大门。
“夫人已经去了!”
虽然早有准备,但当这句话实实在在地在大奶奶耳边响起的时候,她还是感觉到了愕然。
想到丈夫在考场还没有回来,再看大老爷,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的,呆呆坐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
去叫罗振声?又想到他是个肩挑不起手提不动的。大奶奶只好自己:“夫人是什么时候去的?走得可还
安祥?”
管事忙道:“是早上寅时去的。侯爷、二少爷、四少爷还有大小姐都在旁边守着,走得安祥。”
大老爷听着,眼角有水光闪现。
大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