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疑惑地看了她一眼,端了碗继续喝雪梨汤,借此掩饰内心的不安。只是短短接触,我已感觉到这个四福晋不简单,暗中打起精神小心应付。
她端起茶碗喝了口茶,幽幽一叹,“我与他多年夫妻,他对你是何心思,我还是看得出来,明白人就说明白话,你也不要装傻否认,你还是知道他对你如何的?”
这时候就体现了不能说话的好处了,她说什么我都不必作答,只埋了头继续喝水。
“从前你是宫女也好,公主也罢,他每日入宫请安都还能见着你。现在他一时不习惯我也能理解……”她又叹了一声,“你嫁给沐将军,他还常往将军府跑,要是哪一日回来心情特别好,我猜想也是见着了你的缘故。”
我更加疑惑了,这个四福晋到底打算怎么样?往日我也听说胤禛常来找晨风,但只是军政上的事,难道因为现在晨风出征了,他不方便再来将军府,福晋为了让他能见到我,就用了办满月酒这事将我请到他府上来?难道是现在钮祜禄氏生下了弘历,很得胤禛喜欢,她怕失了他的心,就做些让他高兴的事来讨好他?这个女人的举动实在是太难以理解。
“我们一介女流,目光短浅,参不到政事上去,不像小陌你,还出入过朝堂。”她笑了笑,接着道,“沐将军出征未归,将军府只得一些下人,怎么照顾得好你?他与爷交情非浅,不如你就住到王府里来,也方便我好照顾你。”
我惊疑地看着她,她在表现她的度量,还想我住进雍王府?这怎么可能?就算将军府无人,我也可以回娘家去,怎么也没道理住进四爷府,她这也太异想天开了。
“现在朝中局势紧张,我又帮不上他什么忙。看着他整日心烦气躁,皇上还责难他,你说我这做妻子的多心疼。”她话里又退了一步道,“将军府清幽怡人,让你来我们这真委屈了你,没关系,以后我常去将军府陪着你,就不怕下人照顾不周了。”
我有些明白了,她前面做那么多铺垫,这句话才是真正目的。这个四福晋真不是一般的女人,女人所有嫉妒、狭隘的毛病她都没有,或者有也掩藏了,我先还以为她如此对我是为了和钮祜禄氏争宠,我真是小看了她。她要常来将军府看我没什么不妥,我也难以拒绝,她在将军府呆着,胤禛当然有理由来府上了,她觉得胤禛见着了我就会心情大好,不会心烦气躁,在这局势紧张的关键时刻不至于犯错惹怒皇上。一帝一后,果然不能小觑了,胤禛背后的这个女人的确有过人之处。其实有妻如此,还夫复何求?
她见我没有反对,满意地笑了,拉起我的手道:“走,出去看戏吧。”
我随她走出屋子,她又快速返身回房,拿了件披风给我披上,微微责怪道:“入秋天凉了,你身子不好怎还穿得这么单薄?屋子里还好,出了门可要多穿些,你府上的丫头真是不懂事。”
她言下之意,就是更应该到府上去照顾我了。我微微一笑,跟着她往前走。出了这进院子,她忽然停下道:“我还要去看看小弘历,我让玉珠带你先过去。”
我点了点头,她叫来玉珠,折入了旁边的院子。我们继续顺着小径往前院去,走了片刻,忽听身后一个洪亮的声音道:“玉珠,去哪里?”
玉珠转身恭声道:“回大人,福晋让奴婢带将军夫人去戏台那里。”
我转身一看,惊得退了一步,眼前这人竟是在发配路上诈死的隆科多,他竟藏在胤禛府上。
他看着我冷笑了一下,向玉珠道:“我有一把匕首不见了,你去帮我找找,我也正要去看戏,我带夫人过去。”
玉珠也未多想,答应着去了,他支退玉珠后,向我一步一步逼近,眼里闪烁着邪恶的光芒,脸颊上一道长长的刀疤随着他的大笑而扭曲,从前还算好看的面目此时显得特别狰狞。
我心中害怕,向后退去。他好似盯着十拿九稳的猎物,目中带着轻视和戏谑,大笑道:“孟大人,别来无恙啊。”他应该什么都知道了,知道了我就是孟清诺,知道当初他和年羹尧都是被我陷害的。
我后面已经无路可退,背紧贴着石墙,惊恐地看着他。他继续逼近两步,恶心的刀疤就在我眼前一尺处晃动,嘲笑道:“对了,我还忘了你已经不能说话了。皇上英明,废了你这张颠倒黑白,搬弄是非的嘴,看你还有何能耐?”
我侧过头避让着他口沫横飞,他又狞笑道:“有件事你恐怕还不知道,我已经见过皇上,禀明所有冤屈,皇上已经明白你陷害忠良、排除异己,所做一切,都是受八爷指使……”
我一直知道他还活着,知道有一天他一定会出现,但这一刻,才是我觉得最恐惧的时候,他竟然已经见了康熙,还将所有事都推到了胤禩头上?可我现在却不能为胤禩辩白半句,心中又急又悲,气血上涌,咽喉一痛,咳出一口血来。
他让开一步,看着我哈哈大笑,“你没有想过自己也有今日吧,孟大人?”
我不停地咳嗽,一想到胤禩就心痛如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越是急促地吸气,咳得越厉害,丝帕已经被咳出的鲜血染透,喉咙好似撕裂,接着又出现火烧似的疼痛,就与刚服下毒酒那时一样。他近在耳边的狂笑和咒骂声变得模糊不清,轻微的耳鸣让我有阵阵恶心的感觉,跑出两步却被他拉住,他猛一用力,将我推向墙边,恶狠狠地道:“我脸上这道疤就是拜你所赐,这三年我一直清清楚楚记得你,接下来,你不会有好日子过了。”
我靠在墙上,只感到头晕眼花,身子一软,顺着墙滑倒在地,每咳一声,地上就多一滩血,他仍是指着我骂骂咧咧,这时忽听一声怒喝,“你在干什么?”
话音落,我抬起头,胤禛已经出现在面前,蹲下身扶住我,眼眸里满是惊慌,急问道:“陌儿,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竟忘了我根本无法回答他,问出后才似想起这一点,转头对隆科多怒目而视,“你怎么把她弄来这里的?”
“这……”隆科多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也有些没回过神,迟疑了一下才道,“奴才也不知道,要问福晋了。”
我侧过头又咳了两声,他这才看到地上的血迹,更加惊慌,抱起我匆匆往后院而去,冲隆科多大吼道:“还不快叫大夫。”
隆科多无奈,只得叫了人去请大夫,自己则跟在我们身边。胤禛对他似有极大的怒气,一脸阴霾,冷声道:“回头我再与你算账。”
隆科多无辜轻叹,“奴才一直感念四爷救命之恩,但四爷也知道我与她的仇怨……”
“她欠你的,我代她还。”胤禛厉声打断他。
这句话让我的心猛然一跳,忍不住咳,一口鲜血吐在他身上,我慌忙用衣袖去擦,他却更加抱紧了我,柔声道:“没关系,陌儿千万不要有事。”
他喃喃低语,又好似在祈祷,我被抱到他的房里,他将我放到床上,一直紧抓着我的手,片刻后大夫来了,我一直咳得厉害,他也没有办法,不知道包了什么药汁在丝帕,捂在我口鼻之上,我只感到头脑昏昏沉沉,渐渐失去了知觉。
第140章 第一三八章 牵连
醒来已经回到将军府,钟大夫亲自给我煎了药,从他那暗暗摇头叹息的神情,我多少也猜到了,经今日这一事,我要痊愈恐怕是没什么希望了,但他对胤禛还是说我没有大碍。
胤禛扶我靠在床头,他自己在床沿坐了,垂眼盯着我放在被子外的手,半晌轻叹,“喉咙还很痛吗?”
其实这时咽口水都痛得要命,但我还是摇了摇头,也不想他太自责。
他却仍是自责道:“我不知道你今日会到我府上,如果我知道,肯定早一些回来了,也不会让你遇着隆科多。”
这就是意外,谁也不想的,今日是他给儿子办满月,本来很喜气,却出了这桩事,倒是我扫了他的兴。不过确定了隆科多还活着,而且知道他是藏在哪里,心里反而踏实了。
“你放心,我不会让他再伤害你的。”他忽然轻握住我的手,很认真地给我保证。
我淡淡一笑,抽出手来。隆科多要找我报仇,要如何对我,我根本不介意,我更愿意冤有头债有主,他明知道陷害年羹尧和隆科多的事与胤禩无关,却指使隆科多在康熙面前将所有事都说到胤禩头上,他到底是想保护我,还是想害胤禩,那也只有他自己才清楚了。
“你在担心八弟?”他的脸色冷了两分,眉宇间多了一丝气闷之色。
我将目光转向床里,不点头也不摇头,他一直紧盯着我,沉默许久长叹了一声,“反正我在你眼里一直都没什么好形象,你也不要气不要多想了,先将自己的病养好吧。”
我这时才体会到这病的好处,忽然发觉,对着他的时候,我真希望永远都不能说话。他一直默默无语地坐在那,似在生着闷气,直到四福晋差人来叫他回去给弘历祝满月,他才走了。
此后,四福晋果然每日都来看我,还差不多是要到傍晚吃饭的时候来,伉俪情深,他办完白日里的事也会来陪着福晋,我只得留下他们吃饭,然后夜深再送走他们。就这样过了一个多月。
深秋,一天比一天冷了,晨风不在,将军府冷冷清清,没一个可以交流的人,寂寞得可怕,而应付四福晋和胤禛又更是头痛,思来想去还是回娘家算了。一日,正让文伯准备一些礼,收拾了东西打算回孟府住几天,文素忽然从外面匆匆而来,神色紧张地道:“八爷府上来人,八福晋请夫人去一趟,现在轿子就停在外面,似乎很急。”
我吃了一惊,现在我都嫁给晨风了,她应该没什么可与我计较了,忽然急着找我,想必真是有要紧事。我也不多耽搁,让文素跟着,立刻去了八爷府。
蔻儿领着我去后院,还未到房间前,老远就听到福晋的声音,“都怪你,你现在可害死胤禩了,你说怎么办?你快给我想办法!”
我心头一震,她在和谁说话?谁要将胤禩害死了?这一急又有些想咳,快步往传来声音的侧屋走去,又听福晋大声道:“什么结党营私?他结了什么党营了什么私?你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事?谁让你去告状?他指使了你什么?你快给我说清楚!”
我暗暗心惊,又说到结党营私的事,那事态真的很严重了,福晋也真是管不住她这大嗓门,又是在家里,她就更不顾忌,这种话要是被外人听到传出去,又可以大做文章了。
我三两步走到门边,蔻儿就要叩门通报,我拉住她的手,示意她再等一等。这时走得近了才听到另一个人的声音,极其小声,似乎还带着一丝过意不去,“敏敏,你别急,总会有办法的,舅舅也不是存心故意,没想到事情会变成今日这样……”
我又吃了一惊,这人是福晋的舅舅?那就是安亲王的儿子了。可这安亲王也是个风流鬼,有几十个儿女,一时也猜不出他是谁。福晋这性子就是一点也收不住,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先前听她对这人大吼大叫还以为是在和下人说话,原来却是她舅舅。
她的声音比之前还大了两分,“你没想到会变成这样?你这一状到底是告太子还是害胤禩?他平日里对你也不差,你怎么对得起他?”
那人还是陪着小心,很理亏地道:“我真没想到,我没提八爷半句,可皇上要说我是受八爷指使,我能有什么办法?”
福晋哼了一声,“你说实话,胤禩到底有没有叫你做过什么?”
那人叹了口气,“没有。上一次废太子的时候,八爷被牵连,皇上指责你,还顺带责了我,你怕我连累他,不是不许我再找他么?这两年我有事需要他帮忙都没再找过他。这次我只是告发太子请人喝酒,是皇上想多了。”
福晋还是很大声,但声音里却似带着一丝哭腔,“我不管,你弄出的事来,你去向皇上解释清楚。”
那人无奈叹了一声,“敏敏,你对我撒赖有什么用?我本就没提过八爷,皇上定要如此说,我能解释什么?”
福晋道:“怎么不能解释?太子请人喝酒关你什么事?你要去告他,你安的什么心,你对皇上说清楚。”
那人还是她的长辈,被她这一番数落呼喝,即使先前理亏心虚,这时也有些生气了,吼了回去,“我安什么心了?你说我安什么心了?”
福晋却啜泣起来,“我知道,你一直心里不平衡,外祖父去世的时候,十五舅奉诏袭了爵位,你只封了个镇国公,你心里就觉得憋屈。到前年十五舅去世,你又来劲了,哪知却是华玘表哥袭爵,你又空欢喜一场,心里不舒服,老想到处惹事,现在十五舅治丧期间,他的都统迓图去太子那里喝酒,你就好似逮着个天大的机会,你想收拾迓图,借此曝十五舅的家丑,那你便告他治丧期间有伤风化好了,你去告太子干什么?你告太子请人喝酒也罢了,你又告托合齐、齐世武等人贪赃做什么?你告的都是太子的人,也不想想自己的身份,你是胤禩的妻舅,又与他同属正蓝旗,皇上怎能不多想?怎不认为你是派性作怪,是受胤禩指使?你就为了自己那点小小的私心,莫名其妙去告那么多人,你……胤禩这次被你害惨了。”
我猛然一惊,听到这里总算弄明白了,这人是胤禩的妻舅,封镇国公,那是安亲王的儿子经希没错了,福晋口里的十五舅就是袭了爵的玛尔珲,听福晋说他们这段家事,才知他们还有这么多纠葛。
经希被福晋说中,语气又软了下来,“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今日这样,先前我就只是告迓图,可皇上没理会,我才想着将事情弄大。”
福晋忽然哭了起来,“你倒真是将事情弄大了,看看你告的那些喝酒的都是些什么人,步军统领托合齐、兵部尚书耿额、刑部尚书齐世武,还有十几名八旗都统、副都统。托合齐是太子奶公凌普的朋友,耿额是索额图的家奴,皇上当然不能不理了,对太子的人那是重处,可胤禩毫不知情也要受这牵连,皇上让他昨日进宫,到现在也没回来,又没一点消息……”
我倒抽了口凉气,听她提到这些人,我才想起这就是史上有名的结党会饮,我只知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