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这个时候都在的。”她开了窗户,往外张望了一眼道,“可能是去小阿哥那里了,这几日小阿哥病了,久不见好,张夫人还说是冲撞了鬼神,想请人来作法,爷可生气了。”
她说得不清不楚,我也没想明白,奇怪地问,“八爷气什么?”
她吐了吐舌头,“爷一直感觉良妃娘娘没有走,就在这周围,哪能容那些道士来请神驱鬼惊动娘娘了?”
我“哦”了一声,终于懂了,念至深,就是如此吧。
“奴婢去向爷说一声夫人来了吧?”她征求我意见地问。
“不用了。”我摇了摇头,“让他多陪着小阿哥吧,我在这里等他就好了。”
“那奴婢先退下了。”她向我福了一礼,转身出了书房。
我仔细看起那些画像来,他并不擅长书画,但是只是几笔简单的线条,就将良妃的音容笑貌传神地勾勒出来了,就算是技艺精湛的老画师也未必能做到,只有将一个人刻在心上,才能不见她时也能想起她的一颦一笑,落笔后,不带铅华,依然绝美。
我一幅接一幅看着,移步到了书架边,那里还放着一卷画轴,他似乎常常展开来看,外表看去也很旧了。我好奇地打开,顿时如遭雷击,呆在原地,画上画的竟是我?就和我在镜中看到的自己一样。
得知他将我深埋心底的一刻,他却从我心底被彻底唤醒,我颤抖着手合上画卷,像逃离什么似的匆匆跑出书房,跑出八爷府,一路哭着跑回孟府。我们念着对方又如何?终是无力改变现状,终是没有结果。
中元节还是到了,我回了将军府,晨风也回来了。祭祀完后,他带我去祠堂,那里供着他祖先的灵位。
我这才第一次知道他显赫的家世。他的曾祖是铁帽子郑亲王爱新觉罗·济尔哈朗,是努尔哈赤同母弟弟舒尔哈齐的儿子,也就是努尔哈赤的侄子,是当年随努尔哈赤一同开国打江山的人,那块代表着无上荣耀的金牌,也是在那时交到济尔哈朗手中,因为是对军功的最高嘉奖,晨风的祖父虽然没有袭爵,但他们祖孙三人都是一朝武将,所以金牌世代保留在了将军府。
不过如今,这些都是过眼云烟了。郑亲王再厉害,也插手不到康熙朝。连太子都那么悲惨,何况晨风只是太祖旁支未袭爵的子孙。自古都说文人气节高,志不可移,其实我觉得武将也是如此,尤其是那些与他出生入死过的人,受他连累被调职降职从无怨言,而今他被革爵什么都不是了,依然那么多人尊敬他心服他,那就是康熙眼里他致命的大错。自那金牌没有了以后,我一直提心吊胆过日子,不知道哪一日就是终点。
傍晚用过饭后,胤禟派人来找他,他便出去了。我独自去荷塘坐了一会儿,回房却见房中多了一座神龛,里面供着一尊观音,我叫来文伯,问他道:“这是将军说摆在这里的?”
他呵呵一笑,“这是老奴从大觉寺请来的,夫人早晚虔心拜一拜,一定可以早日怀上孩子。”
果然这个问题还是来了,我默不作声,他又接着道:“夫人应该也知道了,老将军是独子,到将军这里已是两代单传,若是无后,那是对祖先大不敬,所以老奴才自作主张,请了这送子观音。”
“文伯有心了。”我敷衍他道,“我以后一定多拜一拜。”
“夫人现在喉咙的伤已经痊愈,那些药也都停了,是时候养一养身子,给将军添个孩子了。”
他是将军府的家奴,从老将军那里就很得看重,晨风也当他半个长辈,没有将他视为下人。他这话还是说得很委婉,就是语气有些硬,可能是我心虚,总感觉另有所指,当初我伤重那半年,胤禩总往将军府跑,连钟大夫都看出我们关系很奇怪,他肯定也是心知肚明的。
夜里晨风回来,也看到那个神龛,不知他心里在想什么,一直沉默不语。
终于还是我开口问道:“文伯说你是两代单传了,让我给你生个孩子,你说怎么办呢?”
他还是沉默,半晌道:“你不想生就不生,有什么怎么办的?”
我微微一怔,他这口气一点也不好,我顿时也满腹委屈,“当初……”
“当初是我求皇上用金牌换你,”他打断我的话,忽然激动起来,“你心里想着谁,我没有怨过。但是你需不需要总在我面前提醒我你爱着八爷?”
我怔怔地看着他,“晨风,我没有……”
“行了。”他再次打断我,“很晚了,你早些睡,我去书房了。”说完拉开门走了出去。
此后数日,他都在书房睡。当着我没人敢说什么,但我知道,背地里早有人传开了,说将军和夫人感情不和,婚后无子,将军已准备纳妾等等,甚至还有说晨风要休了我。
这些讹传,一些出自将军府,一些来自宫里。
中元节格格也回府祭祀,在王府住了几日,进宫之前来找了我。我和她坐在荷塘竹亭的围栏上,聊着一些很轻松的事。末了她忽然笑道:“有件事我很好奇。”
“什么事?”我知道短暂的轻松之后肯定是沉重的话题了,仍是望着远处的天,只是自由早已变得遥不可及。
“你和晨风圆房了吗?”她笑问道,“可别是让我猜中了,你们成亲两年还没圆过房?”
我顿时沉默,那是最让我无言以对的问题。
“你真是孟菁吗?”她侧头看了我一眼。
“不知道。”我轻叹了一声,“也许吧。”
“外面传什么我不信。”她手抓着围栏,悬着的双腿前后晃动着,良久道,“但我知道晨风对你是认真的。”
我微微苦笑,她知道晨风对孟菁是喜爱的,但是她不会知道仇诺对孟清是如何的。
“不过那是你们的事,我也管不了。”她看着远处,忽然正色道,“但是有一件事,并不是谣传,晨风很快会纳妾了。”
“是吗?”我有些吃惊,又有些难过,并不是难过他要纳妾,只是难过这样的事是由格格来对我说的。
“你不介意的?”她笑着看了我一眼。
我还是苦笑,我有什么资格和立场介意?沉默半晌,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他要娶谁?”
她从围栏上缓缓下地,一字一字道:“玉——子——容。”
第144章 第一四二章 纳妾
玉子容就是赫舍里玉容,她还真是要嫁给晨风了。
最近文伯总是忙忙碌碌,又好似故意避开我,我装作不在意,心下却已猜到他是在准备聘礼一类的东西,我不是能给将军府留后的人,他现在也不待见我了。
我对晨风也是一肚子气,他娶谁不好,偏要娶我的仇人,还做得这么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当我瞎了还是死了?有本事就瞒我一辈子,成婚的时候也当我是透明。越想越是气,叫来白柔道:“帮我收拾东西。”
白柔愣了愣,有些没反应过来,低声问,“夫人收拾东西做什么?”
“回家去。”我没好气地大声道。
她难得见我发火,这时有些被吓到了,不敢再多问,匆匆忙忙收拾衣物。
许是我方才一时激动,声音有些大,被院子里修剪花枝的下人听到,这事又传了出去,文素慌慌张张跑来,急着道:“夫人这是在干什么呀?”
“瞧不见么?”我对她也没什么好脾气,她跟在晨风身边伺候,不可能不知道纳妾这些事,此刻还装傻,我更是气不打一处,冷冷道,“你来得正好,我现在要回孟府,你让文伯安排马车。”
“夫人别这样,”她急得脸色发白,“将军不在府上,有什么事等他回来再说行吗?”
“他有话就让他到孟府来对我说。”我冷哼了一声,向白柔道,“别愣着,赶紧收拾。”
“夫人……”文素忽然跪下了,恳求地道,“夫人再等一等,将军很快就回来了。”
我看着她一脸恳切,不禁有些心软,看了白柔一眼,没叫她停下,也没再催促她。就在这时,门外忽然响起晨风的声音,“素儿,你先起来。”随着声音,他已走到屋内。
文素站起身,又惊又喜地道:“将军,你可回来了,夫人她……”
“知道了,你先下去。”他又向白柔看了一眼,声音一沉,“你也出去。”
文素拉起白柔退下了,又小心关上门。
“你在下人面前闹什么?”他阴暗的脸色中带着一丝严厉,“纳妾是我的决定,你为难文素做什么?”
“你的决定?你是准备接她进门的时候才告诉我你的决定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就那么大的气,冷冷看着他,又有些委屈,“不管我心里想着谁,嫁给你以后我没做什么失礼于你的事,但是你对我就不能有一点尊重么?”
“我怎么不尊重你了?”他微微皱眉,“你不想行合卺礼,我就将仪式都省了,你不想圆房,我也没碰过你,你想见八爷,我都由着你了,我还要怎么尊重你?是不是要我亲自将你送到八爷身边去,才叫尊重你了?”
我怔了怔,他这样说了,我们根本不是夫妻,只是住在一个屋檐下但各自生活的人,他没有干涉过我,我当然也不能过问他。
“你至少应该对我说一声,”我语气软了,先前那股无名火好似顷刻间消失了,但还是有些气闷,“你娶谁不好?你明知玉容她……”
“想说她和你有过节是么?你就没想过可能错怪了她么?”他淡淡道,“你对八爷执著我无话可说,我没有怨过,只能说是我自己不好。但是你又打算怎么做呢?人生还有那么长,我们三人就要永远那么同床异梦下去了?”他顿了顿,神色一黯,终于还是说道,“清清……你可能永远无法体会我对着你的心情,但我是真的觉得很累了……对不起。”
我再次怔住了,他轻叹了一声,“你执意要回孟府,我也不拦你。中秋的时候,我就会娶玉容过门,如果你不愿意见着,可以回孟府和家人团圆。”他转身出去。
我跌坐在床沿,呆呆的,许久才哭出来。他说得没错,我又打算怎么做呢?我们这样耗下去,没有未来,都没有未来。
片刻后,白柔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我慌忙侧过身擦眼泪,她待我整理好了才上前,看着那收拾了一半的衣物道:“夫人还要回去吗?”
“不了。”我摇了摇头,“把东西重新整理好吧。”
我说回娘家也是一时之气,现在满京城恐怕都知道他要纳妾的事,我更不能这个时候回去,不然孟夫人又要以为我受了委屈,不知要流多少眼泪了。
中秋的时候我也没回家,只是让人带了书信给孟轲,向他们问安。
没看到晨风当日娶我是什么样的情形,但这次他纳妾的排场估计也不会比我差了。府上到处张灯结彩,鼓乐齐鸣。西院布置了新房,还扩了六间,和正后院差不多大了,玉容以后就住那里。这些都无所谓,我不计较,只要她从此安分,我也可以不追究以前的事。
天色渐黑,我正准备睡下,白柔轻叩房门,试探着低声问,“夫人?”
“进来。”我披了一件衣服在身上,走出卧房。
她关上外间的门,轻声道:“方才二夫人院里的丫鬟兰羽来说,二夫人请夫人去她房里一叙。”
我心中顿觉烦闷,语气也有些冷硬,“你去对二夫人说,今日是她大喜之日,不宜惹事。”
她怔了怔,不知我和玉容从前的恩怨,定以为我只是吃醋生气,不敢多言,垂头道:“是,奴婢这就去转告夫人的话。”
她转身走到门边,我想来想去还是有些不妥,犯不着把她拉进斗争,立刻叫住她,“等一等,你就说我已经睡了,有事明日再说。”
她又愣了一下,点头道:“是,夫人还有何吩咐?”
“将军呢?”我有些不放心地问。
“在陪着宾客喝酒,不过估计快结束了。”她看了我一眼,似乎还有话忍住了没有说。我知道她的意思,行合卺礼、圆房什么的还要讲究时辰,也不会和宾客闹到太晚。
“没事了,你下去吧。”我返身走回卧房,继续睡觉,可总有心事,一夜都睡得不沉。
没过几日,不知康熙又哪根筋没对了,重新复了晨风一等镇国将军的爵位,将军府上下人人皆喜,只有我越发不安,总觉得这背后有什么看不见的凶险要接踵来了。
天气一天一天转冷,我有许久没有走出我住那院子。坐在秋千上打发时光,白柔轻轻推着秋千,默然无语地陪着我。
一条绿影一闪,兰羽已飞快地跨过院门,脚步轻盈地向我们走来,临近敷衍地福了一礼,“奴婢见过夫人。”还不等我开口,她已站直身子上前一步,面色冷淡地道:“将军说夫人身体不好,怎不在房里,还出来吹风了?”
敢情我呆在自己的院子里都还碍着谁的眼了?不过她只是个奴才,我也懒得计较,示意白柔停下秋千,淡淡道:“你来有何事?”
她这才打开手中锦盒,勉强挤出一点笑容,“我们夫人托人从江南带来一些好的刺绣,吩咐打赏下人,白柔姐也选一选吧。”
白柔站着不动,也没看一眼,她顿时有些尴尬,我向白柔笑道:“二夫人一番心意,你看着有合意的就谢过二夫人。”
白柔见我这样说了,脸上仍有些忿忿之色,但还是伸手自那锦盒中随便拿了一条丝绢,将脸侧向一边福了福。
兰羽脸色一沉,也不向我告退,转身走了。刚走出院门,白柔就呸了一声,“有什么了不起,真是欺人太甚了。”
我拿过她手中丝帕仔细看了一眼,递给她笑道:“小心收着,这是宫中贡品,可不是一般人能拿到的。”
“那也没什么。”她嘟着嘴,还是有些气愤地道,“二夫人总是用这一招收买人心,昨日打赏银,今日送刺绣,不知明日又干什么,这府里上上下下的人现在都围着她转,她这算什么?那些拿人手短的也特别讨厌,夫人从前也没待薄他们,现在一个个都帮着二夫人乱嚼舌根。”
“由人家说吧。”我笑道,“说多了,说烦了,自然就不说了。”
“夫人怎就一点也不生气?”她不解地看着我,“那些人说得多难听,说夫人在外面有男人,所以受将军冷落,这怎能当做没事?夫人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