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晋真的冤枉妾身了。”张氏急叫道,“妾身做每一件事都是为府上考虑,皇上现在停了爷的俸禄……”
“你住口。”福晋厉声打断她道,“九爷不是拿了许多银子出来么?我就不信还不够发几个下人的月钱,缩减大半就不说了,一连两个月扣住不发,这事要是传出去,你让人家怎么看八爷府?”
张氏颤声解释道:“福晋,府上日子是不如从前了,谁让爷惹怒了皇上呢,现在只是停俸,还不知以后会有什么事,九爷的银子总不能养我们一辈子,是要为以后多打算。”
福晋怒喝道:“你这是什么话?如今日子只是差了一些,可也没差你什么,你还在怨受了爷连累了?”
张氏惊慌地道:“妾身绝不敢这样想,只不过旁人都知道爷现在失了圣心,将来……”
福晋似已气极,喘着气打断她道:“你给我出去。”
里面忽然响起又急又重的脚步声,我正在想要不要回避,门已被拉开了,张氏一张脸涨得通红地出现在我面前,先是一怔,随即满含怨恨地瞪着我,狠狠道:“原来是你在福晋面前乱嚼舌根。”
我还未说出一个字,她已重重推开我,气冲冲地走了。不知为什么,福晋对我好似还比对她客气,此时看了我一眼,敛了怒气道:“你来干什么?”
我低声说道:“奴婢想与福晋说几句话。”
她有些奇怪地看着我,又咳嗽了几声,半晌道:“进来吧,你被扣下的月钱,我会让贺总管拿给你。”
我这才迈进门槛,反手关上门,向前走上两步,微微笑道:“奴婢来不是要说月钱的事,奴婢在府上有吃有住,过得很好,皆因福晋和八爷对下人关怀备至,奴婢感激还来不及,怎会拿月钱来烦福晋?”
“别捡这些嘴甜的话说,我对你也没什么关怀。”她斜睨了我一眼,冷淡地说道,“有什么事就直说好了。”
我向她走过去,一边掏出半块玉佩,一边缓缓道:“皇上停了八爷俸禄,想来只是一时之气,过些日子父子修好了,自会恢复俸禄,福晋也不必太担心,八爷在朝中人脉极广,虽不全靠钱财,但也少不了用钱的地方,九爷的银子在这上面就用去不少了,这段时间,府上开支周转暂时是会有些困难。”我瞧着她越来越难看的脸色,递上玉佩道:“福晋可以拿这个信物去金福钱庄提钱,算来有接近两千两银子,加上九爷那里余下的,差不多能当八爷一年俸银了,这一年府上正常开支应是没有问题的。”
她并不伸手来接,诧异地看着我,“这是你的?你哪来这么多银子?”
我将玉佩放在她身旁的桌子上,淡淡道:“这是奴婢的姐姐存下的,当日是福晋借银子给她开了满堂红戏班,这些银子都是那时赚的,连本金在内,现在姐姐不在了,想来她也是希望将这些银子连本带利还给福晋的。”
她还是诧异地看着我,良久目光才移向那半块玉佩,皱着眉,似在思索。
我知道她不会对胤禩提起小陌,自然会将这笔银子的来源掩盖过去,不会让胤禩知道,见她终于收好了玉佩,我也放心下来,向她告了退。
第164章 第一六二章 冷暖
张氏以为是我向福晋密告了她克扣下人月钱的事,接下来的日子看我更加不顺眼,常找些借口罚我去做粗重的活儿。她这人,自以为是,爱占便宜,一点小事就唠叨个不停,又常得意忘形,毛病很多,但是心不狠不坏,见多了后宫的人事手段以后,我真要觉得她可以算是难得的好人了。
转眼快到端午节,我将清洗干净的菖蒲、艾叶挂在院坝里晾晒,巧黎也过来帮忙。午后有阵阵微风,艾草的淡淡清香夹杂在风里,空气似也变得更加宁静。
她一边挑着形状好的艾叶捆扎成束,一边低声问道:“小琳,你是不是什么地方得罪了你们主子?怎么这种事也让你来做?”
“谁做都是一样。”我不在意地笑道,“说不定主子是想让我多沾沾神草,去去晦气。”
她怔了怔,扑哧一笑,“你还真是想得通。我可就觉得奇了,你出身那么好,你爹还是朝廷大官,怎么你会到我们府上来做个丫头?”
我心下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太后、皇上一句话,什么于情不合的事都有可能了。”未免她缠着这问题不放,我很快岔开话题道:“这几个月,你领到月钱了吗?”
“领到了。”她有些兴奋地点着头,“还恢复了从前那么多,听说是福晋从娘家那边凑了些银子来解府上当前的急,福晋待下人真是好。”
“福晋是很好。”我含糊着附和了一声,继续往我想套的话上问,“你和巧雪是亲姐妹吗?看上去长得不像。”
“你真逗。”她笑了起来,“小雪生得那么美,我哪有她十分之一,怎会是亲姐妹?她比我早到府上两年,我们这样的人,来做丫头,是不能再有自己的名字了,若你不是孟大人的千金,恐怕也得被取个宝什么的名字了。”
“原来她还比你早到府上。”我凑到她耳边低声问,“那她月钱比你多了很多了?”
“这倒不是。”她也低声道,“月钱按等级发放,府上有规定的,她和我一样。”
“可是我瞧她用的东西都很名贵似的。”背地里说人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我也更加小声。前两天本是去找巧黎,正好碰见巧雪在屋子里悄悄打扮,穿金戴银涂脂抹粉还吓了我一跳,晃眼一看,她身上随便一件珠宝也不是一个普通丫头买得起,我怀疑她要不是像我这样家里有钱,就定是有另外的收入,若她是胤禛安插在府上的奸细,胤禛会付她很高的报酬就能解释了。
“她生得乖巧,又会说话,很讨主子喜欢。”巧黎一点也不奇怪地道,“主子常常赏她很多东西,你说那些名贵的金玉首饰,都是主子给她的。”
“原来是这样?”我顿觉自己想多了,看来那毛氏还真是清心寡欲,连女人最难以抗拒的珍珠宝石,都随便送给丫头了。
还准备再向她问一些巧雪的事,却见张氏从正屋里走了出来,跳着脚叫道:“叫你做一点事,一不看着你你就偷懒,这些草叶不能晒得太透,你赶紧扎好挂到所有的门上去。不只是西院,整个府上你都得挂上。”
巧黎冲我吐了吐舌头,无限同情。我无奈地去找了推车,将大捆大捆的菖蒲和艾叶放在上面,推着重重的车往正院去。一直折腾了快两个时辰,才忙得差不多了,只剩胤禩的书房外面还没有挂了,想着要是他在那里就好了,正好装装可怜,让他给我按摩按摩。
越想越美,脚步也轻快起来,抱了两束艾叶往门边走去,屋里有声响,他果然在里面,我正要推门进去给他个惊喜,却听一个陌生的声音道:“八爷,这些东西您收回去吧,你想下官做的事,下官实在是无能为力。”
“曹大人?”胤禩的声音冷冷淡淡,似带着一丝讥诮,“是无能为力,还是你不愿意?”
那个声音干笑了一声,“八爷想想看,季大人是为您说话才惹怒了皇上,被革职交与吏部调查,结果查出来,也确是与您亲厚,难逃结党之嫌,他都已被关入大牢,等候刑部发落,那是没什么希望了,您不为他出头,反让下官疏通吏部翻案,那不是让下官也背个结党的罪名么?再说了,兵部大换人,吏部也受了些影响,换了一个尚书,下官在吏部也不是什么大人物,说不上话,和这新来的尚书更是不熟,哪能劝说他重审季大人?”
胤禩的声音冷了两分,“就是说你怎么也不肯帮这个忙了?”
那曹大人又干笑了一声,“八爷,识时务者为俊杰,您也怪不得下官,季大人冒死进谏,为你求情,是何样下场?下官可不想步他后尘。八爷久未上朝,恐怕许多事变了都还不知道,皇上是要拿季大人杀一儆百,那是怎么也不会让他活着的,八爷想救他,下官可以带话给他,他承你这份情,想必去也去得安心了。下官也是念八爷曾经提携照顾之情,才将话说明了,现在朝中似下官这般怕被牵连的人不在少数,只是许多人无脸来见八爷说清楚而已。”
胤禩冷笑道:“曹大人这么识时务,那定是上了一艘新船了?”
曹大人嘿嘿干笑,“下官只想寻个安稳的靠山,明哲保身,安度晚年。”
“那好。”里面响起胤禩轻松的笑声,“那就提前祝曹大人安安稳稳寿终正寝了。”
他这话说得奇怪,那曹大人可能是懵了,一时没说出话来,却听另一个陌生的声音道:“好聚好散,八爷如此想得开那是最好了。”
胤禩还是笑道:“恪缮大人也是怕被我牵连了?”
“那倒不是。”那个声音还有些理直气壮,“所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八爷也是懂得这道理的。昔日八爷得势时是很风光,多少人蜂拥而来投靠,还不是想跟着八爷日后有好日子,但是现在,谁都能看出死鹰事件中八爷是冤枉的,皇上那么英明,自然也能看出,可他还顺势惩治八爷,严处往日跟八爷的人,明眼人都知道,八爷是失了圣心,这一失势,恐怕再也没有东山再起之日,有人要像奴才这样另攀高枝,八爷也要想得开才是。”
这帮见风使舵的墙头草,还把自己卑劣的行径与俊杰比对,实在是太气人了。
不知胤禩是不是很生气,半晌没有说话,却听胤禟的声音冷冷响起,“恪缮大人的道理是没错,无利不聚,不过人也不能忘了一个‘信’字。”
只一刹那,胤禟冷而简短的话,竟让我热泪上涌,历史上说他是毒蛇九,可一路看过来,再往后看,我却觉得他是最重情重义的人,胤禩失势的时候,他没有离弃,雍正那么折辱他,他也没有背叛,到他被害死的一刻,都还是不后悔跟着胤禩。没有把“利”字看得重要,何来富可敌国的九爷?或许此时胤禩失势,他还是能看到利,看到希望,还是愿意投注在胤禩身上,可是到胤禛登基,到他被那般迫害,还有何利?
从前我想不明白九爷这个人,现在听到他说这句话,我却赫然明白了,他其实不是将“利”看得最重要,而是将“信”放在第一,那个“信”,是信义,是信任。
许久,起伏的心情才平静下来,只听那恪缮不以为然地笑道:“九爷高义,奴才只能瞻仰,却效仿不来,从前奴才也帮你们做了许多事,双方只是各取好处……”
“好你个恪缮。”胤禟打断他,冷冰冰的声音里似夹着一丝愤慨,“当初你那独子犯事,你来求八哥保他项上人头,现在你父子高官进爵,香火延续,是受了谁的恩惠?若没有八哥,你连个送终的人都没有,而今一点风吹草动,你便要来和八哥撇清关系,你这种人……你这种人……”
他似乎气极,声音发颤,再也说不下去。
却听胤禩笑道:“算了,九弟,人各有志。”
那恪缮被胤禟一番怒骂,好似有些过意不去了,声音也不似先前那般理直气壮,“八爷的恩惠,奴才不敢忘记,只是奴才也没那么大的胆子,敢跟皇上作对,现在是皇上不让你好……”
“行了。”胤禩淡淡道,“我都明白,你们走吧。”
我微微一惊,未料到胤禩竟这般好说话,就这样放他们走了?慌忙转身,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刚跑出一步,却被拖在地上的艾叶缠住了脚,慌乱之下,扑地摔倒。
“什么人?”里面响起胤禟一声冷厉的喝声,门随之被拉开。
我慌忙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拍身上的灰,上前福礼道:“九爷吉祥,端午将至,奴婢是来挂艾叶的,府上四处都已挂好,只剩……”
他狭长的眼睛透着冰魄一般的寒气,我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一句话竟说不下去。那两个穿着深蓝袍子的官员神色极不自然地对望了一眼,都匆匆告退,像逃什么似的快速出了院子。
胤禟脸色一沉,看着胤禩道:“八哥,她……”
“我知道处理。”胤禩看向我的眼中隐去了笑意,向胤禟沉声道,“你去送曹风柏一程。”
料想他口里这曹风柏就是先前那曹大人了,可送他出去这种事也不需要劳驾九阿哥吧,难道还有其他的事?我还在胡乱猜想,胤禟已冷冷看了我一眼,大迈步走了。
忽然腕间一紧,我已被胤禩拉进了书房,看着他那没有一点笑容的脸色,我只好撒着娇从实交代道:“好胤禩,不要生气了,我知道不该偷听你们说话,可我真是无意碰上的,其实那些话,听一听也没什么要紧吧?我……”
“谁在说你偷听的事了?”他还是沉着脸,拈着粘在我身上的草叶。
我恍然明白,他又在心疼我被张氏欺负了,顿时松了口气,扑进他怀里笑道:“这是我主动揽着做的,许久没见你了,人家也想找个借口来见你嘛。”
他抱紧我,轻叹了一声,“你到我身边来伺候不就行了?”
“不行。”我摇着头道,“还在四爷府那段日子,胤禛就怀疑我不是孟琳了,你府上肯定有他安排的眼线……”
“他知道了你是谁又怎么样?”他口气竟有一丝暴躁,“他还能冲到我府上来抢人?你那么怕他干什么?难道我保护不了你么?”
我怔住了,他说到哪里去了?我顿时有些委屈地道:“我只是想安安稳稳等着皇上赐婚。”
他忽然推开我,怒气冲冲地喘着气,瞧那神情,却像是在气自己更多,我立刻明白了,上前握着他轻颤的拳头,柔声道:“你是在生曹大人他们的气么?人情冷暖,是那样的,不可能人人都像九爷和晨风那样。”
他撇过头,冷冷道:“我不会和死人生气。”
我猛然一惊,他让胤禟送曹风柏一程的意思是送他归西?难怪他要提前祝他寿终正寝了。
“他知道我太多事,留他不得。”他沉默良久,解释了这一句,忽然将我抱进怀里,有些懊悔地道,“陌儿,对不起,我刚才……”
“我就喜欢这样的胤禩呀。”我抬起眼,看着他笑道,“我希望胤禩对着我的时候,不需要一点伪装,开心就笑,不开心就把脾气发出来。”
他似一怔,手指滑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