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一怔,手指滑上我的脸,眼里终于有了笑意,温暖的感觉直透心底。
第165章 第一六三章 父子
转眼又要到中元节了,我要回家祭祀,向福晋告了假,简单收拾了些东西便回孟府去了。
孟老爷和夫人看上去又衰老了很多,因为我的死,他们终日郁郁不欢,夫人常常以泪洗面,我也无法对他们说我还活着死的是妹妹,只好找机会从旁安慰开导。
忙了几日,祭祀的东西准备得差不多了,夫人坚持要亲自清点,我和洁儿在旁边陪着。她眼睛大概有些老花了,将清单拿得很远,仍是看得很吃力。我隐隐有些心酸,拿过她手里的单子,轻声道:“娘,我念给您听,您点东西便好了。”
她长叹了一声,叮嘱道:“那你仔细些,别漏掉了什么,特别是后面那一列,都是清清生前最喜欢的。”
我鼻子一酸,差点就掉下眼泪来,拼命忍住,控制了语调,一项一项念起来。当念到百花干果时,却未在祭品中找到,她顿时急了,跺着脚道:“我就说下人做事不放心,那是你姐姐最爱吃的,她小的时候念书不认真,老爷责怪她,她赌气就躲起来,谁也不理,老爷每次都亲自去买她最喜欢的百花干果,要这样哄她她才肯理人……”
她说着说着,声泪俱下,我看着心里也极难受,扶她到椅子上坐下,轻声道:“娘,不用急,我马上出去买,还有几日时间呢。”
“你知不知道在哪里买啊?”她还是不放心的样子,抹着泪长声叹道,“清清只认那一家的干果,你不要再弄错了。”
“知道了,我这就去。”我让洁儿留下陪着她,匆匆出了门,深深呼吸了一口气,揪紧的心才没那么疼痛了。才到孟府的时候,我便已经感觉到夫人是很爱孟菁的,也许真像孟琳说的那样,她只是作为孟菁的影子存在,从来都没能真的替代过她。
买好干果,又称了夫人爱吃的蜜饯,准备回府去。刚转过街角,忽然被人一撞,退了两步才站稳,定睛一看,却是弘旺,他惊奇地看了我一眼,忽然向后面挥手道:“快走。”
我这才看到弘时气喘吁吁地跑上来,敢情他们是在这大街小巷里赛跑?他们这会儿不该是在尚书房念书么?
弘时看到我似有些心虚,埋了头从我身边走过,我叫住他们,“两位少爷,等一等。”
弘旺撒腿就跑,可我这身体到底大着他好几岁,很快就追到他,抓着他的手道:“弘旺少爷,今日不用念书吗?”
“你管我?”他用力挣开我,却又被我扯住衣服,似已恼怒,一脚踢向我,大叫道:“放开我。”
他这一脚踢得可真够狠,估计我膝盖已经青了一块,我松开他,弯腰揉着膝盖,他转身就走,我咬牙忍着痛道:“你为何没去念书,自己向你阿玛说去。”
他顿住脚,回头怒瞪了我一眼,又扭过头就走。
胤禩只有他这一个儿子,虽是张氏所生,但福晋带在身边,视如己出,是将他宠坏了,人不大,脾气却大,可惜我现在也没什么身份立场去管教他,只好看着他这样走了。
忽然身后响起弘时的声音,“你没事吧?”他说着已伸过手来扶我。
我直起身子,暗中动了动膝关节,知是没什么大碍,摇了摇头道:“没事。”
他收回手,看了我两眼,又看向别处,欲言又止,良久才道:“你在八叔府上还好吧?”
我点了点头,道:“谢弘时少爷关心,我很好。”
“当真?”他眼里闪过一丝不相信的神色,随即掩盖了,转身道,“你没事我先走了。”
我叫住他问道:“回宫还是回家?”
他却沉默了,肩头一阵起伏,袖管也有一丝颤动。
“若你觉得无处可去,那去我家里坐坐吧。”我笑了笑,对着他的背影道,“许久没见你,想和你说说话呢。”
他犹豫了片刻,仍是背对着我,低声说了一个“好”字,然后才往前走了。
回到孟府,我让洁儿将干果、蜜饯拿去给夫人,自己则领了他去外书房,那地方很清静,往常孟轲有大部分时间都在那里,只是这几日我回家,也喜欢呆在书房,他才去得少了,算是将书房让给我用了。
给弘时倒了一碗清茶,递给他笑道:“我们府上没你喜欢喝的那种茶,这是我爹爱喝的,你凑合着解解渴……”
“无所谓了。”他接过茶,仰头一口喝了,重重放下,新嫩稚气的面上似还带着一丝怨气道,“现在还那么多穷讲究干什么?我也没那个命配得上。”
我知他这气也不是冲我发的,又将茶倒上,装作不太在意地道:“怎么没去念书?不怕你阿玛生气了?”
他微微冷笑,“他现在哪还会管我?有了那个小的,他也再不用看我生气了。”
果然呐,又是为胤禛宠着弘历心里不舒服,还在雍亲王府那时,我也看见几次他们父子闹矛盾,胤禛是对他要求很严格,但是倒说不上故意偏心眼儿针对他,只能说没什么耐心去和一个小孩子沟通吧,也忘了去体会这个小孩子的感受。
我淡淡笑道:“怎么?从前四爷管着你,你不高兴,现在不管你,你好似也有怨的?”
“我有什么怨的?”他还是微微冷笑,“我现在别提多自在了。”
我盯着他瞧了两眼,他这心口不一的样子哪里瞒得过我?忽然想起了他的未来,同情心又开始泛滥,到底只是个十一岁的小孩子,童年应该是无忧无虑的,不该背负那么多的压力,也不该如他这般早熟沉默。他被我瞧得有些心虚,撇过头,端起茶碗故作自然地喝起茶来。
我和他隔着一张椅子坐下,试着像往常那样安慰他,“你弘历弟弟还小嘛,想想你三四岁的时候,四爷不是将你当宝贝一样疼?等他再大一点,会淘气了,四爷也会严厉地管教他,你何必那么计较?”
他默然不语,也不知心里想着什么,放下茶碗,手却紧握成拳。
我装作没看见,继续说道:“你要说四爷不喜欢你,故意为难你、针对你,那是没有的事,如果你真要觉得运气不好,生不逢时,那也不假,谁叫你出生那年,他唯一的嫡子夭折了呢?他当然将全部希望都放在你身上了,对你严格要求近于苛刻,也是望子成龙心切,尤其是几年前,你弘昀哥哥也不幸去世,你可算是王爷的独子,他不喜欢你还能喜欢谁去?”
“那有什么稀奇?”他的手握得更紧,“不是很快就有弘历了?”
我笑了笑道:“你排行那么靠前,肯定还会有弟弟妹妹的,难道以后都这样自怨自艾了?王爷是缺乏一点耐心,你哪里做得不好,责骂就来了,不过他对你要求严,也是因为对你寄予的期望高……”
“可是我做不到他想的那样。”他打断我,忽然变得激动了,“无论我怎么做都是错,我额娘也要受我连累,我就是一无是处。”
我看着他一张脸涨得通红,胸膛剧烈起伏着,头上冒出密密的汗珠,似急似气,不禁有些心疼他。其实我看到的,他已经很懂事有礼了,学业也不差,只能说胤禛要求太高了吧,又或许正是这样,他小小年纪就藏了太多心事,处处小心谨慎,没有小孩子应有的天真,所以也难讨康熙喜欢,如此胤禛就更恨他不成才。但我却旁观得很清楚,在雍亲王府,他是最让我觉得亲切的人,有好几次年氏想整我,还是他解了围去。
我起身走到他面前,拿绢帕擦了擦他头上的汗珠,笑道:“弘时少爷很好呐,李侧福晋也以你为傲呢。”
他苦笑了一下,“你也知道,我额娘是侧福晋,弘历的母亲是什么?可我额娘还要受她脸色,都是因为我……”
“你想多了。”我轻叹了一声道,“那是大人们的事,你能影响什么?福晋偶尔还会受受年侧福晋的气呢,难道是因为福晋的孩子没了?你还小,大人们的事很复杂,不是你能明白的。”
他抬眼斜睨着我,嘴角终于有了一丝上扬,“说得你好像很大似的,你不也只比我大几岁而已。”
“是,是,我也不明白他们的事。”我看着他笑道,“你不黑着脸,那就是没事了?”
“嗯。”他长长吐出口气,笑道,“这些话说出来,一下就舒服了。”
我含笑点头,他忽然正色看着我,问道:“你还会回我们府上来吗?”
我微微一惊,转身走回先前的椅子上坐下,笑问道:“怎么了?”
“我……”他紧张地看着我,有些迟疑,半晌才接着道,“从前你在府上,我心里难受还可以找你说说话,现在……”他又沉默了,良久重复问道,“你还会回来吗?”
我摇了摇头,他似有些失望,片刻后笑了笑,道:“也好,那地方,我都不想呆,何况是你。”
不待我劝慰两句,他又一脸忧色地看着我道:“你心地那么好,去哪里都会被欺负了,你也不用骗我,看弘旺对你拳打脚踢的,也知道你在八叔府上过得不好,要是阿玛知道了,又……”
弘旺今天踢我这一脚纯属意外,我在胤禩府上可没挨过打,急忙打断他解释道:“不是的,我在八爷府上吃得好住得好,活儿都很少干,你可千万别去对你阿玛说什么。”
“我对他说什么?”他撇撇嘴道,“你几时见他要和我说话来着?”
那倒是,胤禛对他说话的内容永远只有那几样,书背得不好,字写得不好,骑射练得不好。
他坐得片刻,茶已经凉了,问我要茶。我坐着不动,笑道:“还不想回家?我可不敢留你久了,要是你阿玛来找我要人,那怎么办?”
他扁着嘴,将茶碗递向我,也不说话,我无奈只得起身去给他换了热茶,叹道:“今日就随便你了,以后念书的时候可不要偷跑了,更别带着弘旺少爷逃学。”
他接过茶喝了一口,笑道:“那你只能去对你那弘旺少爷说了,他以后都不去宫里念书了,今日还是他拉我走的。”
我大吃一惊,原本还以为只是小孩子贪玩,逃个一次学没什么打紧,没想到似还有其他事发生,急问道:“怎么回事?”
“也难怪他生气,我见了也很生气。”他放下茶碗,拳头又一瞬握紧,面上带着一丝不平之色,哼声道:“一点小事,和二十叔起了些争执,二十叔就取笑他,说八叔是辛者库之后,不忠不孝,他一气就打了二十叔两拳,拉我走了。”
我完全怔住,竟没想到这其中还有这样的事,只怪康熙太能生了,那二十阿哥胤袆辈分高着一辈,年龄却比弘时还小,本是小孩子口没遮拦胡说,弘旺却也是个小孩子火爆脾气,难怪会动手了。
我不禁长声一叹,若康熙对胤禩念一点父子之情,胤袆也必不敢说出那样的话来。
弘时侧过脸看着我,试探问道:“弘旺打架的事,你要对八叔说吗?”
我淡淡一笑,摇了摇头。
他并没做错什么,是我错怪他了。福晋将他教得很好,胤禩有一个好儿子。
第166章 第一六肆章 赐婚
中元节的时候,我还去了将军府祭拜。乱云岗,晨风遭千人围攻,与百里曦双双坠崖,尸骨无存,将军府后山坟冢也只是埋着他的衣物和葬品。
在他墓碑前站了许久,康熙果然像胤禛料想的那样,封了他镇国公安抚人心。
想到往昔种种,不禁伤怀,直到傍晚,文素叫我去用膳,我才收起心情,随她走了。
晚膳后,我让孙嬷嬷抱了思诺来,那本是我的亲生儿子,此刻却只能以姨娘的身份相认,我几乎每日夜里都梦着他、念着他,多想能将他带在身边抚养,可是我却无法时时看到他,更无法尽一个母亲的责任。
从孙嬷嬷手中接过他,他闭着眼沉沉睡着,红扑扑的脸蛋儿吹弹可破,长长的睫毛覆在眼帘,小嘴儿微微张合。
不知是悲是喜,只看着他那可爱的模样,我就忍不住掉下眼泪来。从生下他到现在,这还是我第一次抱他,那小小的身子,几乎没有什么重量,但我的心却沉重得难以呼吸。
孙嬷嬷哀声一叹,“云诺真是可怜,一出生就没了父母,没兄弟姐妹就不说了,可叹将军也是单传,他连个叔叔伯伯也没有,而今恐怕就和你这姨娘是最亲的人了。”
她这一说,我更伤心,我将他带来这个世上,却没想到会让他如此孤苦。
孙嬷嬷也是真心疼他,见我流泪,也忍不住哭了两声,“可喜诺儿很乖,从来不哭不闹,好似他也知道自己命苦,更要坚强。”
“我不会让他受苦。”我在他粉嫩的脸蛋儿上轻轻一吻,柔声道,“诺儿,在这世上,你不是孤身一人,你还有……还有……”
还有我这个亲娘!
我想将他带回孟府住几日,孟轲和夫人也很想念外孙儿。去找文伯商谈,他开始不同意,怕诺儿还小,抱出去有什么闪失,可后来还是被我说动了,叮嘱了文素、白柔、孙嬷嬷一起随我回孟府。
途经八爷府,却见外面有宫里的人,我心中一紧,猜不到会是什么事,匆匆入内,将文素等人在西院我住的小屋内安顿好,立刻去找福晋打探消息。
福晋半躺在床上,不知是不是受与我合魂的影响,这半年她几乎一直卧病在床,气色一天差似一天,胤禩找了许多大夫,也未诊出病因,只是服些汤药拖着。见我进屋,她也没什么精神,懒懒地倚在床头,问道:“你不是回家祭祖么?怎的来了?”
“已经祭祀完。”我小心道,“方才从外面经过,见有宫里的人,不知他们来可是有事?”
“不知道。”她强掩了担忧,又好似说服安慰自己道,“皇上召了爷进宫,应是叙叙家常而已。”
我心头一震,这个时候天已入夜,无事怕不会急召进宫去,福晋定也是担心的,我也不好说什么让她更担心的话来,只好宽慰道:“应是没事的,福晋多加休息,奴婢先退下了。”
她挥了挥手,我出了房门,遂走回西院住处,打算等着胤禩回来问过无事再回孟府。
可这一等却等了一个时辰,天已完全黑了,他仍是没有回来,福晋派了人进宫打听消息也没个回音。而这时,本来一直熟睡的诺儿却哇哇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