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晋,不要……”她忽然跪在地上,泪流满面道:“奴婢什么都不要,只要继续伺候福晋。”
“你起来。”我拉她站起,轻笑道:“这事我就交给你了,先别对外张扬,知道么?”
她一直抽噎个不停,良久才顺过气,忍着眼泪点了点头。
回到房里,我又叫来了文素。她似已从我的神情中看出了什么,还不等我开口,便已跪下道:“不管发生何事,奴婢都不会离开福晋和王爷。”
“嗯,我知道。”我扶她起来,微微笑道:“所有人中,我最信得过的就是你了,所以我将最重要的事托付给你。”
她怔了怔,目光一瞬变得坚毅了,“奴婢一定竭尽全力,完成福晋交托的事。”
我点了点头,拉着她的手道:“我想请你帮我照顾诺儿和安安,抚养他们长大成人,诺儿的身世,你不必告诉他,因为我和胤禩本就将他当作亲生儿子,今时今日所发生的事,恐怕他已经多少明白,但安安还小,我希望等她大一些的时候再知道这些事。”
她正色道:“奴婢懂得如何做了。”
我想了想,轻叹了一声,“你去将诺儿带来,我还有话交代他。”
她眼里闪过一丝悲伤,低了头转身出去,片刻后带了诺儿进来。
诺儿从小就很敏感,懂得很多,这两年他也越渐沉默,漆黑的眸子里掩藏了深不见底的忧伤,他也不过才十一岁,十一岁的童年却不见阳光,我时时觉得太亏欠他。
他这时一看到我,眼眶就红了,果然他又敏感地知道这一刻我是找他话别了。他忽然冲过来抱着我,哭着叫道:“额娘……”
我知他从小就很会控制自己的情绪,开心不会大笑,难过也不会流泪,但他这时却死死抱着我,全身剧烈颤抖,泣不成声,“额娘,不要……”
我也紧紧抱着他,泪流不止。我真是残忍,要一个小孩子如此害怕,但我不久于人世,为了他的将来,我此刻也必须残忍。
我轻轻摸着他的头,渐渐收起眼泪,沉声道:“诺儿,跪下。”
他还是抱着我不肯放手,我又说了一遍,他才抹了抹眼泪,扑通跪下。
我将文素拉到他面前,正色道:“今日我与文素义结金兰,她以后就是你的干娘了。”
文素似没想到我会如此,大惊失色,急往一边避让,口里叫着,“这怎么行?”
我紧紧拉着她,向诺儿道:“你还不叫干娘?”
他对着文素拜了一拜,叫道:“干娘。”
文素顿时泪流满面,扶他起来,颤声道:“诺儿……”
“诺儿,”我深吸了口气,缓缓道,“以后额娘不能再在你身边照顾你了,你要听干娘的话,知道么?”
他拼命忍着眼泪,紧咬着嘴唇,咬得嘴角流出血来。
我将茗珍交给我的那块鬼王门门主金令放到他手里,沉声道:“这个你要好好收着。”
他用力握在手里,嘴唇咬得更紧。
我心疼地将他抱进怀里,一瞬哽咽,“你要照顾好妹妹,不能让任何人欺负她。”
他松开嘴唇,沉声道:“诺儿一定会保护好安安。”
“嗯。”我欣慰地笑了笑,松开他道:“没事了,去阿玛那里吧。”
他又用力地抱着我,哭了许久才平静下来,文素带着他走了。
交代了后事,好像了却了好大一桩心事,只剩下胤禩了,我最牵挂、最放心不下的人。
我一直在想,我要如何与他道别?他知道我被挫骨扬灰的时候会怎样?我怎么才能让他不难过?
想了许久,我想将最美好的回忆留给他。
最后一个元宵,我换了漂亮的衣服,精心梳妆一番,然后去找他。他正对着开得浓烈的梅花出神,一场大雪过后,所有的花蕾都已怒放,在被风霜吹落枝头零落成尘之前,最后一次痛快绽放。
他此刻舒展着眉头,嘴角似还带着若有若无的笑,应是在想着很美好的事。
我轻手轻脚绕过去,从背后抱住他,笑道:“你是不是在想我?”
“你说呢?”他转过身,手指轻轻滑上我的脸,眼里闪着清辉般令人迷醉的光芒。
我顿时怔住,我有许久没有见到过这样的他了,这几年他总是给我很沉重的感觉,可能有着和皇位失之交臂的不甘,有看着亲厚的人一个一个被迫害却无能为力的无奈,有着对未来无法掌控却已窥见到轨迹的担忧,那个云淡风轻的胤禩去得越来越远。
但这一刻,他回来了,我竟激动得一瞬泪湿眼眶。也许,真的已经看透了,繁华落幕,不如笑忘。
“爱哭鬼。”他在我鼻子上轻轻一刮,笑叹道:“你又怎么了?”
我收起眼泪,瞪了他一眼,“你没瞧见我今天打扮得很漂亮么?”
他淡淡一笑,“你在我眼里,时时刻刻都是这么漂亮。”
“你好肉麻,我现在不是小女孩儿了,你用不着甜言蜜语,我不吃这一套。”
“那你吃哪一套?”他嘴角勾起一抹坏坏的笑,忽然一口向我唇上咬来。
我慌忙推着他躲闪,笑道:“我找你说正经事来着,你好歹也正经些。”
“我还以为你是来勾引我的。”他还是在我唇上啄了一下才罢休,稍稍松开我,道:“说吧,什么正经事?”
我抬起眼,认真地看着他,“今日元宵,我们带平平一起去赏灯好不好?”
“谁?”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平平是谁?”
我抓着他的手移到我肚子上,轻笑道:“这里面这个,你忘了?那时我们说好,若是儿子,就叫平平,我感觉这次一定是平平。”
他怔了怔,原本清澈明亮的眼眸里似起了一层轻雾,片刻迷蒙散去,又现出一片清辉,抱紧我笑道:“好,我们带儿子去赏灯。”
康熙四十五年的盛世元宵夜,是我珍藏在心里最美的记忆之一,现在是我们在这世上的最后一个元宵,我想带着那可能无法来到世上的孩子,一起走过那些旧时的足迹。
那时候他怕我觉得不自在,将随从都遣退了,这一次,我们走到哪,那些监视我们的八旗官兵就跟到哪,但这一夜,我玩得很开心,我们去看了舞狮,看了做面人,去猜了灯谜,最后他仍是牵着我,走在灯火通明的长街上,抬起眼就可以看到身边他如水恬淡的微笑。
和那时一样,尘世的喧嚣,仿佛远去,我心里静得只听得到他的呼吸。
我仍是想这条路没有尽头,就那样一直走下去。
第192章 第一九〇章 遇劫
元宵过后,贺总管来问我别院附近的田产要怎么处理,我想起几年前还埋了一坛上等女儿红在别院的梅林里,便和他一起去了那边,想把那坛酒挖出来带回去给胤禩,顺便看一看附近的田产。
安安也和我一样,特别喜欢那片梅林,以前每年冬末,她都要跟着我去小住几天,这次照样吵着要去,我将诺儿也带上陪她,当日晚上在那里住了一夜,次日一早,和贺总管看了田产,商定了变卖的事,便兴致勃勃去挖了酒,准备回府。
安安却没有玩尽兴,撒泼不肯走,我也懒得和她啰嗦,吩咐贺总管留在那边照看她和诺儿,待她玩够了再送她回来,我则先走一步回了府上。
胤禩这时正在暖阁里左手和右手下棋,在他身后,站着四名监视他的侍卫。
我对那四人视而不见,走过去,举着酒坛在他面前一晃,笑道:“你看我把什么带回来了?”
话音刚落,忽然手上一松,酒坛已被一名侍卫抢了去,我顿时生气叫道:“你干什么?”
他将酒坛抱在怀里,冷冷道:“这东西要交给内务府查验,若无可疑之处再行还给你们。”
他分明是想贪我们这坛酒,我顿时鬼火冒,瞪着他道:“查验?查验什么?是不是我们吃饭喝水你们都要查验了?”
他不理我,冷着脸看向别处。
胤禩拉着我的手,笑道:“你这淘气鬼,这次又放了什么在里面想给我惊喜了?”
我微微一怔,随即明白,坐进他怀里笑道:“反正不管放了什么,惊喜都只能留给内务府了。”
那侍卫听到我们这话,微微变了脸色,胤禩也没看他一眼,左手在棋盘上落下一粒白子,又搂着我的腰,笑道:“你不会因为上次拿只活蜈蚣没吓到我,真听了我的话要将它研成粉下在酒里作弄我吧?”
“那可难说。”我拿起一粒黑子陪他下棋,在他耳边低声笑道:“老是蜈蚣没有新意,你再猜猜其他的。”
他还未再继续猜,那侍卫的脸色已变得很难看,似在犹豫要不要把酒坛放下了。
胤禩笑道:“猜不出来,你给点提示。”
“你听过五毒散没有?”我眨眼笑问。
“就是用蜈蚣、壁虎、蝎子、蟾蜍、蛇五大毒物的尸体研磨而成的毒粉?”他在我头上轻轻敲了一下,故意板着脸道,“你想谋杀亲夫?”
“分量少不会毒死人的,将这五种毒物放入瓮内,以血滴入,引得它们缠斗至死,再将尸体研磨成粉,谁服下了,都必须对自己的妻子专一,若还勾搭其他女人,就会肠穿肚烂,生不如死。”我挑了挑眉,轻笑道:“你怕不怕?”
他笑叹了一声,“你这是什么鬼神怪力之说?”
“你可不要以为是我胡编的。”我轻哼了一声,“我可是专门去钦天监问来的。”
那侍卫听到“钦天监”三个字,再也忍不住惊慌,像甩热山芋似的飞快将酒坛放下了。
我心中暗笑,这不但是个胆小鬼,定还是个色鬼,一听不能碰其他女人就吓成那样,转念一想,又不禁苦笑,那也是我这妒妇名声在外,才会有人把这种无稽之谈当真了。
酒坛一开封,顿时酒香四溢,弥漫了整间屋子。我倒了一杯出来,递给胤禩,笑道:“你敢不敢喝?”
他一手接过,仰头喝了,悠悠笑道:“我本来就只对你一个人专一,我怕什么?”
那几名侍卫瞧着我们卿卿我我,都皱着眉头面面相觑。
我们每日就是这样被人监视着过日子,胤禛还怕我们收买侍卫,每日都派不同的人来,我已经习惯了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但最难以容忍的,就是连夜里睡觉,都有人守在门外。
夜里很静,静得依稀能听到风吹断枝桠的声音。
胤禩睁着眼躺在床上,似在想事情,久久不睡,良久低声问:“你这次去别院那边,一切事都办好了吧?”
我轻握了他的手,“你放心吧,都安排好了。”
又是良久,他才“嗯”了一声,心事重重的样子,抱了我低声道:“睡吧。”
我想着即将而来的事,也觉得心情沉重,直至半夜才终于睡着了。
一连下了几日大雪,积雪已经很深了,我和他在后院里堆雪人,忽然贺总管惊慌失色冲进院子,冲我们高声叫着,“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我还没太在意,胤禩却变了脸色,扔下手里的一捧雪,迎上去急问道:“什么事不好了?”
贺总管跌跌撞撞跑到他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奴才送小格格回来,路上却遇到劫匪……”
“什么?”胤禩未等他说完,一把抓着他衣襟,紧张得声音都发颤了,大叫道:“安安在哪里?她有没有出事?”
贺总管脸色苍白,忽然跪下了,“奴才该死,没有照顾好小格格,劫匪连人带车将小格格截走了,奴才一直在后面追,但追到岔路就再不见踪影,奴才不知该如何办,回来……”
“怎么会这样?”我倒抽了口凉气,颤声打断他,“有没有看清是什么人?诺儿呢?”
胤禩脸色阴沉到极点,完全无法保持平静,用力推开他,厉声叫道:“在哪遇劫的?带我去!”
贺总管脚下一滑摔在地上,又慌忙爬起来,转身往前院奔去,我和胤禩也紧跟在后面。
小路子飞快地牵了马来,我们都翻身上马,正要冲出大门,胤禛派来的侍卫却忽然拦在前面,一人沉声道:“未得皇上允许,你不能离开……”
“滚开!”胤禩眼里闪着噬人的怒火,挥鞭向他抽去,趁他们往一旁避让的间隙,我们已策马冲了出去。
那侍卫立刻鸣了哨,围在府外的八旗官兵大惊之下纷纷上马,在我们后面紧追不舍。
城门的守卫首领似先一步得到了通知,带了一队人马在前面拦我们。胤禩已经红了眼,全然不顾那些人手里拿着弓箭,一路驱马往前,打伤数十人,杀出重围,但他也被两箭射中手臂,鲜血顿时染红了衣袖。
我紧跟在他后面,惊慌叫道:“胤禩,你的手……”
“没事。”他声音一沉,“先找安安。”
贺总管领着我们又往前行了约莫两里,到了岔路口,说道:“就是追到这里不见了,不知往哪一方去了。”
那岔路连我们来时这一条共分三路,胤禩立刻让他带人往左边去,我们则往右边去,那些在后面紧追的八旗官兵也立时分了两路。
一阵风驰电掣,吸入太多冷风,我已有些支持不住,剧烈咳嗽起来,险些摔下马。
胤禩的声音从前方传来,“陌儿,你就在这里,我去寻他们。”
“不,我要去。”我屏气止住咳,一手捂着口鼻,一手拽紧缰绳,片刻不停跟在他身后。
没过多久,前方看到马车的影子了,他接连几鞭抽马,箭一般射了过去。
那正是我们府上的马车,此刻翻在路旁,车门大开,里面空无一人,他跳下马,四处搜寻起来。
“胤禩……”我害怕地抓着他的手,他也在恐惧,全身都在颤抖。
那些紧追我们的官兵已打马赶来,纷纷停下,将我们团团围住,一人去车厢里搜查起来。
胤禩似已完全失了方寸,不停地向着四处大叫:“安安,诺儿……”
忽然那为首的都统挥了挥手,冷冷道:“将他押起来。”
立刻便有四五人冲过来将他牢牢架住,他奋力挣扎,口里仍大叫着安安,我扑过去,想抓着他的手,却也被人拉退架住。
“一定是他,一定是他干的。”他双目赤红,疯了一般叫道:“我要见皇上!”
那都统冷冷一笑,“将他带走。”
“胤禩……”我朝着他被人拖走的背影大喊,心口一阵揪痛,只觉眼前一黑,晕了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