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叫到我的名字,我竟莫名紧张起来,只听她缓缓道:“哀家罚你去公主院中跪着,向她赔罪,她叫你起来你便能起来了,知道了么?”
我点头小声道:“知道了。”心中却要抓狂了,你罚什么不好,要我去向那个冤家赔罪,那还不是想折磨死我。
只听胤祯叫道:“皇祖母——”
太后却打断了他的话,向我道:“你还不去?”
我深吸口气,站起身,向众人告了退,带着绝望的心情,向公主的住处走去。
第21章 第○一九章 成巧
我在公主的院中跪了一天一夜,风一直没有停过,雨下了几场,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从血液凉自心底。浸入骨髓的寒冷,令我毫无睡意,无比清醒,但我的身体却没有意志那样坚强,我病了,嗓子发痛,头也痛,只是一股倔强支撑着我,我才没有倒下。
紫芸自己病得神志不清,还要来陪我,我让青鸢强将她拉走了。青鸢来给我送饭,就看着我哭,我以绝交威胁她们,谁去求太后求公主,我就再也不理谁。
不知道为什么我想放弃了,我想要掌握自己的命运,想要按自己的意愿在这红墙中生存,想帮着我所喜欢的人逢凶化吉,却挣扎得好辛苦,我担惊受怕,步步为营,却永远不知道什么在等着我,我为什么不做康熙的妃子?取悦他,比应付这宫中的女人容易,贵妃、太后、公主,每一个人都令我心力交瘁,我还以为我胜了,没有,完全没有,谁我都斗不过,谁都可以要我生便生,要我死便死。我可以讨好求饶,可以谄媚假笑,但是我不愿意了,我累了,谎话编得太多,我都不知道自己哪个时候是真实的,哪个时候是虚幻的,孟清或许早已经死了,我苦苦坚持的自我早已经死了!
这一日夜我觉得像几个世纪那么漫长,长得让我有足够的时间,将这一切完全看清了,我不切实际的梦,我想命运由自己操纵的梦,终只是个梦,这一刻,已经裂成碎片,化为乌有。封建主就是封建主,维护的永远是那个阶级的利益,没有仁慈一说;皇宫,就是一个吃人的地方,没有一寸净土,没有我所以为的安全宁静的家园。我如果足够聪明,早就应该明白,我要想过得好,就只有唯一一条路,就是成为那个阶级的人,我就再不用拼命违抗什么、坚持什么。
我根本不是贵妃太后所说的聪明人,不然我怎么会到这个时候才明白这样浅显的事实?
我还在苦苦挣扎,只是我却动摇了,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能屈能伸的角色,但这一次,为何却做不到?或许太后的决定令我心灰意冷,打碎了我一直做着的美梦,令我清醒地意识到,普天之下,谁的庇护都不及皇上的大,我选错了道路,我对她表忠心却换来如此重罚,只因我是个卑微的奴才,我错在我是个奴才。但是我骨子里每一个细胞都在拼命反抗,拼命叫嚣,我甘愿当一个奴才,却绝不卑贱。
这份倔强,是孟清尚还活着的唯一证明,我不想丢弃,多辛苦多艰难都不想丢弃。
不知黑暗何时过去的,天明了,青鸢撑着伞来了,说太后叫我过去。我几乎已经站不起来,腿脚又酸又胀,仿佛已不是我的,头也很沉,像是驮着百斤重物在前行。
这么早来请安的还是那四个阿哥,我全身湿淋淋地出现在众人面前,无法想象那样子有多狼狈,浑身上下都在滴着水,一夜未睡还在发烧,我看到胤祯焦急紧张的神情,还有他那清澈的眸子里驱之不去的心疼。八阿哥面上惊疑之色一闪而过,然后我就看到了他与胤祯一模一样的表情,我第一次看到他的眼神中,似乎有一种叫伤痛的东西,令他的眉头紧紧锁起。四阿哥冷峻如石刻的面容一阵抽动,我已无力去分辨他深沉的眼眸中是什么在闪动。
走了一段路,头晕得厉害,连站着的力气都快要没有,强打精神去向太后请安,一开口,我才发现声音已经喑哑得我自己都吓了一跳,而且每说一个字,喉咙都像被刀子割开一般疼痛。
太后神情冷淡,喝了一口香芩递给她的热茶,“昨儿你去哪了?整日都未见人影。”
我神色平静地看着她道:“在公主那里跪着。”
她吹着茶,也不看我,“那你这时又从哪儿来?”
我现在是一点也不觉得她仁慈可亲了,心里鬼火冒,这种明明知道答案的问题能不能不要让我答了?我喉咙痛得要命,还要耐着性子,“从公主那里来。”
她面上似乎还闪过一丝惊奇之色,“这么说你在公主那里跪了一日一夜了?”
我“嗯”了一声,实在不想说话。
她又恢复了冷淡的神色,“公主没有原谅你?”
我低声说:“没有。”
她看了我一眼,“你没有向公主赔罪?”
我毫不避让她的目光,答道:“有。”
“哦?”她轻哼了一声,“你如何说的?”
我忍着嗓子的疼痛,轻声道:“奴婢对公主说,太后让奴婢来向她赔罪。”
“然后呢?”
“然后奴婢就在院中跪着了。”
“你没有办法让公主原谅你?”
“没有。”
“你就没再说话了?”
“没有。”
“一句话都没说?”
“没有。”
她忽然变得有些激动起来,声音也尖锐了,“你为什么不说?你不是那么会说话的么?”
我淡淡道:“奴婢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她冷笑了一声,“求饶你也不会?”
我看着她的眼睛,仍是淡淡道:“不会。”
“好,好,好,”她像是有些生气了,而且气得不知说什么好了,挥手喝道,“那你继续去跪着。”
我已经不怕了,心里在大笑,还有一丝血腥苦涩的味道。我昨日都在后悔没去做康熙的女人了,我的心早就死了,我还怕什么?
我低头道:“奴婢告退。”然后转身往外走。
“你站住!”太后尖锐的声音在我身后如同咆哮,“哀家不信你真没办法和公主修好,你不是不能,你是不愿意!你在和哀家较劲,是不是?好,那好,哀家就要看看你到底能倔到什么时候。”
我在和她较劲,我在和掌握我生死的人较劲,我是不是疯了?一番应答,心情激愤,已将我最后一点力气都用尽,我一脚迈出,却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顿时就失去了知觉。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到我回到了现代,我终于看到了我的父母,我的朋友。梦很真实,真实得连拥抱时身体的温度都能感觉得到,小艾俏皮的笑容在我眼前如同芍药绽开,伸手就可触摸。小堂弟勾着我的手指,对我说,姐,给我找个好姐夫。我还可以嗅到他手上淡淡的烟草味道。我从小到大一切一切,都仿佛电影回放,清晰而完整。我想抓住,我想紧握这属于我的美好,但却看着它们在我指间碎裂,如杨花纷飞。割破手的鲜血,在我眼前漫延,朦胧血色中,我看到了世间最无情最残酷的地方,我在一道道宫墙中彷徨地穿行,躲避着一个个险恶的陷阱,遍体鳞伤。然后一个穿着明黄龙袍的男人对着我大笑,你躲不了,跑不掉,你只有做朕的女人。我挣扎,大叫,绝望地哭尽了最后一分力气,周围一片死寂。
这个梦在我昏迷的时候翻来覆去地做,已经成为一个魔魇,不得挣脱。
我睡了两天才完全清醒,这其间我有一点点意识,知道有人来喂我吃药,给我盖被子,但是转瞬就又沉沉睡去。
睁开眼就看到青鸢坐在床头,她憔悴又疲惫的脸,令我的心一阵揪紧,那一刹那,我眼前浮现出上一次病重时玉容焦灼紧张的神情,忽然像是被重击了般头痛欲裂,我还想保护她,我却这般轻生。回想昏倒之前,我好像是去生死边缘走了一遭,我都是在干什么糊涂事?我竟然想放弃我坚持了那么久好不容易才刚刚起步的道路,我竟然想去做皇妃,我竟然抛生忘死什么都不在乎了,甚至想着死了更好,反倒解脱了。原来我不是俊杰,不识时务,我的血液中竟有着那么恐怖的反叛因子,连理智都压制不住。
跪在公主院中的那一日夜我钻牛角尖钻入了死胡同,现在从鬼门关出来,回头再看,才跳了出来,赔个礼道个歉有多难?能比向命运屈服,去做皇妃,舍弃自由、幸福还难啊?我只是在维护做奴才也不卑贱的尊严,到底值不值得?
我微微苦笑,这两日被那噩梦反复折磨,我才知道我有多惧怕成为皇上的女人,我哪里做得到?我心里坚守的要独一无二的爱情,怎么能放弃?
青鸢见我醒来,疲惫无神的眸子立刻亮了起来,向紫芸叫道:“芸儿,小陌醒了。”
紫芸睡得不沉,一听青鸢叫她就醒了,披了件衣服下床走过来,她还有些咳嗽,病也未全好,还要照顾我,我觉得老天待我不薄了,我为什么不知道珍惜,还让她们担惊受怕,我去做皇妃,在后宫争斗竞逐,还去哪儿找这么好的姐妹?去哪儿找这种朴实无华的友谊?
我喉咙还是很痛,咽了下口水,轻声问:“现在是什么时候?”
青鸢去给我拧帕子洗脸,随口道:“寅时刚过。”
我想着那就是夜里三点多,她竟连觉都不睡守着我,我又是感动又是过意不去地道:“你们不用眼也不合地守着我,我没事。”
“什么没事?”紫芸瞪了我一眼,“你不知自己病情反复有多可怕,第一日高烧不退多让人担心,那样烧下去,醒来脑子怕也烧坏了。还好刘太医医术高,但也两副药下去烧才退了。”
“刘太医?”我有些纳闷,记得平日出入这宁寿宫里给人看病的不是张太医就是李太医,还没遇着个姓刘的。
紫芸一边扶我坐起来,一边道:“就是那个太医院的院判刘肃心刘大人。”
我吃了一惊,我这样的身份哪能让太医院的院判给我看病?紫芸像是看出了我的心思,撇嘴笑道:“虽是不合规矩,不过你这丫头命好,八贝勒亲自去请的,太后也默许了。对了,这两日太后还来看了你几次,叫我们小心照顾。”
我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八阿哥竟然会为了我这么个丫头去请太医院的院判来给我看病,那不知又要落下什么话来,而且太后不生我的气了?我是不是在做梦?
“你不是真烧坏脑子了吧?这副傻样子。”紫芸伸手来探我额头,“没事呀,烧已经退了。”
青鸢递过帕子给我擦脸,对着紫芸笑了起来,“你没瞧见那日情景,她将太后气得多厉害,她倒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却把那几个阿哥吓得面无人色,当日我怕得要命,现在想来却又好笑得紧。”
“什么好笑?这能拿来玩笑吗?”紫芸看着我的脸色沉了下来,“小陌,你这性子不行,你是出身大户人家,是千金小姐,你和我们三旗包衣不一样,你是八旗秀女,让你做宫女的确是委屈了你,但有什么办法?你已经是宫女了,该收敛就要收敛,我们也就只能让你少做点活儿,但你不知死活地顶撞主子,谁也救不了你啊。”
我瞧着她严肃又紧张的神色,知道她责之切也是为我好,但我还是要解释两句,“我和你们没什么不一样,我当你们是姐姐呢。”
紫芸怔了怔,青鸢赶紧推开她,笑道:“好啦,好啦,半夜三更还训人,小陌知道的。”
紫芸叹了口气,“不说了,你自己要真想明白才好。”
我点点头,“你们去睡吧,我没什么事了。”
“还睡什么?”青鸢扑哧一笑,“等下十四阿哥又要来请安了,我们还得去伺候,他一天比一天来得早,晚上请了安又许久不走,就一直在这屋子里看着你,一句话也不说。都议论他要住进宁寿宫来呢。”
我心头一震,长久以来一直回避不愿去想的问题,这时却好似被什么逼着跳到我面前,让我不得不面对。我的手被得月抓伤,我第一次看到他紧张关心的眼神,给清澈如孩童般无邪的眼眸增添了一道忧伤,他要助我攀龙附凤,说我开心他就开心时,眼里却有着一丝淡淡无奈的阴影,那时我还可以自我安慰他对我是小孩子的朋友意气。但是后面一次又一次,他为我挺身而出,为我去受贵妃奚落,为我对公主动怒,惹得太后生气,还有他问我是不是喜欢八阿哥时,眼里那抹压抑的气闷和苦楚,都如何解释?他只说他会保护我,但保护背后的情感广泛得很,他对我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宁可自己表错情也不能再回避,我对他没有男女之爱,更不可能在一起,要及早表明清楚。
我就皱着眉头想着要如何说,紫芸瞅了我两眼,轻叹口气,“醒来就痴痴呆呆的,莫不是真的烧坏了脑袋。”
青鸢将药热了端来给我喝,“喝了药再睡一觉,别想那么多事情,要想也等病完全好了再想。”
我喝了药,确实身子也没什么力气,头还有些痛,就又躺下睡了。这一睡就到了傍晚才醒,青鸢端了热粥来给我吃,我没什么胃口,但又饿得慌,就喝了两碗。这时就见紫芸扶着太后进来了。
我慌忙要下床,太后却出声道:“你有病在身,就不用行礼了。”然后她又对着青鸢、紫芸道:“你二人先出去。”
我忽然就紧张起来,一颗心怦怦直跳。她走到我床前,仔细看起我来,我触到她眼中一抹爱怜之色,不禁迷惘了。
她连连叹息,“可怜见的,都瘦了一圈儿,你这丫头是哪根筋不对了,要作践自己?哀家怎么想都想不明白,胤禩说你是淋了雨发烧将脑子烧糊涂了,才会冥顽不灵,哀家寻思着怕也是这个理儿。”
我心中明白,八阿哥在帮我说情,太后也顺着就给我台阶下了,那日我激得她大怒的事便这样过去了,我也不妨就这样说好了,我就开口道:“奴婢……”
“你嗓子痛就不要说话了,”她又用那种爱怜的眼光看着我,“哀家都知道。你心里委屈,明明是帮哀家分忧解愁,哀家还要罚你。”
我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她叫我不要说话那我就不说话了。只听她继续说:“哀家本是轻罚你,想着以你的本事,不出半个时辰也能令公主消气了,哪知你这孩子这么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