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点点头,镇定了些,带着我出了废园,沿着宫墙往东走,没多久就到了一座阁楼前,是一座三层建筑,门紧闭着,但是并未上锁,她正要推门而入,我立刻拉住她,谨慎对我来说已经是一种本能,我直觉有些蹊跷,迟疑道:“门未锁,恐怕里面有人。”
“这时候没人的,”她肯定地道,“阁楼平时都不锁的。”
我听她这样说,才放心了些,又四下里看了没人,这才与她走进去。一层的窗户全都关着,显得特别昏暗。我们轻手轻脚地踩着楼梯往上走,到了第二层,一眼望去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继续去到顶层,这里就多了许多隔间,都有一扇小门,有的关着,有的半掩。
我正欲推开离我最近的一间隔间的门,那门却忽然从里面拉开了,门内站着一人,我吓了一跳,我还没叫,她却见鬼似地惊叫起来。
玉容奇道:“绮翠?你怎么在这里?”
那小宫女面上惊恐之色还未消失,脸色苍白得吓人,紧捂着胸口,颤声道:“我……我在这里打扫啊,你……你……唐夫人让你来接替我吗?”
玉容一时也没想起怎么回答,就点了点头。那绮翠还是一副惊吓过度的样子,颤声道:“那我先……先出去了。”她说完就往楼梯下走。
她那惊慌失措又紧张的神情让我起了疑,就算被我突然出现吓了一跳,也不至于吓成那个样子,而且惊吓跟惊慌紧张是两回事,我觉得有问题,转身叫道:“你站住。”她忽然撒腿跑了起来,我更觉得不对,拉起玉容跟在她后面往楼下跑去。她跑出大门就将门拉上关了,我们随后冲到门边就再也拉不开门,她已在外面上了锁,我听到她的脚步声飞快地远去。
那一刻,我已经意识到祸事来了,赶紧去推窗子,这才发现窗子的活拴全是死的,玉容脸色发白,似也已猜到情况不妙了。我顾不得想后果,几乎是命令她的口气道:“快到处找找,看有没有什么稻草人、小棺材之类的东西。”要是真找到这些东西,我吃都要将它吃了。
她已经吓得没有主意了,听到我这样说,赶紧手忙脚乱地到处找去。一二层楼可以忽略,我快速地在三层楼上的小隔间中钻进钻出,走入到正中间的那一间时,我终于明白祸事是什么了。猩红的地毯上,散落了一地玉器的碎片,也不知那是一件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原来是打碎东西,我反而镇定了些。
还不等我仔细研究现场想好对策,就听楼下大门轰地一下打开了,只听一个女人的声音高声叫道:“来人,给我把她们抓起来。”
紧接着便有几个太监冲了上来,不由分说将我们拉了下去。我只看到门口站着一个穿桃红旗装的妇人,脸上挂着一丝阴冷的笑容,在她身旁还站着裴嬛和绮翠,光线自她们身后而来,每人脸上恶毒的神色也显得更加暗沉。
玉容叫道:“唐夫人,玉器不是我们打碎……”
“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想抵赖?”那着桃红旗装的妇人打断她的话,厉声喝道,“给我把她们带走。”
我拼命挣扎,但两个太监扣紧了我的手,半点也挣脱不了,一人还捂着我的嘴,将我拖了出去。我看到远处福晋瓜尔佳氏正向着这边走来,秋月跟在她身边,见势不妙,回身就跑,却被福晋身后两个太监伸手拦住,不知福晋开口说了句什么,她也被拉走了。
我心里忽然涌上无边的恐惧,这场阴谋并非我想象的那么简单。
我和玉容被拖进了另一座阁楼,门窗一闭,半点光线也透不进来,昏暗阴森得就似炼狱。两边壁上各点起了一盏灯,借着微弱的灯光,只见福晋在正首坐下,唐氏陪坐在侧,她们身边还站着裴嬛、绮翠和一个跟着福晋的宫女。而在我们身边,则立着四个太监,手持手腕粗细的棍棒,带着一脸变态的狞笑。
忽然一根棍子重重打在我膝窝弯处,我便跪了下去,玉容也被他们推倒在地上。我强忍着怒气,努力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却怎么也想不到办法能度过眼前的劫难。
福晋仍然是那不急不缓的语气,对着唐氏道:“妹妹说有重要的事要审,到底是什么事?”
唐氏陪笑道:“这两个狗奴才,将太子的长命玉灯给打碎了。”
长命玉灯!一听到这名字我就直觉大事不好了,这罪名绝不会比什么魇镇来得轻,这唐氏好狠毒,竟是要将玉容置于死地。我心中一急,更是一点办法也想不到。
玉容似也意识到问题严重了,声音竟带着一丝颤抖,“福晋,不是这样的,奴婢是冤枉的。”
我无奈叹息,这种话没用的,明摆着她们设计陷害,我们还被关在那事故现场,人赃并获,根本无从解释,唯一能反败为胜的机会就是让福晋意识到除掉唐氏比除掉我们有意义。我就开口说道:“福晋,玉灯并非今日才打碎,唐夫人这两日忽然要调换打扫东阁楼的人,其中必有隐情,请福晋明察。”
我话说到一半,福晋的脸色就变了,待我说完,她忽然冷冷地看了我一眼,沉声道:“这几日我事务繁忙,妹妹她是怕我过度操劳,才主动揽了打理东阁楼的事,你竟然还敢反咬诬陷?”
我愣住了,那一刻恍然明白,打碎玉灯的人是福晋啊。我真是傻,到现在才想通。那今日这里,连一个公正的人也没有了,我们注定要成为替罪羊了。绝望的感觉一点一点袭上心来,我再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只听唐氏尖刻的声音道:“我看她们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不动大刑不会招了。”她冷笑了一声,口里迸出三个狠绝的字,“给我打!”
我被推倒在地,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当日那几十棍子家法,我是眼睁睁看着小红的魂魄离去,多少天我睡梦中都是她那自怜凄怨的眼神,现在她的影子又浮现在我脑海,恐惧蔓延了我的全身,甚至未感觉到此刻棍棒打在身上的疼痛,我的周围一片黑暗,只有无边的恐惧,像一双有力的手狠狠掐住我的脖子,令我快要窒息。
颈窝传来一阵湿热的感觉,我伸手一摸,血?刺人眼目的红色,也忽然刺穿了我的心,我终于从恐惧中挣脱,才发现玉容始终趴在我身上护着我,棍子几乎全打在了她身上,难怪我没有觉得痛。她虚弱的气息在我耳边变得异常清晰,我用力撑起身子推开她,看到她嘴角的鲜血,我泪如雨下,扑到她身上,紧紧抱住了她。
棍棒如雨点一般密密地打在我身上,我顾不得疼痛,嘶声道:“就算打碎毓庆宫的东西,那也应等太子来审理清楚再定罪,你们怎么可以滥用私刑?”
“你以为打碎的是一般的东西么?”唐氏冷冷笑道,“太子早年得那一场大病,皇上守着他几日夜也未见好转,最后从大觉寺请来这盏玉灯,才度过一劫,这是保太子长命百岁的神器,多年供奉于太子居所,你打碎它,还何须审理定罪,将你活活打死也是你活该。”
我彻底绝望了,这么可怕的阴谋,我怎么可能想得到?我就要为自己自以为是的聪明付出生命的代价了。我才刚以为有好日子过了,原来等着我的却是一个大陷阱。我竟然会天真的以为皇宫里会有好日子,我不是罪有应得是什么?
一棍重重地击在我背心,我感觉心都要被震碎了一般,口里涌上一丝血腥的味道。
福晋冷冰冰地声音飘忽不定地响起,“你到底认不认?”
我怎么能认?这是死罪。我咬紧了牙,一声不吭。
忽听裴嬛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怨毒的嘲笑,“还真是姐妹情深,将她们拉开,两人都动重刑。”
我紧紧抱着玉容,却还是被他们拉开了,裴嬛大笑的声音在我耳边如同魔咒,我还说未来不知谁犯在谁手里,结果竟然是我这么快就掉到她手里了。
两个太监脱去了我们外面的袄子,鞭子抽在身上,像是刀锋划破皮肤的感觉,冰凉刺痛,凌乱的血点飞舞,满屋子都弥漫着血腥的气息。
我眼前出现了一点一点闪烁的金光,意识也开始渐渐涣散。胤祯,我看到了他阳光般灿烂的笑容,我却要走了,再也不用担心他会被我伤害了;八爷,我还是好想能够留住他春风般温柔的微笑,但是我却要走了,再也不能守着他了,还有谁能来改变他的命运?仇诺,我死了是不是就能回来了?是不是就能再看到他了?
眼前最后一点金光消失,周围一片黑暗,我所想到的人,也都随着黑暗的袭来消失。
我以为解脱了,却又被一盆凉水泼醒,这一清醒,伤口的疼痛也变得更加清晰,刺激着我每一根神经,鞭子又落了下来。
我看到玉容口里吐了好大两摊血,紧闭了双眼,只剩下虚弱的呼吸,我心里好痛好痛,我信誓旦旦地要进宫保护她,却根本保护不了她。
认也是死,不认也是死,那还是认了吧,也好少受点皮肉之苦。我挣扎着撑起身子,强忍着疼痛道:“福晋,玉灯是奴婢打碎的,与玉容无关,你饶了她吧。”
“好,”福晋似已等这句话等了很久,立刻就道,“那就放了她,但却饶你不得。”
只听裴嬛高声笑道:“既然她已招认了,那是死罪,就将她乱棍打死好了。”
乱棍打死?我心底涌上无尽的悲哀,就没有痛快一点的方式吗?
棍棒落在我身上,我又看到了小红,我借用了她的身子,原来却要跟她一样的命运。就在我迷迷糊糊又要失去知觉的时候,忽然听到一个暴怒的声音,“住手!”
我已经分辨不出那是谁的声音,晕了过去。
第30章 第○二八章 脱罪
“陌儿,陌儿……”一个焦急、喑哑的声音在我耳边不停地响着,我似乎被他抱在怀里,他轻轻拍着我的脸,声音低沉又急促,“陌儿,你醒醒……”
我微微睁了睁眼,面前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什么也看不清,他的语声中多了两分欣喜,“陌儿……”
我还是看不清,如坠梦里的感觉,叫我陌儿的人?我突然好想哭,他来救我了,又是他来救我了。我闭上眼睛,声音带着一丝哽咽,轻唤他道:“胤祯……”
他紧握着我的手,“我在这里。”
他的手比我还冷,不知为何还在颤抖。但我却觉得很安心的感觉,放心地睡在他怀里,我再也不逞能了,再也不自以为是了,有什么事就让他去解决了。
迷迷糊糊睡着,耳边好像还有很多人的声音,但是很飘远模糊的感觉,仿佛是在梦中,一句也听不真切。不知睡了多久,感觉他松开了我的手,接着一只碗就到了我口边,我眼皮沉得一点也睁不开,仍是闭着眼,喝了一口,苦得我紧紧皱起了眉头,他将碗拿开了一些,待我眉头展开,才又端了过来,那药入口虽苦,但之后却甘甜清新,而且特别地清神,我觉得头脑像是清醒了一些,渐渐也能听清周围那些声音。
福晋和唐氏就一口一句我打碎了玉灯,也不知在向谁交代。
我将头埋进他怀里,他握着我的手又是一阵轻颤。我知道我还是逃不掉被审问,打碎玉灯这么严重的事,他也救不了我,我必须要推掉,但是福晋和唐氏连成一气,我也口说无凭,就算大家都知道我是冤枉的,怕也只能将我处死了。伤口的剧痛让我根本无法集中精神想办法,我耳边仿佛又响起“乱棍打死”那句话,恐惧再次无边无际地蔓延膨胀,我不由自主地紧紧抱住了他,只有这样,我才不觉得那么害怕。但是我还是忍不住发抖,离死亡那么近的感觉,我第一次感受到,在玉容家受的家法,比起这来简直算不了什么。
他怕触到我身上的伤口,只是试探式地轻轻搂着我。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忽然传来一个尖声尖气的声音,“太后驾到。”
太后也来了?她不是还卧病在床吗?我心中涌上一阵难言的酸楚,即使她最后还是要逼不得已处死我,但她大病着还来看我,死在她手里,我也不觉得那么悲哀了。
他松开了我,我立刻又被另一个人抱了过去,太后慈爱又充满怜惜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小陌,可怜见的,谁将你打成这个样子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一碗药下去,我神智已经清醒了很多,这时也可以睁开眼睛来。便看到太后满眼怜爱的眼神,她一手搂着我的肩,一手拂着我额前的乱发。
“太后……”我有好多话想要说,却一句也未能说得出,眼泪就掉了下来。
“别哭,别怕,”她像哄小孩子一般哄着我,“有哀家在这里,没人敢再打你。”她忽然脸色一沉,语气中带着不可违逆的威严,向着前面的一干人道:“你们谁来告诉哀家,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福晋轻咳了一声,似在舒缓紧张的情绪,半晌陪笑道:“回太后话,她打碎了太子的长命玉灯,而且已经供认不讳,臣妾只是依法将她就地处决。”
“岂有此理!”太后一脸怒容,放开我赫然起身,厉声喝道,“你们眼里还有没有哀家?她是哀家宁寿宫的人,就算犯了死罪,你们是不是也该知会哀家一声?岂是你们说将她打死就打死的?”
福晋仍是陪笑道:“太后息怒,只因皇上曾经说过,玉灯是保太子平安长寿的神器,任何人也碰不得,否则一律处死,今日出了这等大事,臣妾也很害怕,立刻进行了审问,她已招认……”
“二嫂动用如此重刑,未免有屈打成招之嫌吧?”八阿哥冷冰冰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我蓦然一惊,他竟也来了?我从未听过他如此冰冷的声音,似还压抑了极大的怒气。
“八弟若有疑问,可以重新审理,”福晋笑道,“就请太后主持公道。”
亏她敢说公道二字,她是将我钉得死死的,她们所有人都串通一气诬陷我,太后也不能说什么,今日能救我的只有我自己。我忽然无比地冷静,伤口的疼痛也暂时忘却了,这个重审的机会,我一定不能放过,无论如何也要尝试扭转败局。
我忍着痛,挣扎着爬起来,走到屋子中跪下。
我看到玉容躺在太子怀里,昏迷不醒。太子全副心思都在她身上,对审理打碎他的护身神器一事也置若罔闻。在我面前,就是玉容吐的两摊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