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他瞪着我的眼里多了一丝气恼之色,欲言又止。
我已经蹲在地上堆起雪来,这几日我心里烦得要命,对着格格她就给我讲她和八阿哥以前怎样怎样,我要忍出内伤来了,难得这时候她被太后留下来聊天,我才溜出来,一定要找个什么事发泄下。
胤祯开始不理我,在一边无聊了一会儿,终于也耐不住寂寞,蹲下身来和我一起堆着雪,嘴里还极不好意思地道:“要是被人知道我做这么幼稚的事……”
“这不叫幼稚,”我打断他的话,“这是童真,到你丢掉的时候才会知道,要找回来是多难的事。”
“陌儿,”他疑惑地轻声叫我,“我有时觉得你一点也不像个十五岁的小女孩。”
废话,我在现代活了二十二个年头,比你还大着几岁呢。我回避他的疑问,笑道:“你保持现在这个样子很好,别跟着那些心机深沉的人学坏了。”
他怔了怔,“你在说八哥?”
“谁说他了?”我忽然声音就大了几分,“别在我面前提他。”
他明亮的眼睛黯淡下来,心不在焉地堆着雪,半晌问,“你和八哥怎么了?”
“没怎么啊,”我装作不在意地道,“格格整日对着我说他,我听得耳朵要起茧子了,你就让我清静这一刻吧。”
“是这样?”他眼睛又明亮起来,这次竟然信了我的话。
我们堆了好大一个雪人,有我人那么高,他满脸兴奋之色,大笑道:“大功告成。”
“还没呢,”我微微一笑,“你小时候到底玩过没有?雪人也要有眼睛鼻子的呀。”正好我今日戴的一副黑玛瑙耳环,我就取下来镶在眼睛的位置。
“鼻子呢?”他带着笑问我。
我伸手在头上一阵摸索,总能找到个将就用的东西,忽然就摸到了那支玉簪,元宵灯会上和八阿哥猜灯谜赢来的那支,我竟然还戴着。我取下来攥在手里,心神有片刻恍惚。
他看着我,眼神也复杂起来,轻声问,“怎么了?”
“没什么。”我回过神,这东西我还留着做什么?不要了吧。手一用力,那纤细硬脆的簪子就被我折成了两截。
“你干什么?”他慌忙抓过我的手,语气急促又紧张,“我看看扎伤了没有?”
掌心只有一道红印,并未破皮,他这才放心了,继续开始的问题,“好好的干嘛要折断?”
我淡淡一笑,“做两个雪人啊,需要两个鼻子嘛,这些身外之物,可有可无,太后经常打赏这些的。”
我说得极自然,他也未再多想,立刻又很兴奋地去堆第二个雪人。
我将那断簪插在两个雪人脸上,忽然觉得心里像是被什么重物压着,又闷又痛。我好像又有些后悔了,当时竟然一点都没有犹豫就折了簪子,那好歹也是件可以纪念的东西,祭奠我那一瞬动心又很快消逝的感情。
“陌儿——”他又轻声叫我,“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没呢,”我回过神,尽量让自己笑得灿烂,“来打雪仗。”我现在一定要找个什么事发泄下心中的怨气,至少也要能转移下注意力,再想八阿哥那个混蛋,心都要痛死了。
“不要吧,”他面有迟疑之色,“打着你会痛的。”
我笑道:“那你不要打中我不就得了。”我说着就跑开几步,抓了团雪快速揉了,向他掷去,他竟然不躲不让,雪团就砸在他额头,幸好我也没按紧,雪球一下就散了。
“你还真打啊?”他有些哭笑不得的样子,随即抓了一把雪向我扔来,大笑道,“是你要玩的,打疼了不要哭鼻子。”
就他那一团散雪还能打疼人?不过他发招快,攻击频率高,那细碎的雪渣打在脸上还是有些冰凉刺痛,到后来,我也不做雪球了,像泼水一样,掀起地上的雪向他泼去,他哈哈大笑起来,也拿雪泼我。那一刻,我觉得他的笑声好动听,爽朗开怀,直透云霄,也让我开心起来。
这样玩了很久,手有些酸,我就用脚去踢雪,他忽然冲过来,我一慌,一只脚没站稳,就向后摔倒,他本想拉我,却脚下一滑也滚倒在一边。躺在冰凉柔软的雪地里,望着天空飘飘洒洒的雪花,我忽然好想就此冰封。进宫数月,我就在生死边缘打了几个转,这样刺激的生活令我害怕,我根本没有想象中那样坚强,我只想逃得远远的,让这里的一切都与我再无关系。
他的脸忽然出现在我面前,咫尺之近,眼中满是紧张之色,急问道:“摔痛了吗?”
我抓起一把雪就向他脸上按去,他也不让开,碎雪顺着他脸庞滑落,但眉毛上却沾着了雪,好似白眉大侠,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他轻轻抓住我的手,放在他嘴边哈着气给我暖手,柔声道:“别玩了,你手都冻僵了。”
一丝暖热透过手心,传至我心里,他是让我感觉最轻松最温暖的人。
他躺在我旁边,一只手半撑着身子,另一只手紧抓着我的手放在他脖子上取暖,清澈的眼眸中闪烁着明亮的光辉,似有些兴奋地道:“陌儿,我今天很开心。”
“你先前还说是小孩子才玩的,”我白了他一眼,“现在又玩得开心了?虚伪。”
“不是,”他摇着头,却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柔声道,“从前在宫里,你老是对我诸多规矩,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今天肯这样和我玩,我很开心。”
我蓦然愣住,对啊,我怎么可以和他这样疯玩?只因为那一瞬想要忘记八阿哥?我是不是利用了他来排遣我的愁绪?
他的眼神变得炽热起来,周围的冰雪似都能被融化,缓缓俯下身,我感觉他温热的气息喷在我脸上,慌忙将头一偏,他在我脸颊上轻轻一吻。
我正想推开他,忽听青鸢的声音高声叫道:“贝勒爷,要和十四爷一起走吗?”
贝勒爷?八阿哥来了?我慌忙推开胤祯,狼狈不堪地爬起来。不远处,四阿哥和八阿哥正缓缓走来,青鸢送他们出宫,显然故意叫那一声让我知道他们来了。但离得这么近,估计还是什么都看到了。
我硬着头皮上前行礼道:“奴婢见过四爷、八爷,二位爷吉祥。”
半晌也没人叫我起来,我也不敢抬头看他们的脸色,胤祯忽然上前来一把拉起我,又将我拉到他身后,嘻嘻笑道:“四哥,八哥,你们请过安了?”
八阿哥面无表情,看着我的眼里隐隐有一丝怒气,但还是平淡地“嗯”了一声。四阿哥向前走了几步,看着一旁石桌上的棋盘,冷声问:“在下棋?”
我心想这下完了,该来的听天由命吧,我的神色肯定有些悲壮,点了点头。
八阿哥的脸色蓦然一沉,随即冷嘲道:“你不是不会下围棋么?”
我悄悄扯了扯胤祯的衣袖,暗吸一口气道:“奴婢是不会,是十四爷要教奴婢,奴婢只好让他教了。”
四阿哥仍是盯着棋盘,“你执白子?”
我本想说是,但他那冰冷的脸色和低沉的语气又让我没有勇气说谎,只好小声道:“奴婢执黑子。”
他冷冷一笑,“那倒好似你在教十四弟下棋吧?”
我无意识地看了八阿哥一眼,他脸色阴沉,盯着我的眼眸中寒光闪烁,我咬了咬牙,垂首道:“十四爷让了奴婢两个角。”
“怎么了?”胤祯有些生气了,“是我让陌儿陪我下棋,你们要不要像审犯人一样审她?”
四阿哥的目光又移向旁边两个雪人,冷硬的嘴角竟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语声柔和了一点,“还有这闲情雅致。”
八阿哥向雪人走去,他应是看到了那两截断簪,脸色蓦然转冷,看着我的眼眸里风雪弥漫,他生气,我却有些痛快了,转过脸不看他,他能那样戏弄我,我就不能扔了他的东西?开始还有些后悔折了簪子,这时却又觉得太应该了。
他忽然对胤祯道:“你去向皇祖母请安吧。”
我心头一惊,他将胤祯支开,是不是要和我算账啊?但转念一想,是他欠我,我怕什么?不过想归想,看到胤祯的背影远去,我还是感觉一股凉意直窜心底。
四阿哥忽然对青鸢道:“你先送八爷出去,等下她送我就可以了。”
我心头又是一惊,他将八阿哥支开,是不是也有什么账要和我算啊?但是我和他好像也并没有什么过节呀。看到八阿哥远去,我感到心底的那股凉意加剧了。
他在那石桌前坐下,沉声道:“来下棋。”
我心里苦笑,和他下棋,输了赢了肯定都没好果子吃,我站着不动,低声道:“奴婢不会。”
“我教你,”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硬,“十四弟能教,我也能教。”
我对着他一刻都害怕,下一个时辰的棋,那不是相当于凌迟处死?我忽然灵机一动,陪笑道:“下棋太费时间,奴婢马上还要去伺候格格。”
“那你再堆个雪人给我看看,”他站起身,冷厉的目光直直罩在我身上,“这个不会费你太多时间。”
我顿时觉得毛骨悚然,他到底想干什么?我呆着不动,他微微冷笑,“或者打雪仗也可以。”
和他打雪杖?那我不是在找死?赶紧定了定神,垂头道:“奴婢不敢。”
他还是冷笑,“和十四弟你就敢了?”
这句话怎么那么耳熟?好像八阿哥也说过,但是他此刻说出来又可怕了十倍,他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呢?我一紧张脑筋又短路了,心想这个人不是我能应付的,还是推给胤祯吧,好歹他们是亲兄弟,我就仍是垂着头,小声道:“是十四爷说要玩这些,他是主子,他要做什么,难道奴婢还能说个‘不’字啊?”
“你对着我就什么都能说‘不’了,”他的声音又低沉了两分,又沉又缓,“在你眼里,我就不是主子了?”
我这都是在说些什么自寻死路的话?在他强大的杀气面前,我好像说什么都那么苍白,我也不想辩解了,直接等着判刑算了。
他沉默了好久,忽然开口问,“那日在毓庆宫,你半昏半醒之间叫的那声‘胤祯’是叫的十四弟吧?”
我吃了一惊,抬头看他,只见他的脸色还是如石刻一般冷峻,只是眼眸里似乎少了一分冰冷,多了一分失落,我有些迷惑了,胤祯当然是十四了,不然还能是谁?忽然一念,将我惊得全身轻颤,他叫胤禛,两个字读音都一样,他不会以为我是在叫他吧?他为什么会这么问?难道那日从乱棍中救下我的人是他,不是胤祯?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他冷冷道,“有多难答?”
“是,”我收回心神,小心地道,“当时奴婢神志不清,没看清人,以为是十四爷救的奴婢,难道救奴婢的是四爷吗?”
他嘴角抽动了一下,终是没有答我,微微转过脸,目光又落在雪人的两只眼睛上,沉声问:“上次那对耳环你不喜欢?”
我愣了愣,他的思维也好跳跃,我还跟不上节奏,吃惊地问:“什么耳环?”
他看了我一眼,还是冷着声音,“你送给那个小宫女的耳环。”
他怎么还在纠结于那个事情?我到底哪里做错了?完全不知道该冲什么方向解释,只好叹道:“奴婢对这些身外之物无所谓喜不喜欢,因为小静很喜欢,奴婢就送给她了,并非是奴婢将自己不喜欢的东西送人,到底有什么不妥,还请四爷明示。”
他听了我这番毫无重点的解释,脸色竟柔和了一些,也没明示我,而是沉声说道:“这里是在宫里,耳目繁杂,你与十四弟关系再怎么好,也要懂分寸知避忌。”
他这句教训我的话听着竟不太刺耳,我垂首道:“奴婢一定谨记四爷教诲。”
他转身向出宁寿宫的方向走去,我也跟在旁边,之后他都未再说一句话,我也不可能自讨没趣地去找他说话,便一路沉默地走去。
出了宁寿宫,八阿哥竟然等在那里,他微微有些吃惊,“八弟还没走?”
八阿哥向他微微笑道:“我等着十四弟出来一起,四哥慢走。”
四阿哥微一迟疑,还是举步而去。
我正欲转身回去,八阿哥忽然沉声问:“为什么折断簪子?”
我心里一惊,他还真的要问?这样也好,从前什么暧昧不清,统统在此刻了断,我忽然有一种就快解脱的轻松,也不怕他了,平静地道:“不想要就扔了,眼不见心不烦。”
“见着让你很烦?”他的声音也还是很平静,只是面上没有一点表情,和往日笑如春风的样子截然不同。
我思考着要怎么跟他划清界限,他又道:“那日的事,你在怪我?”
我又要火大了,难道我还不该生气?冷眼看着他,强忍了火气,让语气尽量柔和,“奴婢怎敢怪八爷,要怪也只能怪自己不懂区分真情假意,难道还能怪八爷吻得太逼真么?”
他看着我的眼神忽然深了,又好似那日一般,“你怎知我没有认真?”
“奴婢不想知道,”我冷冷道,“奴婢没什么好玩的,求八爷高抬贵手。”
他似乎怔了怔,眼神一黯,沉默片刻,轻叹了一声,“你这丫头太没良心,往日我对你还不够好?你连我也要算计。就只能你生气,我不能生气了?”
我也怔了怔,“奴婢何时算计八爷了?”
他的脸色较之前好一些了,没那么冷暗,淡淡道:“不想玉容留在毓庆宫不能跟我说么?至于想些什么阴招,要格格学琴,还要将我拉进来陪着她疯?”
我就知道他一定什么都能看穿,他继续淡淡道:“往日笑傲江湖还是琴箫谱,格格一来,就成了琴笛谱了,你敢说当时讲故事的时候没想过利用我?”
我沉默不语,他竟然连我往日讲的故事都知道,我还能再说什么?
“没话说了?”他嘴角勾起一抹轻笑,不管那笑是真是假,总比他沉着脸好多了。
我轻哼了一声,“八爷就当是救玉容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最多只是陪格格合奏一曲,对八爷也没什么大的损失,奴婢无意利用了八爷,是奴婢不对,但奴婢再怎么过分,也不及八爷玩弄感情那么卑鄙。”
“玩弄感情?”他微微有些诧异,“你是不是说得严重了一点?”
“八爷不在乎,当然不觉得严重,”我冷冷一笑,“就当是奴婢认真了,想多了,活该,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