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我打断她的话,“我还想再睡一会儿。”不理会她们面面相觑的神色,我又回到房中。这永和宫里的主子都不在了,那是难得清静,原本想补一觉瞌睡,但是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睁大眼睛看着顶上梦幻的纱帐,真像一场梦,我还是从未来来的人,但在这里的每一天,都对下一秒一无所知。上一次,太子的侧福晋唐氏道出胤祯在太后的书房和我同睡一床,将我吓得够呛,还好有八阿哥早帮我善了后,现在我真睡到他床上去了,世事好难料,这次还有谁来救我?
胡思乱想着,一边笑,一边哭,像个疯子一般。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推门进来,我赶紧擦了眼泪面朝里装睡。一个轻得几不可闻的脚步声移到床前,小谷的声音轻声试探着问,“姑娘?”
我装作睡得不太沉悠悠转醒的样子,“嗯”了一声,含糊着问,“什么事?”
“德妃娘娘请你去赏梅花。”她还是轻声细语陪着小心,“奴婢为姑娘梳洗吧。”
我心里又涌上一阵不安,德妃找我准没好事,难道她又觉察到胤祯有什么不高兴要找我算账?我一边下床一边问小谷,“十四爷也该请完安了吧?他回来了吗?”
她偷偷看了我一眼,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了头,轻声道:“听小海子说,十四爷和八爷出宫去了,还有九爷、十爷,似乎是去八贝勒府上。”
我只是随便问问,瞧她那惊奇害羞的样子,心里定在笑我离开胤祯片刻都不行了。暗叹口气,不敢再耽搁,赶紧梳洗完毕去见德妃。
德妃一见我,就将身边的人支退了。
梅花已开至晚期,一季已尽,终是该零落飘散了。本来心情就沉重,看着那轻舞飞扬的花瓣,心里更不舒服了。
她优雅地坐着,双手笼在厚厚的袖套中,看了我一眼,带着笑问,“才起来?”
我点了点头。
“夜里很累吗?”她面上忽然多了一丝诡异的笑容,“胤祯对你还好吧?”
我又点了点头,含糊答道:“好,很好。”猜不出她的用意,她为什么要让我在胤祯的房里过夜呢?这种有违封建礼教的行径,对胤祯来说也不是好事,虽说主子要奴才侍个什么寝也没太要紧,有些妃嫔最早还是宫女呢,但我是太后宫里的人,而且胤祯也不能和康熙相提并论,传出闲话总是不好。她是觉得我失身了,就铁板钉钉认命了,乖乖嫁进来相夫教子了?还因为有玉容在手里,对我码干吃尽,知道我不敢反抗,不敢对太后乱说话?
我就在那自顾自地分析着,忽然觉察到她看我的眼光一冷,不由得全身一颤。
“你又在说谎,”她面上带着微笑,声音却冷冷的,“我自己生的儿子,自己还会不了解?昨晚他也最多就是和你聊天聊了一晚上,你们根本什么都没发生,你还敢说他对你很好欺骗我?”
我强压下恐惧,看着她淡淡道:“就是因为什么都没发生,说明十四爷爱惜奴婢,奴婢说他对奴婢很好又哪里错了?娘娘既是那么了解十四爷,如此安排,只是想试探奴婢,还是真期待过什么?”
她冷冷的眼光柔和了些,语气却还是冷淡,“果然很镇定。难怪会被贵妃看中了。”
我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又多了一个看穿我的人了。我想装傻,但却明显觉得此刻的脸色一定已经出卖自己了,又强将话咽了回去,默不作声。
“你不否认是贵妃的人了?”她的笑娇如春花,却又似毒蛇吐信,带着令人心惊的寒意,“没关系,未来的日子还长着。你初进宫来,涉世不深,看不清形势,站错队,也不能怪你。”
我微微苦笑,天知道当初我是想站你这一队的,我不需要看清形势,只要知道你是未来的太后就该投你了,可惜你又没给我机会,贵妃开始因为我对得月留情,还以为我是荣妃的人,也是一句站错队,将我吓得不轻,费尽心机挽救,才站到她的队去,现在倒好,又轮到你来说我站错队了。
我觉得很可笑,忍不住笑了起来,“其实奴婢到现在都未看清形势,奴婢只在太后身边打转,对后宫到底有些什么队伍是一无所知,不知娘娘能否明示?”
“这些事明示不得,”她看了我一眼,淡淡道,“小陌,你那么聪明,怎会想不到?贵妃卖你一个去太后宫里当差的人情,说到底你还是个奴才,总管做得再出色,犯在太子妃手里一样是乱棍打死的命,你赶走彩玉,与太子妃的斗争就由暗转明了,你既是贵妃的人,那定也知道贵妃与太子妃的关系非比寻常,你选的非但不是太子,还是妨碍太子的人,你觉得她可能放过你?”
我手心全是冷汗,后宫里的这些女人到底是什么构造?怎么会什么都知道?威逼利诱,软硬兼施,我要哪一天才能有这境界?我就是那半罐水响叮当,把自己暴露完了,把人得罪完了,最后就是众矢之的了。
她继续说道:“你也的确有些本事,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讨得太后喜欢,在毓庆宫,死罪都能被你反败为胜,我也觉得你是个有用的人。”
在现代社会有用当然是好事,但在这古代呆一年的经历已经完全让我明白,越有用,越悲哀。我微微苦笑,“娘娘太抬举奴婢了,其实奴婢没娘娘想的那么厉害,不然也不会到现在还不明白娘娘想暗示的是什么了。”
她有些诧异地看了我一眼,悠悠一笑,“有身份,才能对很多事情说‘不’,不然那就是胆大妄为,谁都可以以此取你性命。我相信给你一个身份,你会比现在做得更好。”
我还是有些糊涂,“娘娘想让奴婢做什么?”
她嘴角的笑意加深了,声音却沉了下来,“贵妃想让你做什么,我就想你做什么。”她顿了顿,怕我还不能理解,又接着道,“昨天我就对你说了,这天下做母亲的,哪一个不是希望自己的孩子好?胤祯虽是有些小孩子脾气,没他那些哥哥们成熟稳重,那是他还小,你跟他走得那么近,当然也发现他的才能和优点了,有你在他身边服侍……”
她说到这里忽然不说了,我脑子里冒出极可怕的两个字——夺嫡!她想我帮胤祯夺嫡?!我又有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了,我多想对她说,搞这么多事干什么?你的儿子四阿哥很争气,你不用争不用夺也是太后。一瞬之间,我觉得我此刻的悲哀完全不能和四阿哥相比,我想到了他继位的时候,这个亲生母亲竟然都不承认他的皇位,都觉得他是用不正当手段抢了自己弟弟的皇位,继位名不正言不顺。我拼命忍住才没有大笑出声。
“怎么样?”她瞟了我一眼,“还不明白?我不妨再对你说了吧,你是胤祯选中的人,更是我选中的人,这侧福晋,你高兴得做,不高兴也得做,由不得你。”
我冷哼了一声,“娘娘还真是吃定奴婢了。”
“你这孩子的倔脾气我也是听说过的,”她淡淡一笑,语气没先前那么强硬了,“而且还常常犯些糊涂,拿玉容强逼你,我还怕你宁为玉碎呢。未免你想不开,我今日还是对你言明吧,从你走入这深宫大院,就得接受游戏的规则,只有死人才能叫停。你以为能在太后宫里躲一辈子?你以为还能在服役年满出宫去?那我可以告诉你,不用幻想了。贵妃还一直怕你吃里扒外,你和太子妃这一开战,她很快就会向你下手,她要你完全归顺的手段不会比我温和,如果你愿意去做太子的侧妃,她可能会放过你,你不愿意就是死路一条。别以为太后能护着你,要个奴才犯死罪太容易了。叫你去送死你都不能说个‘不’字。”
我全身一颤,这是什么世道?一个人的生死在她们口里就是那么轻描淡写,人命如草芥。
她继续提点我,“就算你喜欢的人不是胤祯,那也比嫁给太子好,是不是?至少胤祯是真的喜欢你,绝不会亏待你。”
我知道她说的没错,贵妃一战是迟早的事,因为我不可能是太子党。不管我是四爷党、八爷党,还是其他什么党,我们终是对立的。队不能乱站,宫斗和政斗从来不是孤立的,母能不能凭子贵,那还要靠母子共同努力。那我就是政治牺牲品了吧?原来我的这一场指婚,并不是单纯地因为胤祯喜欢上我,而是德妃看中了我,那和胤祯其实没什么关系了,就算我能成功说服他不要喜欢我,德妃还是要我做这个侧福晋。
胤祯,原来我要嫁给你,不是因为我喜欢你,也不是因为你喜欢我,只是因为政治。我大笑了起来,眼泪却势如决堤。
“看样子,你已经想明白了,”她不理会我的哭笑,淡淡道,“其实你真要怪也只能怪自己,谁让你从进宫到现在,表现得那么夺人眼目,想当看不见你都不行。”
我止住笑,是啊,我能怪谁?进这个疯人院是我自己的选择,我没疯怎么会想进这里来?
她轻叹了一声,“你们这届秀女,倒真是出了不少不简单的人,长春宫的璃嫔从前和你关系不错吧?”
关系不错?我该怎么答?我与她有结拜之盟,那当然是关系很好,但是她一翻脸险些要我命,这能叫关系好?
“快是自家人了,怕说什么?”她面上的笑容消失了,但声音却轻柔了,“之前我还以为她和你同是贵妃的人,你们联手赶走马佳樱秀,又除了得月,让荣妃损失惨重,不过后来一想,她应是荣妃一方的。”
我手心又开始冒冷汗,佟佳静璃肯定做梦也想不到当初在得月事件中以为人不知鬼不觉的设计,其实早已被德妃看穿,这个女人的可怕比我之前想象的又猛增了数倍。
“今年选秀大戏还算精彩,”她似乎笑得很开心,“一来贵妃就和荣妃干上了,还出了死人的大事。”
“在娘娘眼里,死人应该算不上大事,”我冷冷轻嘲,“得月之死,还多亏了娘娘。”
“你那会儿还是秀女,胤祯不能跟你扯上干系,”她毫不在意地道,“她要胡言乱语,当然得死。”她似乎也不想再提那时的事,又转移了话题,“宁古塔雪嫣最近深得皇上宠爱,已经封了嫔,她是贵妃的人,知恩图报,贵妃近日也很得圣宠,所以她随时吹一句耳边风,帮太子讨了你去,你要怎么办?还真宁死不从了?”
我沉默不语,半晌道:“那娘娘是要和贵妃娘娘抢人了?”
“你看我抢不过吗?”她脸上忽然又浮现起那抹鬼魅的笑容,“你在胤祯房里过了一夜,是有违礼数,大逆不道,不过要去太子那里却也是不妥了。太后要罚你和胤祯,那便让她罚吧,也好过放你去毓庆宫。”
我微微嘲讽,“原来娘娘昨晚要奴婢留在这里,就是要给奴婢打上胤祯之妻的记号啊?”
她也不理我一肚子闷气,继续聊后宫的事,“当日点选还有一个施贵人施亦婷,很得宜妃关照,皇上也很喜欢,听说她很会填词写诗,有些才华。”
我没好气地道:“娘娘看中了,那就去挖墙角挖过来吧,反正娘娘有的是手段。”
“施亦婷,我不太看好,”她摇头道,“当日出色的女子都成了皇上的女人,我再怎么笼络,始终都还是有风险,哪有小陌你这么合适的人选?你一定有本事成为皇上最喜欢的儿媳妇儿。”
“要能在皇上身边说得上话的人才能叫合适娘娘的人,”我淡淡道,“奴婢就算做了侧福晋,也帮不了娘娘什么。”
“你服不服我没关系,”她神情平淡,满不在乎地道,“胤祯是你夫君,你总不至于帮着其他人对付他。”
“他是不是奴婢的夫君,奴婢都不会对付他,”我忍不住大声道,“如果娘娘只是出于这个担心,那大可放心。”
“好啦,你这孩子还真是固执,”她面色有些不耐烦了,“老实说,当初选秀的时候,我还真瞧上了两个人,那就是你和佟佳静璃,不过不知这璃嫔心里在想什么,那么好的条件竟然不得宠,那就由得她吧。想是长春宫的风水不好,良妃也早没了昔日风光,她现在的处境就和被打入冷宫差不多。你见过良妃的?”
我摇了摇头,早晚众人来给太后请安的时候我很少出去伺候,一次也未见过。她的话令我暗暗心惊,佟佳静璃竟然不得宠,怎么可能?还有良妃,在宫里也不好过?是贵妃暗中搞的鬼?
她看了我一眼,悠悠道:“良妃是个绝色美人,不过可惜性格太温顺柔弱了,与世无争、无欲无求的人,未必不会被麻烦找上,她和贵妃的争端倒不在于她自己,你知道的?”
真是贵妃!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八阿哥太锋芒毕露,太光芒四射,严重威胁到太子,贵妃将未来都押在太子身上,当然会打压八阿哥的母妃。
德妃继续悠悠说道:“你懂得的,这后宫从来都是女人的战场,就算儿子再有本事,也难插手到后宫的事中,同样,我们这些人,能做的也只是尽量不失圣宠,不犯错牵连他们。”
她每说一个字,我的心就重重地跳一下,眼泪又忍不住涌出眼眶。她看出了我心里的那个人是八阿哥,光是玉容还不够,她还拿良妃来威胁我,我无知无畏地踏入这道宫墙,谁我都想保护,想守护,偏偏我是最自身难保的人。
“我的意思你完全明白了吧?”她看着我,温柔地一笑,“你做了胤祯的侧福晋,你想帮谁,想对付谁,还有我罩着,你大可放手去做。”
是啊,我要是有这样厉害的一个婆婆,在后宫,那是比太后的保护伞还强大。不是盟友就是敌人,只能二选一,她的心机狠辣,绝不在佟佳静璃之下,若是敌人,那我的最恐怖一级名单中又要多一个她了。
她不再说话,只是看着我,等着我思考。这一次的选择好难,不似与公主的对峙,我还可以横了一条心,大不了就是一死,正好解脱。但这次,不再只是我一个人的事,还有其他我觉得重要的人,她们的命运交在我手里,我还要怎么反抗?
眼泪似已流尽了,我抹去脸上泪水,淡淡道:“娘娘打算什么时候去请皇上赐婚?”
“这种事当然要等皇上高兴的时候再提了,”她微微笑着,“不过也快了吧,下次皇上临幸永和宫的时候,事情就会成了。你也趁这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