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轻叹道:“林芷陌。”
“什么?”她脸色一变,声音不由控制地高了两分,“你叫什么?”
她的反应让我觉得有些奇怪,心中不禁涌上一丝惊恐,难道她认识林芷陌?不是说只有几个长辈知道林家小姐吗?我小心道:“我叫林芷陌,怎么了?”
“一定不会是你了,不然你知道我叫百里曦时也该来和我相认了,”她一瞬又恢复了平静,淡淡道,“我有个只通书信从未谋面的好姐妹也叫这个名字,你可是双木林,紫色的紫,寂寞的寞?”
我摇了摇头,“兰芷阡陌的芷陌。”
“那真不是了,”她笑了起来,“可巧了。”
这世上有人叫林紫寞也不稀奇,但是和我名字相似,还都和百里曦有些牵连,那就是巧了。不过我和百里曦也没什么关系,我来到这里完全是个意外,过了今晚,我们也不会再有关联。
她一边换衣服一边道:“和你有缘,我向尹娘要你过来跟我吧,也不会让你干重活儿的。”
我有些感激她,只因我和她的朋友名字相似,她就肯帮我,真是个仗义的女子,不过我是要进宫的人,总是要逃离这个醉云阁的,我若跟了她又逃了,恐怕会连累她,今晚这一关还是我自己来过好了,若是连嫖客都对付不了,我还怎么能去到皇宫那么凶残的地方?
我看着她淡淡一笑,“多谢曦曦姑娘好意,芷陌不是这里的人,今日只是走错了地方而已,若曦曦姑娘愿意,就帮一下紫香吧。”紫香是我下午才认识的,和其他那些一心想着巴结权贵的花魁不一样,她比较符合我心目中才情高洁的青楼女子形象。
她怔了怔,会心一笑,“我知道了。”
我转身出去,正好看到明月跳了一支舞,她比曦曦就逊色多了,红玉表演的弹琵琶,比起侯晓攸来,也是差了很远,这两人要卖艺,还真没什么价值。
老鸨拉着我到了台子中央,看着那下面黑压压的人,我心里说不出的烦闷,她声如洪钟地开了口,“最后这位沁竹姑娘,那可了不得了,赋词作曲弹唱什么都行,大爷们可以随便出题。”这老鸨对我的宣传也真是让我很汗颜,弹是没问题的,玩古琴十多年,只要能唱的曲子都能弹出来,赋词作曲这个是假的,只能借用所有穿越者屡试不爽的狗血必杀术——流行歌曲,当然我尽量选古风一类的,不然太脱离时代恐怕人家欣赏不了。
“这么说沁竹姑娘还是个才女了?”台下一人有些轻浮地笑道,“既是会赋词,不知沁竹姑娘知不知道南唐后主李煜呢?他的词和才情在下都很欣赏,沁竹姑娘若是能立刻为他赋歌一曲,在下就服了。”
这些小文人就是爱卖弄,李煜谁不知道呢?正好小楼的《白梅花》和《青莲雪》都应题,我想了想,心念一动,提笔写了《白梅花》的词,一个小丫头帮我拿过去递给他,周围一起看的人都是满眼震惊之色,他脱口赞道:“好字,好词,还将李煜的词也融入进去了,沁竹姑娘真是名不虚传。”
我淡淡一笑,走到古琴前坐下,调了琴弦,先自己编了一段前奏来弹,秀够了功底,才边弹边唱道:
拍阑干,玉石裂,临风可再飘香屑,倾了故国还踏马蹄清夜月
白梅花,簪髻侧,谁在月下唱情歌,难道你还不懂花堪折时直须折
……
我一曲唱完,台下有几秒的鸦雀无声,显然这不是他们平时接触的风格,还需要一点时间适应,沉寂之后就是叫好声响起,此起彼伏。
只听一个洪亮的声音大笑,“好一个花堪折时直须折,爷今日摘定你这支花了。”
我循声望去,说话的人浓眉大眼,双目炯炯有神,满脸络腮胡子。周围随即起了一阵附和他的声音。
我微微垂眸,等着老鸨去控制场面,她喜愁参半,叫了半天,下面喧闹的声音才小了点,她清了清嗓子,高声道:“刚才也试过沁竹姑娘的才能了,今日这么多大爷,一人出一个题,姑娘可唱不了那么多。”
她故意不往下说,做出很为难的样子,人群中立刻就有人叫道:“那就出银子买,谁出的价高,沁竹姑娘就为谁唱。”我暗暗苦笑,我竟沦落到卖唱了。
接着下面就是争先恐后地出价,我才知道唱一曲那么值钱,看来这个行当做得,我要是落选出宫了,也干脆去找个青楼挂个牌,每天唱两曲,衣食无忧了。
还好老鸨不算太黑心,没有只瞧着钱看就让我一直唱下去,再唱了几曲,她就说最后一首了,谁买下最后这一曲,今晚我也就归谁。
最后我是被那个络腮胡子五百两银子给买下的,他没有给我出题目,但他身旁却有一人跳上台子,向我走来,附在我耳边低声道:“你就唱一曲符合咱爷身份的歌送给他,若是唱得好,少不了你的好处。”
我微微皱眉,有些无奈地小声问,“可我不知道那位爷什么身份啊?”
他声音压得更低,“你不需要知道太多,八旗都统明白了吧?”
我点了点头,从一品武官嘛,年俸也就一百多两银子,竟然出五百两买我一支曲子,可见他平日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符合他身份的歌就太多了,那些唱将军的就无比适合,我就挑了首唱周瑜的稍作修改,将他唱得文治武功天上有地上无的,他满意地看着我大笑,一副垂涎欲滴的样子,这个人看上去应属好色加头脑简单这一类型,那应是能对付的。
就在老鸨宣布我今晚归他的时候,忽然二楼传来一个声音,“等一等。”
我循声看去,东侧第二间雅间里走出来一名男子,缓缓下了楼,所有人都盯着他看,他还从容不迫,不紧不慢,我无意向络腮胡子看了一眼,他见到这男子时脸色却是一变。那男子走到老鸨面前站定,“顾公子说出一千两银子再加一曲。”
老鸨面上又惊又喜,但又为难地看了那络腮胡子一眼。我也暗暗心惊,这顾公子到底是什么人,这么大手笔?
那男子转而向络腮胡子笑道:“胡爷,你不反对吧?”
他们还真是认识的,络腮胡子满脸通红,似憋着一股气不敢发作,忍了片刻陪笑道:“不反对,顾公子高兴就好。”说完便离席而去。
我更是心惊,八旗都统身份不低了,对着这顾公子竟这般畏惧,顾公子莫不是皇亲国戚?
那男子向我微笑道:“顾公子说,你就随便写一曲,写你最想写的。”
这个顾公子还真好,花一千两银子都不刁难我一下,既然他没要求,我也不多想,就写一首我最喜欢的歌,于是写了《天下》,交给那男子,他双手接过,笑道:“公子说,你也不必唱了,去后面等着吧,他若想见你,我再来叫你上去。”
我就退去后台了,心里对这神秘的顾公子却来了兴趣。没多久,先前的男子就带我去了他们的雅间,然后退下了。
顾公子坐在一扇青纱屏风后面,侧对着我,似在看我写的歌词,隔着那朦胧的青纱,我只看到他略显清瘦的身影,看不清面容。
他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口里似含着东西,又似故意掩饰本来的声音,“字还不错,词有点新意也是哗众取宠,唱得毫无感情,便是五两银子一曲也嫌多了。”
我一下懵了,这人怎么回事?一来就将我批评得一钱不值,但又花千两银子将我买下来?还不等我开口,他又沉着声音,“戏子无情婊/子无义,很有道理。”
“顾公子是在指责沁竹无情无义?”他凭什么骂我呀,我一下就来气了,“场中众人挥金如土那也只是为了玩弄沁竹,又有何人是真心相待?就算顾公子千金买下沁竹,那也不见得就是欣赏喜欢沁竹,不过是在针对那位胡爷而已,公子还不肯以真面目对人,沁竹又如何能对公子动以真情?”
他沉默了片刻,清冷的声音中透着寒意,“你就是喜欢用这种与众不同的方式来吸引人注意吧?”
这个人太自以为是了,和他沟通真是件痛苦的事,但我能不能脱身还得靠他,又只好耐着性子委婉周旋,“公子千金买下沁竹,不会就为了教训沁竹这几句话吧?”
“不是应该你考虑怎么知恩图报吗?”他的声音还是冰冷又含糊,“你也不是第一次被人包下,还要我教你?”
我心里鬼火冒,他又那么自以为是,他怎么看出我不是第一次了?我今天还真是第一次进这鬼地方。
好吧,豁出去了,我回想着电视里青楼女子的形象,娇声媚笑道:“沁竹当然知道要怎么伺候公子了,不如先喝几杯怡情,公子不反对吧?”
用这种语气说着这样的话,我都想抽自己两耳光,他却只淡淡“嗯”了一声,“那你还站在那里干什么?”
我继续用了那令自己都恶心的语调说道:“沁竹知道有一个地方的酒,不但甘香可口,还别有一番催情的功效,不知公子想不想一试?”
“不想。”他回绝得真是干脆利落,我暗暗苦笑,换了那络腮胡子,必是立刻就答应了,这个顾公子是嫖客中的高人,还真不是普通手段能对付的。
我继续软语磨他,“从来也没人肯出千金来买沁竹,沁竹当然也不能像对待寻常客人那样打发公子,沁竹还有一样绝学,从来未在人前显露过,只想献给公子一人,不过,这里却没有展示的条件。”
他冷笑问,“那要哪里才可以?”
我淡淡一笑,“公子敢跟着沁竹去吗?”
我就赌定他不会说出“不敢”两个字,但是,这个顾公子到底是不是人?他竟然立刻接了两个字,“不敢。”
软磨不行,激将也不行,他就非要赖在这里要我么?那怎么办?焦头烂额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拼了算了,我上前两步,冷冷道:“并非沁竹不想好好伺候公子,是公子要沁竹像对待普通客人那样对你,最后若是不满意,那也不要用什么戏子无情婊/子无义的话来怪罪沁竹了。”
“哦?”他默然不语片刻,沉吟了一声,“你到下面去等我。”
我转身出门,心里大骂,这是什么人?非不让人好言对他。
他应是这里的熟客了,老鸨很爽快地让他将我带出去了,我一个人坐在一辆马车上,他坐另一辆,我让车夫往西街口走,依稀记得那里有一家绣庄,兼卖成衣,男变女能摆脱江云升,女扮男当然也能甩掉顾公子了。
我正暗暗得意,马车忽然停下来了,隐隐听见旁边车里顾公子问,“怎么回事?”
我将车窗推开一点,隔着帘子竖起耳朵听,一直为他传话那男子低声道:“前面是江爷的马车。”
“江云升?”他这句问话让我猛地一惊,没这么巧吧?在这里遇到江云升,看样子他与这顾公子也是认识的。只听顾公子又问,“他要去哪里?”
那随从男子声音压得极低,我只隐隐听见“进宫”两个字,又听顾公子道:“这么晚了还进宫?”
随从男子似走开了一下,回来又低声道:“似乎有事,他让公子和他一起。”
接着便没了声音,我感觉马车又开始动了,但却好似在掉头,我顿觉不妙,叩着车门问车夫,“怎么不往前走了?”
车夫道:“公子有事已经走了,他让我送姑娘回去,还说明日再来捧姑娘的场。”
真是千载难逢的跑路良机啊,谁还等明天呢?我赶紧拔下头上钗子将衣袖划破一道口子,拉开车门道:“这位小哥,方才我衣服勾在车上弄破了,前面不远就有家绣庄,你送我过去买件衣服换上。”
那车夫也绝对想不到我有逃跑的心,还很热心地送我去,然后我就一身男装打扮,从他眼皮下走了。此时天色不太晚,还很自由,但我却再也不敢在这街上逛了,女儿身,怕被醉云阁和顾公子的人当沁竹给逮回去,还怕遇着那神秘的孟府和镇国将军府上的人,扮男子,又怕撞上江云升的人,这京城,好似是他们的京城,我还是躲回家吧,熬到选秀的日子,我就躲进后宫去,那样就能彻底摆脱他们了。
选秀的那一天,很快就来了。
第6章 胤祯番外
夏初,天气开始热了,和胤祥在西郊骁骑营的跑马场比试骑射,不到一个时辰,衣服就好似被汗水洗过一遍,小海子拿了干净的衣服来,低声道:“爷,该回宫了,德妃娘娘……”
“啰嗦。”我打断他,向胤祥笑道,“十三哥,最后三箭,我非赢了你不可。”
他大笑着打马而去,宏亮的笑声自远处传来,“十四弟,放马过来。”
我纵马追上,百步之外,他两箭命中红心,射第三箭时手却一滑,弦未拉满箭已射出,刚好落在箭靶边缘,我却三箭都射中红心,小海子好似暗松了口气,又递上衣服来。
我看着胤祥微微皱眉,“你故意的?”
他哈哈一笑,“是意外,你三箭命中,我纵不出这意外,也是和你打平而已。”
“知你急着回去找那叫沁竹的青楼女子。”我撇撇嘴,翻身下马,一边换衣服,一边悠悠笑道,“不妨碍你,我们明日再来比过。”
他有些无奈地看了我一眼,也下马换衣服,轻笑了一声,“别只顾着笑我,你还不是在帮着八哥寻她么?”
“我们目的可是不一样,你别扯在一起说。”我换好衣服,上了马,缓缓往入城的方向去。
“目的当然不一样,我们是办差,你们却只是为了男女那点事。”他大笑着骑马追上,“那就看谁先找着了。”
“谁知你们是不是假公济私?”我微微冷笑。
“那种烟花女子谁看得上?还用假公济私?”他也微微冷笑,“想那胡长信堂堂八旗都统,为个青楼女子,在四哥那里吃了些亏,便找八哥给他出头,好没名堂。搞不好那个沁竹真是鬼王门的头号杀手,你最好是劝八哥不要沾惹。”
“你以为我想找她?”我成天做那莫名其妙的事还一肚子气,这时瞪了他一眼道,“胡长信就一贪婪好色之徒,我可不想搭理他。”
“那没办法。”他哈哈一笑,语声中带着一丝嘲讽,“谁叫八哥瞧得上他想拉拢他,那自然是要给些好处。”
我顿时有些不悦,打了马疾奔,再不做声。
入了城,他见我不往宫门方向去,笑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