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下定决心。下了床,穿戴整齐,化一个美美的淡妆,遮盖了那晦气的病容。推门走出去。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争锋
整日闷在房里躺在床上不知天日,还以为良妃刚来给太后请安不久,应该还是清晨,哪知已是下午。随即明白,良妃不想见人,偶尔来一次,肯定不会找众人来请安的时候了。
那这时也见不到八阿哥了。本来是想一鼓作气将事情解决了,这下不知何时才又有勇气了。天意吧。渐渐喜欢上用天意来充当逃避的借口,尤其刚知道了小红可能是孟家千金,更确定这不是一场莫名其妙的穿越,我们都是被上天玩弄的棋子。
反正已经收拾打扮得这么规矩了,不想再回房去躺着,索性去太后那里卖个乖讨个好。
走到太后寝宫,穿过外厅往里走去,刚掀开帘子的一瞬我就傻眼了,太后坐在宽大的软榻上,青鸢在一旁给她轻捶着肩,紫芸端着水果在旁伺候,而左侧两张椅子上,四阿哥和八阿哥正襟端坐。
我仿佛被人施了定身术,呆在那里,这完全是我意料以外的情形,我怎么也想不到这个时候他们会在太后房里。早知道打死我也不进去了,现在已是追悔莫及。我怎就没找个小宫女先问一下情况就闯进去了呢?
八阿哥神色冷淡地看了我一眼,目光就移向我对着的地方。
四阿哥还是面无表情,但脸色却没有以往那么冷峻,我脑子里竟忽然出现那晚坐在他怀里的情景,和他靠得那么近的时候,看到他面上的线条冷硬柔和交织,就像此刻这般。他眼眸深深地看向我,目光柔得像光滑的丝带。
我的心怦然一跳,不敢和他目光相对。目光向下,就看到他放在膝上的手,那一刻思维竟不受控制,脑子里瞬间浮现他的手在我身上游走的画面,他冰凉的唇吻在我身上的感觉,顷刻间被唤醒,顿时心跳加快,面红耳赤。明知道不应该胡思乱想,拼命叫自己不要想,但越克制那些画面就越清晰,只能在心里无力地哀叹。难道以后每次看到他,都要想起那晚的事吗?
紫芸一声咳嗽将我从心慌意乱中惊醒,无意识地向她看去,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像当日骂我时一般冷漠,这一眼却让我那不受控制的思绪平静下来,心底涌上一丝羞惭,定了心神,但面上的红晕却非一时半时能褪下去,只低垂了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太后的笑声还带着一丝诧异,“小陌?你怎的来了?”
我这才发现自己还保持着那个掀帘子的姿势,不知道该不该走进去,低头小声道:“奴婢许久没有伺候太后,现在病好了来看看太后有没有什么吩咐,不知道太后在和四爷八爷聊天,奴婢先告退了。”
“既然来了就进来吧,让哀家好好看看你,”太后润朗的声音带着温和的笑意,“你过来。”
我暗吸一口气,仍是垂着头走上前去,感觉她的目光在我身上打了几个转儿,又莫名紧张起来,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病一场倒变得更漂亮了。”太后呵呵笑了起来,我却感觉血液都涌上了脖子,一张脸红得更厉害。低着头谁也不敢看,也不知道说什么。
还好她没有继续拿我玩笑,转向那二人,声音沉了下来,“朝政上的事哀家也不想过问,只是今日你二人实在是……实在是……”
实在是什么她还是没说出来,我心里却很吃了一惊,难道今日朝堂上发生了什么事?伺候了她大半年,我知道她每日诵经礼佛清心寡欲,好似什么都不多理会,其实是个心里特别明白的人,而且这紫禁城肯定没她不知道的事,但她今日竟干预起朝政来,还是我第一次见到,直觉今日朝堂上一定发生了很严重的事。忍不住悄悄抬眼向她看去,她连连摇头,面上是既失望又痛心的表情。
八阿哥垂了眼看向地面,一言不发。四阿哥面上闪过一丝犹豫,沉默片刻还是低声开口,“胤禛和八弟只是政见上有分歧……”
“政见有分歧,也不用那么争锋相对是不是?”太后打断他的话,声音又沉了两分,“你们在朝上相互揭短,相互诋毁,成何体统?让文武百官看在眼里,做何感想?你们真是政见不同,还是借政见不同要争个什么输赢,以为哀家不知道么?”她说到后来,声音已带着一丝寒意。
我心里大惊,还从未见过她对哪个皇孙这么声色俱厉,手心里竟捏了一把汗,虽然只是短短一句话,但却已经可以想象,当时那失控的场面肯定不是一个争锋相对能够形容,不然她也不会这么生气这么激动了。这两人都是极其深沉冷静的人,应该不会控制不了自己说不该说的话,难道是他们争论的事和夺嫡有着重大关系,才谁也不能让步?
四阿哥被太后打断,不敢再接着说下去,也垂眼沉默了下来。
青鸢抚着太后的背,让她那口气顺了下去,太后微一挥手,示意她停下来,接过紫芸递过的茶,喝了两口,才又道:“你们不止是朝廷臣子,更是皇帝的儿子,做什么事都应该三思而行。你们一向办事得力,深得皇帝器重、朝臣拥护,更要慎言慎行,知道么?”
他二人都没什么表情,只点头道:“知道了。”
“看看你们今日,哪有一点兄友弟恭的样子?”太后先前语声还柔和了一点,这时又严厉起来,“胤禛你是做兄长的,一点也不懂谦和吗?还有胤禩你,你言语之中可有将胤禛当作你的皇兄?你二人这样,怎么在众兄弟中做表率的?”
虽然这话对双方都是各打五十,但从那语气中,我还是听了出来,太后是偏袒四阿哥的。不管什么情况,都应该是大的让小的,长辈也多是偏爱小的,可到了太后这里,却不是这样,我心里明白,是因为良妃的原因。
心里忽然难受得像刀在割,抛开我和他所有恩怨,每当看到、听到因为良妃出身低微而加诸在他身上的不公,我就好心酸。再怎么努力证明自己也得不到认可的感觉,会让人发疯,尤其是这不认可的人还是自己最亲的父亲,最亲的祖母。换了我,肯定受不了,肯定早已疯了。他一直平静的面容下,该隐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痛楚?要多坚毅,才可以笑得那样云淡风轻?
静静看着他,眼泪又不禁涌上眼眶,像那时凝望他的那一眼,只一眼,已是痛彻心扉。
他微微抬眼,正好对上我的目光,似乎怔了怔,眼神一瞬迷惘。
我心慌地转过眼,四阿哥目光如电,冷冷看着我,面上柔和的线条顷刻间消失,只剩下一个冷硬的轮廓。
太后又喝了一口茶,忽然向我看了一眼,目光微一停留才转向他们,“你们都是做大事的人,当要分得清轻重。今日的事,就当是一场闹剧,皇帝不曾疑心,哀家却清楚得很你们真正的争端在哪里,谁要在后宫乱来都不行。”她说了这话,又看了我一眼。
我惊得全身一颤,那个隐有深意的眼神,仿佛一道血色预警,我瞬间明白,她将我留在这里听她说这番话不是没有原因的,我就是那个争端,她是在警告我们三个人。这紫禁城哪还有比她看得更透的人?她一点都不老糊涂,比谁都精明。
伴君如伴虎,我不是伴的君,却比伴虎更可怕。如果有一天真发生了什么事,被处置的肯定是我,不会是他们,果然如那算命先生说的那样吗?远离四和八,才可以躲过生死大劫。但是要怎么才算远离呢?
又在胡思乱想之际,忽听太后道:“胤禛你政事繁忙,哀家就不多留你了。”
四阿哥站起身,恭恭敬敬地上前行礼,“胤禛先告退了。”
太后“嗯”了一声,又向我看来,笑了笑,“小陌,你送四阿哥出去。”
我吃了一惊,猜不透她的用意,四阿哥已转身走到了门口,我只得向太后告退跟了出去。
午后的阳光明媚得耀眼,照在他阴沉的面上,将他冷暗的脸色调得明亮了一些,但是那些消失了的柔和的线条,依然没有复原。
我走在他旁边,与他保持了几个人的距离,埋着头一言不发往前走。此时一点也不觉得尴尬羞惭了,怨气可以将这些统统驱散。我此时对他就有一股子极大的怨气,虽然不知道朝堂上他们起了什么争执,但也是因为这个事,八阿哥才被太后训了一顿,现在还没完,不知道还要训什么,这都是他的错。
他侧过脸看了我一眼,似乎有些自嘲地一叹,“果然一刻亲近之后,就要离得那么远了么?”
亲近?我才没想过和他亲近。继续埋着头往前走,他也沉默了。
一直这样沉默地走到了宁寿宫门口,向他福了一礼,“四爷慢走。”
“你还真是翻脸无情,”他上前一步,一把拉起我,面上难掩一丝气苦之色,“那一晚的事你就忘得一干二净了么?怎么忽然就对我这个样子?”
我好像是很无情,那一晚的事我当然想忘得一干二净了。谁叫他是未来的雍正皇帝?谁叫他当了皇帝以后那么残忍地对八阿哥和胤祯?我挣开他的手,向后退了一步。
他的脸色骤然转冷,怒瞪着我半晌,无奈叹了一声,“到底怎么了?”
我还把他弄糊涂了?不过他肯定是想不到我气他什么。看着他那索然无辜的神情,我又有些心软,这一心软竟又想起那晚的事来,眼前仿佛浮现那月下清湖,他抱着我坐在冰冷的湖里,画面静谧无声,像那月光下波澜不惊的水面,心也静止澄明。
只觉脸又有一瞬发烫,微微心慌,不能让他知道我又在想那丢人的事了,赶紧找话说,“太后生这么大的气,今日朝堂上发生什么事了?”
他看着我的目光还是带着一丝冰凉,冷哼了一声,“我说出来,你也是站在八弟那一边。”
“四爷只是坚持政见,没有针对,那又何必介意别人怎么评判?”我也冷眼看着他,轻声一哼,“除非四爷就是有其他心思。”
“那你说说看我有什么心思?”他仍是冷冷地看着我,语带嘲讽,“你不会觉得是因为你吧?”
他的目光虽然冰冷,但眼神却又似有一丝暧昧,紧紧盯着我。我顿时有些脸红,垂下眼不敢看他,半晌小声问,“那晚的事四爷是怎么对太后说的?”
他冷冷一笑,反问道:“你希望我怎么说的?”
我其实只是担心他将实情说出来了,那样太后就会知道格格这一场病又是怎么得的,会降罪八福晋,会连累八阿哥。
“你当然不是在担心差点害了你的人,”他仍然紧盯着我,语声中似乎还带着一丝嫉妒的味道,“你担心的另有其人,是不是?”
我已经明白在他面前就是一透明人,这样也好,不用费心地伪装,不用掩饰,连抵赖都不需要,也回瞪他道,“是,就是四爷想的那样,四爷没有将八福晋的事说出来吧?”
“如果我说出来了——”他拉长声音,眼神有一瞬转黯,轻叹道,“你是不是永远也不会向我靠近了?”
我怔了怔,他这黯然神伤的神情竟让我的心有一丝莫名的触痛,从前我不曾细想,可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但是当我知道了在太子府救我的人是他,知道了他为了我和德妃作对,更有了那一晚,我是感激他的,我能感觉他对我是不错的,其实一直以来,他对我都算是不错的。
他看着我的眼神多了一丝迷惘,又叹了一声,“你放心,太后知道那晚留在宁寿宫是我自己的原因,与任何人都无关,也与你无关。”
我又怔了怔,也就是说他将所有的事都自己揽下了?没有说出福晋和迷药的事来。
“把手伸出来。”不等我多想,他又沉了声音。
“做什么?”我疑惑地看着他,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他一步上前,抓过我的手,不知何时他手中多了一个白玉镯子,硬往我手上套,我挣扎着抽手,但却被他抓得好紧,只一刹那,镯子已经戴在了我手上,晶莹光滑的白玉,里面带着一丝一丝的血红,耀人眼目。
我大惊失色,急叫道:“奴婢不能要这么贵重的东西。”
我想将那镯子取下来,他却仍紧紧地抓住我的手,很用力,竟有一丝疼痛。我不再挣扎,他才稍稍放松,但还是轻握住我的指尖,另一只手转动着玉镯,柔声道:“不要取下来……”
“不要取下来……”他紧盯着我的眼睛,又重复了一遍。
我茫然失措地看着他,既未点头,也未摇头。
忽然听见一声大咳,侧头看去,紫芸正在几丈外狠狠地瞪着我,在她旁边,八阿哥神情冷淡地看着我。
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退却
他们缓缓走来,紫芸仍是瞪着我,我这才发现手还被四阿哥握着,慌忙抽出手,他们已走到面前。
八阿哥神色平淡地看了一眼我手上的镯子,转向四阿哥道:“四哥还没有走?”
“就要走了。”四阿哥神色不变,似很随意地问,“皇祖母留下八弟,还在说今日朝堂上的事?”
“没有了,”八阿哥淡淡道,“只是说胤禩近日老是做些触犯父皇的事,叮嘱以后不能这样了。”
我微微吃了一惊,这么看来,太后也还是心疼他的,这似乎是更大的讽刺,虽然怜惜,却又要伤害。
四阿哥“嗯”了一声,冷冷淡淡地道:“八弟为朝廷的事不辞辛劳,但是也应该多花些时间管好自己的家事,有些事在外面闹闹不打紧,闹进宫里就不好了。”
我不由得向他瞪了一眼,明明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他还要提出来惹起争端。他对我的愤怒只是漠然地回应,但眼眸里却似多了一丝妒意。
八阿哥的神色还是很平静,淡淡一笑:“多谢四哥教诲。四哥要出宫吗?一起走。”
我的心又是一紧,他们已经并肩走了。我这时再有勇气,也不可能冲上去拉着他要把话说清楚了,只能看着他们远去。
晚上,陆陆续续有人来请安。我还在外面徘徊,犹豫着要不要去太后那里伺候,忽见紫芸送八阿哥出来。仿佛那日场景重现,她又蹩脚地装肚子痛,再将宫灯强塞到我手上,八阿哥只是神情漠然地看了我一眼,就举步而去。
我紧紧跟在他旁边,他走得不快也不慢,不笑,也不说话。沉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