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少彷徨失措,多少无奈挣扎,都留待这一部名为《因缘劫》的戏剧,画上我们永远不能亲自完成的句点吧。
我慢慢写着,渐渐地心情就平静下来。
门外响起了轻微的叩门声,我放下笔去开门,竟是佟佳静璃站在门外。
自从秀女初选那天在城墙外与她聊过几句,之后进宫来这十多天,我们再也未说过话,她忽然来找我,倒令我猜不出她的来意。
将她让进屋,又将桌上的纸笔收到一边,准备倒茶招待她,顺便也等着她说来意。她看着我忙这忙那,微微一笑,捡起地上一个纸团,展开细细看起来,一边看一边赞叹:“芷陌姐姐的字写得真好,揉烂了未免可惜。”
我也不知她是真心还是随口找话,请她坐下,给她倒了茶,终是忍不住问道:“静璃小主来找我有事?”
“也没什么大事,”她浅尝了一口清茶,放下茶杯,看着我的手,轻声说:“来看看姐姐手上的伤,应是不碍事吧?”
她几时关心起我来的?我满脑子狐疑,还是笑着,“不碍事,不碍事,劳小主挂心了。”
她又拿起桌子上秋丹留下的百花膏,打开盒子放到鼻前闻了闻,然后放下,看着我笑起来,“姐姐应该没用这东西的哦?”
我头皮发麻,始终猜不出她到底想干嘛,只好装傻微笑。她又看着那一地纸团,捡了两个来看,“姐姐原本的字应当比这写得更好,只是急躁了些,失了水准。”
好好好,你是大书法家,这都能被你看出来,你到底想说什么?
她仍是在那不急不慢地欣赏我写的字,我终于忍不住了,佟佳静璃,大家都是明白人,那说话应该很简单才对,我也懒得拐弯抹角,直接说道:“芷陌自知人缘淡薄,不敢与静璃小主攀交情,小主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她温柔地一笑,深黑的眸子中闪烁着明亮的光辉,“静璃就只是想与姐姐攀交情来着,姐姐一句话将人挡在门外,那教静璃还怎么说下去?”
我微微苦笑,“承蒙静璃小主看得起,芷陌愧不敢当。”我想了想,又说,“况且芷陌正招惹了祸事……”
“姐姐是说叶赫那拉得月么?”她嘴角微微上扬,浮起一丝轻嘲的笑容,“我可还没将她放在眼里,姐姐要是不高兴见着她,当也有办法让她滚得远远的,是么?”
这话可不能随便乱答,我一笑带过,“大家走到这一步都不容易,皇上英明,一定会为每个人的去留作出公正的决定的。”
她也看出了我的谨慎,淡淡笑了笑,“静璃当然也知道话不能乱说,只是为了向姐姐证明诚意,静璃敢说这样的话,就不信姐姐会去告发我。”
我当然不会去告发你,我自己的稀饭都吹不冷,我还会再去找些麻烦上身么。我叹了口气,“你为何要找到我?”
“感觉与姐姐志趣相投吧,”她轻声一笑,“小妹这一生最佩服有侠义心肠的人了。”
这个我好像已经听她说过一次,那时她是以侯晓攸的身份说的,但是这个侠义心肠好像也和我没有关系,当日真正救她的人是江云升,是八贝勒。而且我现在也不是孟清诺,林芷陌于她完全谈不上“侠义”二字。我有些惭愧地说:“芷陌只懂明哲保身,不会行侠仗义,与静璃小主实无相投的志趣。”
她扑哧一笑,“芷陌姐姐真会谦虚,今日不是才为了个宫女挺身而出,还弄伤了手么?”
我脸色暗了下来,声音也有些冷淡,“不是应该说我冷血无情,见死不救么?真是没想到还能冠以侠义的美名。”
“换作是我,我就不会挺身而出,打死她也是她活该,”她眼眸中的笑意也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森冷的寒气,“但姐姐对想害自己的人还能出手相救,姐姐的气量心胸可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我心中暗叹,佟佳静璃,你果然有一双看透世情的眼睛,那我承认还是否认都显得多余了。
她看着我笑了笑,“姐姐一直都知道秋丹是得月她们的人吧?”
我笑着叹了口气,“我内心还没有那么灰暗,还不至于一开始就将人往坏处想,也是第一日被李嬷嬷借训练为名找麻烦,才想到的。”
“那倒也是,”她微微一笑,“姐姐进宫以来,一直安分守己,对人也温和有礼,忽然多了一些敌人,自然应该仔细想一想。却不知姐姐是怎么怀疑秋丹的?”
我心中暗想,佟佳静璃,你这么厉害的人,当然也不屑和得月那帮小丑为伍,我也不用担心你玩无间道吧。我就笑了笑,“诚如静璃小主所言,芷陌一向循规蹈矩,论姿色也不及小主那样令人妒忌,但第一天就让人来了个下马威,思来想去,只有一句话出了差错,就是我对秋丹说不必理会那些刁难的小主,她们也未必能留下来。我本是一番好意对她,而且也没有针对任何人。”
“但她却将这话告诉了得月她们,而且她们还对号入了座。”她哈哈一笑,“好人难做,这句话果然不假,姐姐可真冤。”
“倒也不冤,”我淡淡一笑,“早些见识世道人心险恶,那是好事。我就在奇怪,这后宫向来只有权术争斗,人心谋算,哪能容得下纯洁无暇的人留下,秋丹几次在我面前说得月她们不是,无非也是想套出我对她们的看法,但却也让我对她起了疑,若是这种处世之道,她不知死了多少次了,哪可能在宫里两年还平安无事。”
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过姐姐还没有猜到全部,往日买通李嬷嬷为难姐姐的确是言语上的误会,但今日她们利用小丹上演一出苦肉计想羞辱姐姐,却是因为太子的缘故。若非姐姐受了一点小伤吓着了她们,今日这一关也不容易过的。”
这样说来,我还应当庆幸手上留下了一个狗爪子印。太子?!这些不都是争皇帝的人么?我只是见了一下太子,不至于就跟我有深仇大恨了吧。
她像是看出了我心中疑问,笑了笑,“姐姐有所不知,马佳樱秀的目标正是太子,姐姐见了太子,她当然是要将姐姐视为死敌了。”
“不是吧?”我大吃一惊,“她的目标不是皇上吗?”
她喝了口茶,继续笑道:“她那条件,能被皇上看上吗?她那样巴结得月,也是因为得月许诺她,让姑姑荣妃帮忙,想办法将她弄去太子府。想来她也有些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丑陋粗鄙,所以姐姐当日说有人留不下来,她才会觉得是在说她。”
我的天,还有这样的内幕。马佳樱秀,你要跟我的容儿竞争太子府的上岗名额么?那说不得只好对不住你了。
我呵呵一笑,“那可糟了,我的目标也是太子,那怎么办好?”
她看着我会心一笑,也未再说什么,只垂了眸子喝茶。这个冰雪聪明的静璃,忽然来找我的意图仍是不甚明朗,但她透露给我的这个消息还是很有价值的,我心中暗谢过了。
谈话到这里好像就差不多了,她目光落在我那刚开始写的剧本上,一边看一边笑道:“姐姐真是多才多艺,不单写得一手好字,还会写戏剧。”
我浅浅一笑,正要谦虚几句,忽然她两眼一直,像是被雷击中,惊叫道:“你认识孟清诺?”
我心中着实吓了一跳,立刻强作镇定装傻,“谁是孟清诺?我不认识啊?”
她这时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勉强笑了笑,目光还是停在我写的剧本上,半晌嗫嗫道:“你这剧中的主角,一个叫孟清,一个叫仇诺,我立刻想起一个人来,他叫孟清诺,正好是这两名儿合在一起,想是有些巧合吧。”
“是吗?”我当初取名孟清诺的由来竟被她看了出来,心中苦笑,面上却大惊道,“那真是太巧了。”她还记得孟清诺,于我于她,那究竟是好还是坏?
她本来一直波澜不惊的神情这时却变得有些激动,半晌后又问了一句,“你真不认识他?或许他认识你呢?或许他看过你写的东西,才用了那名字呢?”
“啊?”我惊讶地看着她,“我这剧本今日才刚开始写。”
她淡淡一笑,黑亮的眸子竟里闪过一丝酸楚,“算了,那也未必就是他的真名,也许那是他随意取的,也许他还将心爱之人的名字用在其中,也许……”
她真是想象力丰富,一说到孟清诺,我就心惊胆战,看来撒谎也是件难受的事,还好她没再继续说下去,但心神还是有些恍惚,起身道:“小妹心情欠佳,有些语无伦次,姐姐勿怪,小妹先回房了,姐姐也好好休息。”
我点点头,送她到门口,这时训练还没有结束,她也是找了个借口偷懒。送走她,我又继续回到桌前,准备继续写剧本,但老是想着她提到孟清诺时慌乱沮丧的神情,千思万绪,却一个字也写不下去,只好小心收进箱子,又写起李清照的词来。
一训练完玉容就来找我了,晚上又陪着我到深夜才回自己的房间,我其实有千言万语要对她说,但在这个地方却一句也无法说,还不说隔墙有耳,这里的人似乎生就千里眼顺风耳,我无法多说,只是问她愿不愿意在宫中做宫女,她点头同意,还很高兴的样子,我就完全放心了。
曾经我也想过,点选那日,给她化妆化得丑些,自然就落选遣送回家了,但是这样她马上就要嫁给完全不爱的表哥,我是现代人的思想,始终觉得十四五岁嫁人还是难以接受的,我想她在宫中做个宫女,二十五岁出宫,那时候嫁人正合适,而且我隐约觉得她喜欢上那个沐晨风了,既然那日他与八贝勒在一起,只要从八爷那里入手,一定还有再见的机会。若他是八爷府上的人,日后再想办法调出宫去八贝勒府,总之一步一步来,目前第一步就是先摆脱皇帝的魔掌。
后宫妃嫔之间争斗竞逐杀人无形,今日得势明日失势,太刺激了不适合她,更怕她被连累,我虽是历史系的,但我的清史知识相当匮乏。现在就只空降了一个太子,是唯一可以把握的机会,我也只能朝这方面努力。反正太子还有几年才被废掉,现在至少是安全的。如果去太子府当宫女的把握不大,我就只得启动落选方案,宁可让她出宫去嫁她表哥,也不要她做皇帝的女人,独守宫闺,寂寞终老。而我,呆在康熙身边太危险,太后那里是我最好的去处。
有了目标,就没了那种漂浮无力的感觉。有万无一失的后备方案——落选,也是我一直没有生死攸关那种压力的原因。
接下来几日,佟佳静璃也没再找过我,我看到她时常与得月、樱秀那帮人在一起有说有笑,与她往日冷淡清高的样子完全不同。
到储秀宫过去半个多月,除了那一日太子和众阿哥来过,我也未在这里见过其他的人,日子还是枯燥乏味地过,小丹仍是跟前跟后,她要主动伺候我,我也不可能赶她走,只是她要帮我换药的时候,我就找借口将她支开,她回来瞧着百花膏有减少,也没有起疑。其实我手上的伤已经快要好了,我想着这是个偷懒的绝佳理由,也就始终不拆纱布,还说越来越严重。想是那百花膏真有古怪,她们也觉得我的伤该是更严重才对,由着我在屋子里偷懒。
这日写了半场剧本,正觉得有些闷,佟佳静璃却来找我了。
第10章 第○○八章 忆君
我们去了那日遇见太子等人的林子。那里应是整个储秀宫最清净的地方了,有一个人工的小湖泊,迂回曲折的回廊尽头是一座极具造型的小亭子,在那里正好可以看见清澈的水波、劲秀的竹林、蔚蓝的天空,是一幅极美的画面。
她靠在亭子的支柱上,看着远处出神,我也不知道可以和她说什么,见她似有心事的样子,也不去打扰她,只尽情地呼吸这清新的空气,欣赏这如画的风景。
她仍是看着远处,眼眸中有一丝迷离的幽光,“姐姐这一生,有过最开心的时候吗?”
“当然有了,”我笑了,“每个人都有吧。”
她又接着问,“那是什么时候?”
我愣住了,我开心到时候真蛮多的,我还从来未想过最开心的是什么事。但是那都是在现代的时候,我穿越来这里的时间也不长,一来就受一顿毒打,此后进宫又被人暗算,想来真没什么美好的记忆,除了那日以孟清诺的身份做了一天自己,还算开心吧,但是这我也不能说。
她看了我一眼,轻声问:“姐姐不愿与静璃分享么?”
我轻咳一声,心想还是编吧,反正我编的故事已经够多了,也不介意再多这一个,我就笑了笑,“应是和我表哥一起放风筝的时候吧。”是和仇诺一起放风筝,是我生日的时候,他叫我去学校外的海滩,我就看到半空中一个极大的风筝,上面是我和他的照片,真的是一大惊喜,他说双宿双飞的甜言蜜语至今都还回响在我耳边,温柔如春风。
我适当加工,仇诺成了我表哥,海滩改在家中后山,照片改为画像,一个浪漫温馨的故事就诞生了。
她羡慕地说了一句,“你和你表哥感情一定很好,若你选不中,或许是好事。”
“那可不是好事,”我笑道,“我若选不中,那就要随便十阿哥怎样了。”
她抿着嘴微微一笑,“姐姐真会说笑,又有怎样的事比和心爱的人长相厮守更重要呢?”
我有些纳闷了,“妹妹既觉得选不中是好事,以妹妹的聪明,要想落选出宫也不难吧?”
“我与姐姐不一样,”她淡淡一笑,眼眸中满是令人心疼的忧伤,“宫外没有等候我的人,而且我的家族也不允许我选不中,我来到这里,就只有一条路,就是做皇妃,荣显加身,光宗耀祖。”
我心中一惊,我终于明白了她为何要羡慕红拂,终于明白了那日我说她梦想会成真时她眼里为何会有迷茫和绝望。她有红拂的眼光,却没有红拂的命,她就算遇到了李靖,也不能夜奔投他,因为她是要做皇妃的人,她只能成为皇帝的女人。她带着家族的使命,不能违抗,那就是她的命。我也理解了她这么高贵的身份为何会在大街上卖艺,为何会与我们喝得烂醉,因为这是她进宫前唯一一次叛逆放纵的机会,她只能以这样微弱的方式反抗自己的命运。然后她就要走入红墙,为家族的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