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做尽一切,还是不能改变结局,我也只要陪他到那个尽头。
即使只到雍正四年,那也是我们的天荒地老。
第96章 晨风番外一 记忆
即将是大婚的日子,即将与那个认识了十多年、我不爱她、她也不爱我的珍格格成亲。
府上张灯结彩,每日都有人来道贺,我却知道,这一场婚礼一定不会举行。没有人能勉强茗珍做她不愿意的事,她一定不会嫁给我,一定会有事情要发生了。
果然,她疯了。
城外十里,她还在等着我,背后冲天火光映照着她苍白的脸,她满手都是鲜血,滴落一地,脖子上也有一道道血痕。
我的心不由得一紧,她的神色却平静得好似那无风的湖面,淡淡悠悠地微笑,“晨风,我可以不用嫁给你了。”
“我知道。”我轻叹了一声。
她也并不惊奇,她了解我正如同我了解她。她看了一眼还在流血的手,神色还是平淡如水,“郭络罗沭敏躲在那片坟地,小陌那丫头跑错方向了,去救她们吧。”
我站着没动,她没有打算伤害她们,那她们一定是安全的,我担心的却是她。“你不想嫁给我,可以让我再昏睡几年。”
“不。”她摇了摇头,眼里是对着另一个人才会有的温柔,“胤禩现在需要你。”
我心中苦笑,她做一切都是为了那个男人,那个和我一样只是心疼怜惜她,对她根本没有男女之爱的男人。看着她坚定的眼神,我还是忍不住轻叹,“你想过后果的。”
“永远被关禁在王府小院。”她淡淡一笑,“我不在乎。无论什么后果,我都不能嫁给你,你也不能娶我。你等的那个人不是我,我知道你一直都在等着她的。”
我在等着她,等着那个叫孟菁的女子回来。
孟府的那个千金,从小就已名动京城,她六岁写的词赋就已让翰林院大学士赞不绝口。但那还并不是让我动心的原因。
我甚至没有见过她的面,只是隔着那重重纱幔,看到她影影绰绰的风姿。没有听过她琴声的人,永远不会知道,那琴声对一个内心浮躁,随时都在生死边缘游走的人,是怎样一剂定心的良药。
虚幻的盛名荣光,浮华的人世百态,令我迷失,我厌倦那无休止的拉帮结派,但我又享受那万人景仰的荣耀。唯有在听着她琴声的时候,我才能清楚地知道什么是我所想要。
只是一次意外,我循着琴声,误入她抚琴的小院,她惊得匆匆离去,只留给我一个美丽的背影。此后我常常以军政要务为由,出入孟府,但我只是站在那院外,隔着亭心那一层一层飘飞的白纱,远远地看着在亭中抚琴的她。
她没有再躲开,只是安静地弹完一曲,再转身离去。我知道她是为我而弹,她能懂我所有的心情,化解我心中的郁结和戾气。
透过那层层轻纱,我能感觉她温柔的目光,也能感觉她的心,能弹出那么空灵的琴音的人,一定有一颗莹透无暇的心。
我从未见过她的样子,但她在我心中,已经留下了一个永远无法忘记的影子。
我令人在将军府弄了一片荷塘,唯有出尘不染的荷莲,方能配她。我时常站在荷塘边,远远看着那塘中的竹亭,想象她在那里抚琴的样子,连天荷叶翻动,红莲在她身边绽放。
她没有成为我将军府的女主人,却被指婚给了八贝勒。
我知道八爷没有理由拒绝的,他本来也该纳侧福晋了,孟家小姐的才情他也听说过,虽无喜爱之心,却也并不讨厌,何况那是皇上之命。
但是他却拒绝了。
我永远记得那日他在皇上那里跪了一夜,出来的时候拍着我的肩头,只是淡淡一笑,“君子不夺人所爱。”
他是君子,是那朝里朝外我见过的最君子的人了。
只是我们都忽略了,被拒婚对一个女子是怎样的奇耻大辱,而且她还是那样一个心高气傲的女子。
太想得到,才会失去。如果我不是表现得太想得到,八爷也不会拒婚,我虽不能得到她,但她至少是平安的。是我害得她生死不明。
我疯了一样到处找她,却再也找不到,我只是相信她还活着,希望有一天她能原谅我,能再回来,那时,我不会再想着占有,只要她开心幸福,我愿意只是在远处,默默地看着她,守护她一生一世。
我没有见过她,我的梦里永远只是一个影子,看不清面目的影子。在我昏睡的三年里,在我醒来的日子里,始终有一个影子。
大梦三年,所有的人都说我记忆很好,但我总觉得有什么很重要的事被我遗忘了。我常常在书房画一种梦里才见过的花,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我常常对着墙上那幅画,看着花海中沉睡的女子,她空白的面目让我确定,有很重要的人被我遗忘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雕了那种花送给林芷陌,只是鬼使神差的一瞬,我觉得那种花是属于她的。她怔怔地看着我,叫我仇诺,她的眼神令我迷惑,但是却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她和我一样,也是在找寻什么,找寻我们自己也不知道是谁的人。
我总是很冷淡地对她,因为我知道,她是八爷看上的人。八爷是我的恩人,也是我敬重的人。我还劝她忘了仇诺,好好和八爷在一起。我隐隐有些害怕她看我的眼神,害怕我和她的记忆真是遗落在对方那里。
不想注意她,却偏偏更注意,不知何时,她也常常出现在我梦里,与原本那个影子时而重合,时而分离。她的眼神,时常让我有一种幻觉,觉得就是隔在那层层纱幔之后孟菁温柔的眼神。
开始只觉得是一种很可怕的念头,我心中的孟菁温柔清雅,而她却总是行为古怪,张扬冒失。她不会是孟菁。
我没有想过在我假装重伤的时候,她会为我哭得死去活来。她是真的以为我要死了,她说她是孟清。有那么一瞬,我真的以为她回来了,孟菁回来了,清清回来了。可是当她叫我仇诺的时候,我知道这只是一场梦,梦醒了。我不是她的仇诺,她也不是我的孟菁。
但我还是忍不住问她仇诺是什么人。
她回答,一个故人。
故人。我心中竟似有一点疼痛,不明所以的疼痛。
我还是常常对着书房墙上的画,想那画中女子的面容。原来那种花叫“郁金香”,我从未听说过,或许只是林芷陌信口胡说,她本就是假话说得跟真的一样。
我对她更加冷淡,刻意的冷淡。不看她,不与她说话。对她那可怕的似曾相识的感觉,常让我感到力不从心。想着她,觉得对不起孟菁,对不起八爷,却又不受控制地想着她,她在一点一点与我心底那个人的影子靠近,我甚至已分不清那个影子,是孟菁,还是另一个被我遗忘的人。
她被林紫寞挟持,从马背上摔下去的时候,我冲上去接住她,那是我第一次抱她,但却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不是气息,不是味道,是一种很深很深,深到骨子里的熟悉的东西,仿似心底的烙印,一刀一刀刻上去。
我微微皱眉,她看向我的眼里似有一丝疼痛闪过,那样的眼神,再次让我迷惑。我总是面无表情地看她,几乎没有对她笑过,只是用那刻意的冷漠来保持与她的距离,我不知道她于我到底有什么特别的意义,我只知道,靠近一定是错。但是,我还是忍不住要想,如果她真是孟菁。
如果她真是孟菁,那她也是已经喜欢上八爷的孟菁了,而我,又能怎么做?她回来了,却是为八爷而来,只是不知道她心底的那个人,到底是谁,会是我吗?会不会她流离在外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她也遗忘了一些什么。
看到她与八爷睡在一起的时候,看着地上散落的衣服,我不知道心里是怎样酸楚的感受,我不明白为什么会心痛,好像知道有什么会离我而去了,虽然还未等到我清楚那是什么,就要离我而去了。
她紧搂着八爷熟睡,我站在床边,看着她熟睡中的脸,她清晰的面目忽然变得模糊起来,我眼中竟然有泪。越模糊,她越与我书房墙上画中人的样子贴合,不是样子,是那深到灵魂里的印记,是刻在灵魂上的记号。
我在那里站了许久,想起了一点什么,也许记忆里被我遗忘了的那个人真的是她。可是我想不起我们有什么经过,想不起她到底是什么人。
小路子一声“沐将军”令我回过神来,她也被惊醒,在她睁眼的一瞬,我狼狈地转身,匆匆走了出去。
我总是提醒自己,她是八爷的。
三月二十,那日是我的生日,文伯要为我大肆庆祝,但我只想清静,让他简单安排下,晚上请八爷来吃个饭便是。一早四爷就让人送来贺礼,太子虽然不在京中,但也早吩咐了人送礼过来。
文素说一定要热闹一下,下午请满堂红到府上来唱戏。我听说过满堂红的名气,但是我对那些东西向来没有兴趣,只是忽然想起那满堂红幕后的大老板是林芷陌,那一刻竟然没有拒绝,让文素将他们请到了府上。
周老板让我点戏,我也不懂那些,便让他随便唱两场,我本也没有心思听戏,只是不忍拂了文素好意,那丫头什么事都围着我转,要是我不表现得很有兴致,她定又要觉得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好了。
唱完两场,周老板忽然向我走来,笑呵呵地道:“沐将军,我们满堂红还有一出镇堂之宝,虽然不是很喜庆,但是却很特别,将军要不要看两场?”
见他那样热情,我也不好立刻拒绝,随口问道:“有何特别?”
他甚是自豪地笑了笑,凑到我耳边小声道:“那是咱大老板自己写的剧,很有意思的。”
林芷陌还会写戏剧?不过也没什么好惊讶,她那么能编故事的人,写不出戏剧才奇怪了。
我竟然来了兴趣,示意他演几场。
人物一出场,我就惊呆了,她写的《因缘劫》,里面的人物竟然叫仇诺和孟清,她说自己是孟清,而仇诺,她一度将我错认成仇诺。
我本已觉得被我遗忘了的人可能是她,我只是想不起我们有什么经过,看着那《因缘劫》,我却觉得那里面仇诺和孟清所发生的事,是那么惊人的熟悉。所有的台词,所有的对白,所有的上一句,我都想起了下一句。一刹那,我的世界天旋地转。像有什么冲开了心底的那道封印,一幕幕熟悉的,陌生的,遥远的画面,像是江河决堤,在我脑中快速冲泄。
我想起来了,那些尘封的记忆,在那一刻完全被唤醒。不止是仇诺和孟清,我还想起了很多。雍正四年,她出生在一个贫苦的人家,父亲酗酒残暴,常常将她打得遍体鳞伤,在她十四岁的时候,将她卖给一个屠夫为妾,我带她逃走,为她找了一处地方安身,她在那里平静安乐地度过了那一世剩下的六年,二十岁,是那一世的终点。乾隆年间,她两世都投身在青楼,我为她赎身,为她寻一户好人家。第四世,嘉庆年间,她天生失明,父亲早死,继父不但随意打骂她,更对她施暴,我杀了那个男人,她抱着我哭,说要跟我走的时候,我推开了她。道光年,她出身贫寒,带着妹妹四处漂泊,卖唱为生,遇恶霸要强抢了她去,她不从失手杀了人,被丢入牢狱,等候斩刑,我疏通上下官员,将她放走……
如此十世,她要受尽人世苦难的十世,我看着她,陪着她,守着她,可是不能爱她。
而今,重回大清盛世,第十一世,我可以爱她了,却已无法爱她了,我遗忘得太久,想起得太晚,她的心,或许她的人,都已经是八爷的了。或许有八爷爱她,也是一样,我已经习惯了能看着不能爱的那种痛苦。
我冲入书房,画下她的样子,那十世,她的样子都没有变,从此以后,陪我的只有这幅画。
我已经知道,有些事,错过了,就再也不会有结果。清楚明白是一回事,可心痛是另外一回事,唯有喝醉,才能够忘记烦恼。
我真的醉了,醉得不省人事,甚至不知道是怎么将她丢入荷塘的,将她救起来的时候,我再也控制不了自己,那份压抑了十世的爱恋,借着酒意一瞬释放,那一刻,我只想她是我的,她本应是我的。吻着她的感觉那么熟悉,我想她回到我身边,我几乎是乞求她回到我身边。
我知道答案,可我如果不问一遍,我不会甘心。
她果然推开了我,丢下一句“结束了”的话。
我不怪她,她不知道我们的十世纠葛,她不知道我守护了她十世,她甚至不知道仇诺是不能爱她,才不爱她。如果我说出来,或许她会更痛苦,那也是我所不愿看到。
她写完了《因缘劫》,让我与八爷去看,其实我知道结局,她更主要的是想八爷看到。
临近尾声,八爷也已看到了孟清的选择,他一直沉默不语,半晌忽然问我,“真的有轮回,有前世吗?”
“八爷就当那是过去吧。”我强掩了心中苦痛,淡淡道,“每个人都有过去,重要的是珍惜眼前。日前我才听素儿说,那日八爷去了荷塘找我,后来也未留下吃饭就走了,或许八爷看到了什么,有所误会。那日我喝醉了,失手将林姑娘扔下了荷塘,救起她时,我是真的醉了,错将她当作了孟菁,才吻了她,而她呛了水神志不清,也将我当作了八爷,她一直叫着八爷的名字。”
“是那样的?”
我点了点头,“林姑娘是个死心眼儿的人,决定了跟谁在一起就不会改,希望八爷好好珍惜,不要负她。”
他惊讶地看向我,我已起身告辞。清清就是那样一个人,我与她再也不可能。
我已守护她十世,第十一世,还是不能爱她,我愿意只在远处,默默看着她,再守护她一世。
第97章 第九十五章 天意
五月,皇上返京,静璃和玉容也回宫了,我每日仍是借着太后大寿的幌子,有事无事往长春宫跑,静璃的琵琶弹得很好,太后寿宴的时候,就打算让她弹琵琶了,曲子我也准备好了,是我最喜欢的《琵琶语》,前些日子我找了宫里的乐师,用古琴弹了,让他修改成琵琶的曲谱。静璃对那曲子赞不绝口,每日都要弹上几遍。
这日,百里曦在良妃那里排完舞,静璃忽然说想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