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相随。
“伦儿,其实宝儿很早便想,若你不痴该多好。但是,如今的宝儿已然不会再有这种想法了。就算你是痴儿,你仍是我的伦儿,永远只对我一个人好的伦儿。”咏宝这番真心话实则是在说,她已经不会再计较王伦究竟是何身份,究竟是假痴还是真傻。她要的只是一个人的真心,对她的不离不弃。
是夜,王伦抱着怀中睡得香甜的咏宝,心头却是纷繁复扰得很。思考着永宣来南京的目的,想着王雨芝与他说的那些话,以及有消息灵通的漕帮介入。他对白莲教的事本就不是很上心,如今需他考虑的,只是如何能与宝儿在一起,唯此而已。
蓦地,王伦只觉背脊发凉,他还未来得及紧绷身体警觉起来,屋内已经响起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哑得很,犹如鱼刺哽喉般,让闻者禁不住的起一身的鸡皮疙瘩,冷汗直流。
“教主,两个月,该是闹够了吧。”
第十章 分离
“教主,两个月,该是闹够了吧。”
王伦身子一僵,随即飞速的点了咏宝的睡穴,这才起身点了烛,朝来人一拱手。
那人一身黑衣,长相普通得很,表情也极是木讷,周身却散发着一股逼人的气势,让人忽视不得。
“我道教主是为了什么而来的呢,原来是忙着谈情说爱。”黑衣人踱步走至桌前,没有情绪起伏的眼眸看着桌上不断摇曳的烛火,声音愈发如鬼魅般低哑可怖。
“师父……”王伦看着黑衣人的背影,亦是面无表情的恭敬唤了声。
“教主,为师有二十年没听你开口说过话了,如今是否该感谢那个躺在床上的女子替你治好了这顽疾?”黑衣人慢慢的转过了身来,越过王伦犀利的扫向沉沉睡着的咏宝,好似一点都不惊讶王伦开口说话一事。
“师父与王伦二十几年师徒之情,早已如父子般。师父想说什么不妨直说。”王伦闪身挡住了黑衣人的视线,他的声音如酒般醇厚,带着些微的性感。二十年未开口说话,当年那只有五岁尚是童音的男孩如今已长成了一个出色俊美的男子。
“为师是来接教主回山东的,乾隆那老贼布下了很多的兵力,若是教主长期不回总教坛,怕是底下的兄弟教徒们会有所恐慌。”
“有师父在,有我没我又有何区别。”王伦平静的直视着黑衣人,影,这个自小便伴随着他亦父亦师的男子,岁月好像从来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的痕迹。他对影一直怀着敬畏的心情,从未违逆过他的命令,即使是当那个什劳子教主。
“不过两个月,心便野了。若是你老实与我说,你是舍不得这女子,为师说不定还能网开一面留她一命。如今,怕是留不得了。”影边说边向床边移去,同时右手已然出掌,眼瞧着就要朝咏宝劈去。
而王伦亦是早有准备,他飞快的出手,挡住了影的掌力,随即替咏宝化去了他每一下的攻击。
“教主,你的一身本事都传承自为师,你认为你有赢的胜算吗?”
“王伦自认无法与师父相提并论。”
“很好,你一向聪明冷静,今日为何会做此等没有胜算的事?”
两人在房内过着招,而王伦终是略逊一筹,被影抓住了空档,飞起一脚将他踢至床边,不给他反应的时间便转向了咏宝。
“因为你不会杀她的,师父!”王伦费力的站起身来,想要阻止已是来不及的,只能朝影大吼的这一句话。而影听后,果真手顿了顿,在看清了咏宝的脸后,瞳孔猛地一收紧,掌收成拳,最终自己化去了所有的力道。
“哼,原来如此。”影端详了咏宝片刻,转而收敛了全身的杀气。“你护她就因为她长得像丑儿吗?”影的声音仿佛蒙上了一层纱,飘渺而迷茫,二十年前,他将自己的身世告诉她,那是他第一次吐露自己的内心,也是最后一次。
“一开始确是如此,但是如今,只因为她是我的宝儿。”王伦坐至床边,温柔的执起了咏宝的小手,又替她理了理细碎的额发,眸中含着深深的眷恋。
“是又如何。”影冷笑了一声,继续道,“据我所知,她是镇国公府上的大格格,她会嫁给一个汉人吗,而且这个汉人还是鼎鼎有名的大反贼,白莲教的教主。”
王伦的目光瞬间黯淡了下来,影说的没错,他的身份不仅仅是如此而已。若是他执意要与她在一起,说不定连她也会因他而遭殃,毕竟,当今的乾隆皇帝绝非善类。
“为师便给你一个机会,即日就跟我回总教坛,我便不杀她,如何?”影知王伦已然动摇,他此行不过是来接王伦回去的,也无意将事情闹大。
“听芝儿说,师父有意在南方闹事?”王伦不答反问,他觉得影会找到他一定是王雨芝告的密,而为了他千里迢迢赶到这里,大可不必,其中定有隐情。
“呵呵,此事是为师故意透露给教里那些奸细的。”
“如此说来,芝儿已是枚废棋了?”
“的确可以这么说,以后便看她自己的造化。”
“师父,王伦猜不透你究竟意欲为何,这二十年你果真是为了反清才重振白莲教的吗?我早已不在乎二十年前的灭教之仇了,你又为什么执着至今。”
影顿了片刻,这才面无表情的看了眼咏宝,说道:“走吧,终有一日,为师会给你个交代的。”
王伦知道影说一不二,若自己执意留下,他绝对会杀了咏宝。他恋恋不舍的在咏宝额头轻轻印上一吻,终是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次日,咏宝醒来却遍寻不到王伦的身影,只道是被歹人所劫。却不想,永宣一语将此事点破:“宝儿,大哥昨日便怀疑他了。你的伦儿可能就是大哥口中的王伦,如今他不辞而别,于他于你都是好事一桩,莫要再惦念了。”
“不会的,他说过不会与我分开,我才刚刚明白自己的心意,不会的。”咏宝想要努力说服自己,泪水却抑制不住的滑落而下。她其实根本不计较他骗了她的事,而如今她却对他的不告而别感到莫名的气恼。
永宣则有自己的盘算,昨日他才知道白莲教准备在江南一带大动干戈,隔日这个叫伦儿的男人就不翼而飞了。是声东击西,还是故布迷阵?永宣紧紧皱眉,看来事态并非像他们想的那般。
乾隆三十九年七月,白莲教事隔半年再次给了清王朝一个下马威。只不过,此次起事却不及上一次那般计划缜密。百密一疏,因为镇国公世子爱新觉罗·永宣事先获悉此事,乾隆暗地下旨派他亲自去南京,联合当时的两江总督,满洲镶黄旗人高晋进行镇压。由于事先安排,白莲教此次起事受到重创,副教主王雨芝被捕,牵连之下,霞彩楼亦被勒令搜查,一时之间,金粉秦淮、人心惶惶。
岂料,就在王雨芝被关押至江宁府的当日,被神秘人求出,从此下落不明。而与此同时,咏宝亦发现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林森留下一封书信,悄悄离开了。读过此信,她才恍然,原来林森不知在何时喜欢上了王雨芝,并且甘愿冒死将她救出。咏宝将此事告知永宣后,终因两家的关系,被永宣偷偷压了下来。随后,他找到了匿藏的林森,嘱咐他俩走陆路先回京城。而为达复命目的,永宣又动用自己在各地的人脉关系,以一个死囚代替了原本的王雨芝,数日后被当众问了斩。至此,江南的白莲教被一网打尽,再无遗漏。
乾隆龙颜大悦,急招永宣回京。永宣领旨当日,将永寅留在漕帮,带着离家已有三个多月的咏宝乘水路北上回京。
乾隆三十九年八月,乾隆破例封爱新觉罗·永宣为多罗郡王,而永宣亦借机请旨,娶大学士比利之女林安安为福晋。因林安安的额娘林湘儿实属满洲镶白旗人,乾隆终是点头同意了此门婚事,并赐永宣郡王府一座,定于九月十五为两人完婚。
而与此同时,由陆路回京的林森亦带着化名董芝芝的王雨芝回到家中,并禀明了父母。所幸比利大度,并不计较王雨芝的过往,又见林森确是动了真情。只是念他年龄尚小,便允他两年后为他二人做主成亲。
又过了半年,就在乾隆四十年开春之际,永寅亦如吴诗所愿,带着翁云涟,由漕帮帮主翁子舒以及膝下长子翁顺卿护送着,一路浩浩荡荡回了京城。
至此,吴诗与弘昱的两个双生子都顺利的成家立业,抱得美人归。而咏宝则相较以往却整日郁郁寡欢,吴诗担心,也曾问过永宣其中原因,却被永宣告知没事,只得作罢。
乾隆四十一年,就在咏宝过完十八岁生日之后,镇国公府上接到了提亲聘礼,而来人正是弘旺的独子宗室永明额。
第十一章 提亲
然就在他们接到聘礼之请的前一日,永宣便曾与吴诗私下商量过此事。
“额娘,就算永明额是八玛祖的亲孙子,但毕竟是被削除宗籍的,若是同意了,怕是反而降低了宝儿的身份。更何况我们与弘旺表叔从未有过来往,他这突如其来的提亲,儿子实在猜不透是何意思。”
而吴诗对此却并没有太大的排斥,毕竟弱水三千只取一瓢,这是她最欣赏允禩的地方。也正因为她并非真正的清朝人,所以对宗籍不会有太大的反应,反倒觉得一切都该以咏宝自己的意愿为主。“宣儿,替额娘去问问宝儿的意思吧,若是她不同意,明日也好将他回绝了。”吴诗叹了口气,想到允禩她便不由自主的想到那个人,那个被迫舍弃了自己真实身份的漂亮男人。
弘昱对此次永明额的提亲亦是没有太多的关心,只是他见不得吴诗的愁容,轻柔的将自己最爱的人拥入怀里,看不厌,爱不变,只愿一生如此相伴到老。
永宣苦笑的退出了房门,他自小便是看着他阿玛额娘如水一般源远流长的爱中长大的,这份爱对他的影响太大,反观自己,他却没有自信能像阿玛对额娘那般一心一意的对安安。因为他要顾忌的人和事太多,他不能像弘昱那般抽身事外,除了吴诗谁都不理。他要保全他们的家,他就必须学会圆滑,如此更是做不到全心全意投入一生的爱。
“什么!我不嫁!”咏宝激动的一跺脚,小脸瞬间涨得通红。
咏宝的反应超出了永宣的想像,他原以为事隔一年,她早已将那个王伦忘却,只是没想到如今王伦依旧盘踞在她的心中,萦绕不去。
“宝儿,大哥劝你还是忘了那个反贼的好,他注定成不了你的夫。”永宣用他一贯的笑容安抚下了咏宝的怒火,却也冷静的提醒着她,她与王伦是注定不可能的。
“不,他不是。他没有亲口对我说过,所以我不相信。”咏宝低着头,这一年她每每想起伦儿时,胸口总是泛起股酸楚,这种悸动与眷恋并未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渐渐淡去,反而愈加炙热的烫着她的心,犹如烙铁般在她心头深深的烙下了痕迹,挥之不去。
“你……他失踪之后,山东的白莲教也跟着没了消息,天下怎会有如此巧合之事。”永宣舍不得见到自己最宝贝的妹妹落泪,他已尽量放缓了语气,也尽量试着让咏宝不再惦念着那个人。
“大哥,我与他有过承诺,就算我们分开了,他也会再次找到我。是了,大哥,他是痴儿,所以他定是迷路了,这才迟迟找不到京城,找不到我们的镇国公府。”就是这样的理由一直说服着咏宝相信,总有一天,她还会与王伦再次见面。
“既然不肯嫁,那明日我便与额娘回绝了永明额。宝儿,你放心,大哥一定会给你找个最好的夫君,让你风风光光的出嫁的。”永宣见劝说无效,只得放弃着转身离开了,只是转身的瞬间,他的眸中却蓦然黯淡。这一年,他多方打听白莲教的消息,却始终无果,不仅仅是白莲教,就连王伦也好像从这世上消失了一般,再也寻不到任何的踪迹了。
翌日,由于永明额是亲自上门以示诚意的,本着同族之亲,吴诗与弘昱便带着如今已成为多罗郡王永宣一同接见了他。
永明额一身金丝绣边的月白长衫配以牡丹刺绣的墨绿色马褂,浑然不觉有一丝被削宗籍的落魄,反而比一般的皇族子弟更多了份贵气与不凡。而当他被家丁指引着,步履优雅的走入会客的大厅时,吴诗与永宣都因过于吃惊而震住了。弘昱本就对此事不甚关心,此刻亦是表无表情的端坐于大厅之上,目光只是柔和的凝着吴诗,右手亦是轻柔的环着她的腰,完全漠视了永明额。
永宣微笑着将眼光从上到下打量着这个不算陌生的陌生人,却将自己的吃惊藏于心底。此时此刻,他对自己的断定产生了犹豫,莫非真是自己猜错了,那痴傻的伦儿并非白莲教教主王伦,亦或是眼前之人并未与他们有过任何交集。
而吴诗则将自己记忆中的五岁稚童王伦,与眼前这俊逸无比的男子模糊的联系在了一起,又联想到影即是爱新觉罗·永类这一身份,她更是确定了永明额怕就是她认识的那个王伦。
这边厢,吴诗和永宣都在做着自己的猜测,而永明额倒是不慌不忙的缓步上前,一一行礼:“永明额见过多罗郡王、镇国公、福晋。”
“本王有个疑惑。”永宣见吴诗不欲开口说话,弘昱更是绝无说话的可能,便代替了他俩,而作为咏宝的长辈,客气的与永明额交谈起来。
“郡王请说。”永明额风姿翩翩的一拱手,眉目间镇定自若,更添完美。
“你我可曾有过一面之缘?”
“郡王说笑了,你我身份悬殊,永明额今个儿是第一次与郡王见面。”
“哦?其实不瞒你说,本王倒是见过一人与你极是相似。”永宣的笑容如沐春风般亲切,只是话语中的咄咄逼人却会给人增添无形的压力。只是面对如此气势,永明额仍是不卑不亢亦不受影响的回答道:“天下之大,有相似之人亦不奇怪。”
“呵呵,确实,那人只是个呆傻的痴儿,与永明额公子的风华卓资相比,乃天壤之别。”
“郡王过奖,永明额不过区区而已,郡王才是我大清朝百年难得一见的人才。”
两人你来我往,将这大厅中的气氛制造的愈发古怪。而此刻,吴诗的心头却乱作了一团。她不明白永类的用心,让伦儿娶宝儿为妻,他究竟是何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