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姑苏
沿着流感隔离区向外走去,途中不断的有人和吴诗打着招呼,所以当她顺着大家指的方向赶去时,弘昱已经一点点的进入隔离区了。
若非那张万年如一的无表情娃娃脸,如今的弘昱怕是连满儿都认不出来了。一身早已看不出本来颜色的灰长衫,腰间别着那不离身的玉笛,满脸的疲惫却依旧冷漠如初,手中紧紧拿着一张画纸。就算看到吴诗后,也只是清冷的睇着她,不言不语,没有丝毫反应。
吴诗心里一紧,几步跑了过去,蓦地想起了弘昱的身份,又看了看周围人们好奇的目光,这才自他身边擦身而过,低声道:“四阿哥贵体,实在不该来此地,请随小女子来罢。”
弘昱既然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人,便慢条斯理的转过了身,慢吞吞的跟在吴诗身后。
吴诗见他这般悠哉,心焦的停下了脚步,自怀中取出一干净的口罩,递至他的面前:“四阿哥,戴起吧,这瘟疫侵体是会死人的,小女子担不起这责任。”
弘昱低头看着吴诗手中的干净口罩,许久才接了过去,学着吴诗那般遮了自己的口鼻。属于女子的淡雅体香扑鼻而来,心中的一根弦微微、微微动了动。
这时,有些灾民见到吴诗带着个衣着华丽的陌生小公子,纷纷围了上来:“吴姑娘,这位俊俏的小公子是你什么人呀?”甚至还有些孩子或是扑进吴诗怀里,或是躲在她身后,七嘴八舌的叫道:“诗诗姐姐,这个小哥哥好漂亮啊。”
吴诗见众人如此关心自己,便微微一笑,又摸了摸那些缠着她的孩子们的头,轻声道:“这是吴诗的表弟,听闻吴诗在姑苏,便一路风尘仆仆的寻来了。”
弘昱冷眼看着周围的人群,默不作声的往无人处走去。
大伙儿一听弘昱是吴诗的表弟,立刻便除了戒心。却见他是如此反应,不禁疑惑。
吴诗见状,立刻满怀歉意道:“表弟自幼口不能言,性子冷了些,大叔大婶们莫要见怪,吴诗先带他回教堂了,过会儿再来看你们。”
众人一听弘昱是个哑巴,纷纷投以同情的目光,散了去。
吴诗看了看对着隔离区沉思的弘昱,轻声唤道:“四阿哥,走罢。”说完,她便先行一步进了苏州城,而弘昱亦远远的跟在她身后,慢条斯理的走着。
回了教堂,吴诗将弘昱带回了自己的房间,这才摘了口罩,淡淡的说:“小女子为防灾民骚动,无奈与四阿哥姐弟相称,还望四阿哥莫要怪罪。只是,小女子不知,四阿哥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弘昱亦摘了口罩,见吴诗垂首与他说着话,恭敬而疏远,全无当初在香山时的模样。半天,他从怀里将那个不会点头的车载娃娃小心拿了出来,递至了吴诗面前。
吴诗惊讶的看了看弘昱,灵动的双眼里写满了不可思议:“四阿哥难道是独自一人从京城寻到江南来的?莫不是仅凭吴诗的画像,一个城一个城寻的?”
弘昱没有丝毫反应,只是固执的将那个不会点头的娃娃拿在手中。
吴诗叹了口气,接过了那个娃娃,看了半天,才淡然道:“不过半年,小女子那句相会无期便已违了。四阿哥是否经常将这娃娃放在书房?那接收太阳的接口被涂上了一层墨汁,所以才不会点头的。”说着,吴诗出门打了点水,用自己的袖子一点点的将墨汁擦了去。待擦完,她便将那重新点起头来的娃娃微笑着还给了弘昱。
弘昱慢吞吞的伸出了手,还未接过,便砰的一声栽倒在了地上。
吴诗一声轻呼,也顾不得什么了,连忙将弘昱扶了扶,有些焦急的唤着:“四阿哥,四阿哥!”
耳边传来弘昱均匀的鼻息声,下巴密密的青碴和疲累的脸色都在说明他这数日都没有好好休息。如今他总算是找到了吴诗,便是一桩心事了了去,睡意袭来,就这般倒在地上睡了过去。
吴诗好笑的摇了摇头,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弘昱自地上扶到了自己的床上,又为他盖了被。心想,果然还是个孩子,想到什么便做什么,任性胡来,若是京城那些皇族之人知道了他身处远在千里之外的姑苏城,定要闹翻天了。
看着那恬静的可爱娃娃脸,吴诗将手中的娃娃放在了可被阳光照射到的窗边,转身出了房门,片刻便端了盆温水回来。她从旅行包里拿出一条她也没舍得用的干净小毛巾,沾了水替睡梦中的弘昱擦了擦有些狼狈的脸。
见他连行李都没拿便这般寻来了,吴诗只得感叹了下这被伺候着长大的小祖宗毫无计划的外出行为,揣了些银两,到城里找了认识的裁缝铺老板买了件干净朴素的白色长衫。
回来时,弘昱还未醒来,吴诗便将衣服整齐的叠放在床头,拿了口罩又赶往城外照顾病人去了。
吴诗这一忙又是忙到了月亮升起,刚哄得一个哭闹着不肯喝药的孩子喝下中药后,李大婶便又急匆匆的赶来了:“诗诗姑娘,你不是说,把你那个表弟带去教堂了吗,怎么又来了,我看这小公子娇生惯养的,来这里怕是不妥吧。”
吴诗一听,立刻苦笑着看了看帐外的天色,对李大婶颔首道:“我表弟定是见我不在来找我的,他不能说话,所以独自一人会害怕。天色不早了,李婶,那我带他先回去了,明日再来。”
“哎,我们呀都感激你呢,这几日你就陪着你表弟吧,他一个人怪可怜的。”李大婶不明原因,以为这两姐弟感情很好,便着想的让吴诗休息个几日。
吴诗点了点头,出了帐。帐外,弘昱仍穿着来时那套衣服,清冷的漂亮眼眸出神的望着夜空中那一轮同样清冷的月亮,薄唇抿着。明明是十几岁的少年模样,却让吴诗觉得他带着几世的沧桑寂寞。
远处走来了几个灾民,正对着弘昱指指点点些什么。吴诗见状,立刻一步上前,伸手拉住了弘昱指尖冰凉的右手,又飞快的嗔了他一眼,转而淡淡的说:“小弟,我们回家吧。”说完,便当着大家的面将弘昱拉走了。
弘昱淡然的看着那紧握着自己右手的小手,带着丝丝暖意将他的冰凉一点点的去除。只是连他自己都搞不懂,融化的是手,还是心……
回到城内,吴诗见四周无人,便头也不回的低声说:“四阿哥既然醒了,便好好在房里呆着,何苦再来这全是病人的地方,你不要命我还要命,间接谋害皇子的罪名小女子担不起。”说着,她便放开了拉着弘昱的手。
只是,两人的手刚分开,吴诗的小手便又被一股大力反握住了。她惊讶的抬眸,如今是她被弘昱拉着了。
弘昱默默的拉着吴诗朝教堂方向走去,两人便这般慢条斯理的走在夜晚也是很热闹的姑苏城内。
才回到教堂,便见满脸喜色、人高马大的比利笑着迎了上来,也没有注意到弘昱的存在,一把抱住了吴诗,来了个西方式的打招呼方式,一边还用蹩脚的汉语兴高采烈的说着:“诗诗,好消息!”
原来这半年来,吴诗一直充当着比利的汉语老师,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比利很快便学会了大部分的日常对话,除了发音和正常的外国人一样带着好笑的语调外。
吴诗对比利的拥抱很是习以为常,却还是拒绝了他碰脸的招呼方式,心想毕竟是在清朝,这般做了,不惹非议才怪。而经过这半年的接触,她发现其实比利是个非常幽默的典型绅士,便也渐渐与他熟络起来。虽然比利仍时常抱怨说:“嘿,诗诗,女士要常笑,这样才迷人。”但在一旁微笑的吴诗却想,比起在他人面前,她已是热情很多了。
而弘昱不喜出门,更不会接触到洋人。所以,当比利刚刚将吴诗抱了个满怀,他便左手抓住比利的衣领,将比他还高的比利一把甩了出去,力气之大令人乍舌。
吴诗有些失色的挣脱了弘昱的手,将摔得呲牙咧嘴的比利从地上扶了起来,边问道:“比利,你没事吧。”
比利朝吴诗比了一个大拇指赞扬的手势,大笑道:“没事,我这还是第一次见识中国的功夫,果然名不虚传。”说着,他看向没有反应的弘昱,继续道,“嘿,小朋友,以后我用我们大英帝国的搏击术和你的中国功夫切磋切磋,你可要手下留情啊。”
弘昱面无表情的看着不远处那两人,孤傲的一转身,自顾自的朝教堂里走去。
“酷!”比利哈哈一笑,从地上爬了起来,又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转而向吴诗问道:“诗诗,这小朋友是谁?很酷很有趣!”
吴诗哭笑不得看着一脸兴奋的比利,不得已对比利也瞒起了弘昱的身份:“他是我的表弟,从京城大老远的跑来看我,这几天能不能再空个房间给他住,他过一阵子就回去了。”
“没问题!诗诗,对了,我还没将好消息告诉你呢!”
“呵呵,比利,我和表弟都还没吃饭呢,等晚些时候,你再来找我吧。”吴诗歉意的笑了笑,先比利一步追着弘昱朝教堂内跑去了。
两次争执
先拜托了在教堂里打杂的下人替她烧一桶洗澡水,又去厨房热了热烧饭师傅替她留着的饭菜。做完这一切,吴诗这才提着食盒回了自己房里,果然见弘昱站在窗前,凝视着那晚上不会点头的娃娃,看不出喜怒哀乐的娃娃脸,在漆黑的夜里也精致空灵得如同出尘的仙人一般。
吴诗轻轻燃起了蜡烛,照亮了小小的房间。她有些拘束的站于弘昱身后,轻声道:“比利是从西方来的传教士,互相拥抱不过是他们那里表示友好的一种方式,他一时改不过来,四阿哥别怪他。”吴诗不知道为什么她要对弘昱解释这些,明明还只是个孩子。为什么,她会对这个不会说话的皇家小孩毫无办法,即使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仍是忍不住不去理他。
弘昱像雕塑一样的站在窗边,仿佛没有听到吴诗的解释,只是静静的看着那个陪伴了他半年的小娃娃。
吴诗轻叹着把手中的食盒放在了桌上,端出几盘在这非常时期已是精致的家常小菜。她对着弘昱清冷的背影唤道:“四阿哥,一路而来,你定是没有好好吃好好睡,先来吃饭吧,若是小女子有什么做的不对,也请填饱了肚子再来指责我的不是吧。”说完,吴诗又端出了两碗白米饭,将筷子摆上,静静的坐在桌前,等着弘昱。
弘昱又是静站了片刻,这才慢吞吞的走至桌前,朝椅上一坐,又慢吞吞的拿起了筷子。却在看到桌上最最普通的菜色后微微顿了顿,继而慢吞吞的伸手夹起一筷子青菜放入嘴中。至始至终,他的动作都优雅无比,连吃饭都有着皇家才有的尊贵气质。
吴诗见他连这么粗鄙的菜肴都面不改色的吃着,便微微一笑,将唯一一只鸡腿夹进了他的碗里。“四阿哥不挑食就好,小女子还担心四阿哥吃不惯这些东西呢。可惜城外的灾民怕是连吃完白饭能难。”说着,吴诗对这个时代和自己的无力自嘲的一笑,低头专心的吃起饭来。
蓦地,碗中多了一只鸡腿,吴诗睁大着双眼瞪向弘昱,见他极自然的一口青菜一口白饭,好似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吴诗哑然,转而重新把那鸡腿夹到了弘昱碗中,笑着说:“四阿哥年纪尚小,一定要多吃些。”
弘昱慢吞吞的将手中的筷子放下了,随后站起了身,走出了房门。
吴诗对着那还剩下一半的饭和鸡腿愣了半天,终于有了反应。她放下自己的碗筷,在院子里找到了继续对月亮沉思的弘昱,有些气恼:“百姓尚且不能温饱,你这又是做什么。我喜欢吃素菜还不行吗。”
沉默……
“小祖宗,算我怕了你了成不成,一人一半,你要再这样我就陪你一起饿肚子,看你这大鱼大肉伺候惯了的阿哥能忍,还是我这平民老百姓能忍。”
还是沉默,不过弘昱却在沉默中慢条斯理的走回了房间,将鸡腿扔回了菜盘子上,重新端起了饭碗。
吴诗无奈的笑了笑,也跟着回了房,从食盒里拿出了第三碗饭放到了弘昱的面前。“不可以浪费粮食,这碗也要吃得干干净净才行。”语气十足像个教育孩子的母亲。说完,她便用筷子将鸡腿上大部分肉都撕了下来,一块块夹进弘昱的碗里,随后自己留下了剩余不多的鸡腿骨头啃得欢快。
弘昱抬头看了看吃得很香的吴诗,脸色平静的端起了第二碗饭。
而吴诗自己也没有察觉,她对着弘昱时,已经不知不觉的将对自己的称呼改成了我。
饭后不久,吴诗让人准备的浴桶便被端来了,她提起桌上收拾妥当的食盒,回头对弘昱说道:“四阿哥,这里不比京城,好好洗个澡,我买了套换洗的干净衣服,若是不介意,洗完便换上吧。”说着,她便出了门。比利说有好消息要与她说,那正好趁这段空闲时间去找他。
弘昱在房内看着吴诗替他准备的浴桶,换洗衣服,默默的开始解扣子。
另一厢,吴诗来到了比利的房前,轻轻的敲了敲门:“比利,在吗?”
“哦!诗诗,你来的正好,我刚想去找你。”比利将门打开,见吴诗身后没再跟着弘昱,便放心的热情拥抱了一下吴诗。
“比利,关于我那个表弟……”吴诗是现代人,比利是英国人,所以他们对古人所谓的“孤男寡女独处一室”并不太在意,更何况两人还是纯洁的合作和友谊关系。是以,吴诗便在比利房里与他相对而坐,商量起了正事来。
“嘿,诗诗,我正要说呢。我刚去问过神父了,神父说已经没有空的房间了。反正你们是姐弟,要不就让你表弟和你挤一挤吧。”
吴诗为难的神色一闪而过,便也只得答应了下来。别看弘昱一声不吭,其实也是有脾气的,若是不对他胃口,他别扭的谁也劝不动,这一点吴诗深有体会。
“对了,比利,你的好消息是什么,说来我听听。”吴诗暂时不想考虑弘昱的事,便调整了情绪换了个话题。
“哈哈,我联系上在京城的朋友了,他让我去京城传教,听说这里的皇帝对传教士相当的好,过一段日子,我朋友就来接我们了。”比利自顾自说得神采飞扬,却没有注意到吴诗愈加黯然的表情。她没有忍心打断高兴的比利,等他说完了才淡淡开口道:“比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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