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时候我躺在床上眯了会儿眼,晚饭也没有出去吃,一直到晚上二更杜明楠才抽了空来见我。
我知道,对于白天的事儿他心里有很多的话不吐不快,所以他进门之后我便直截了当的对他坦白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没错,我一早就知道他不会这么容易的受制于人,我了解他,所以这一路上我都只是利用他的心结将计就计的赌了一把。”
骆无殇是个很出色的戏子,这一点三年前我便看穿,论谋略,论武功,论心机我样样不是他的对手,我要算计他,就只能利用他的弱点,而这一刻,他与我之间那些理不清的旧账就是一个致命的弱点。
我知道自己是在玩火,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可除此以外,我找不到更好的办法出奇制胜。
“影子,既然你早就知道——”杜明楠的眉宇间纠结的很厉害,说着却是欲言又止的背过身去,狠狠的往桌角压下一拳,“你不该这样,万一——”
“没有什么该不该的,也没有万一!”我无所谓的轻声一笑,“暗影阁里的好手那么多,要不然你以为他为什么要我来办这件事?”
我在算计骆无殇,风北渡在算计我,说不准他的背后又会不会被别人算计上,说白了,这就是一出螳螂捕蝉的戏码,只是隐藏幕后的那只黄雀会是谁,不到最后谁也无法预料罢了。
送走了杜明楠,我也没了睡意,就独自往院外的花园里散步,不曾想才出了房门,就与同样从屋里出来的骆无殇不期而遇。
他顿了一顿,便举步走到我面前,“我们谈一谈吧。”
两个人四目相对,借着月光,眼中的神色都不甚分明。
“我与你没什么好谈的,如果你还惦记着那个女人大可以自己想办法把她带出去,不必与我商量。”我只淡淡的扫他一眼,就回头拉上房门越过他径自出了院子。
九月底的夜风已经有些相当的凉意了,杜明楠家的院子虽大,却因为人气不旺而处处透着荒芜,我在园间逗留片刻也觉无趣,刚要往回走,回头却见着隔壁院子里一个分外鲜明的人影,顿时就心口一紧。
【15】寒毒发作
陆雪衣本来是对着院中的一株桂树负手而立,偏过头来看见我,便抓了手里折扇朝我走了过来。
我看着他清淡如水的那一袭白衣翩然而至,也终于明白之前他那句“我们怕是少不了要经常见面”的含义——
才不过区区半日,便又在这里“偶遇”了。
我冷着脸,防备的看他,“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明知道,又何故多问!”陆雪衣笑笑,抖开扇子悠然的走到一旁,神色淡远道,“陆某也知道如此三番两次的出现会扰的影阁主不胜其烦,可是情势所逼,也有很多的无奈。如果影阁主想要耳根清净的话,怕是得割爱将南野王夫妇交出来了。”
陆雪衣说话的语气云淡风轻,我却如临大敌,“你说过骆无殇不是你此行的目的,此时又是为什么?”
“这个你不用管,”陆雪衣道,说着却是话锋一转,眼中突现了些冷色,“但是我做事素来只求一个结果,想来这一点影阁主也是知道。”
他这话对我而言已经不仅仅只是告诫,而是毫不掩饰的威胁。
“你——”我愤愤的看着他,一时也是无计可施,正在僵持之际,巧心刚好端了一套茶具从旁边的小径经过,见着我俩就快步迎了上来,眼珠子咕噜噜的围着我和陆雪衣转了两圈,诧异道,“这位公子说是路过借宿的,怎么风姐姐你们认识的么?”
认识?何止是认识,说的过分一点简直要算是苦大仇深势不两立了。
我嘴角抽了抽,才要接话,陆雪衣却是感慨叹道,“是啊,着实是凑巧了些,没想到在偏远小镇上也能遇到故人。”
他说着,转头看向巧心手里的茶具,“这是你给我找来的?”
“嗯!”巧心点头,有些不好意思道,“主人常年不在家,这些东西都搁了好久不曾用过了,我已经拿过去用热水泡去了霉味,公子要是不嫌弃的话就凑合用吧。”
“小丫头烦你费心了,我这做客人的又岂敢有嫌弃一说?”陆雪衣朗声一笑,收了扇子由巧心手里接过托盘。
他眼中那种淡漠清冷的色彩与生俱来,所以即便是笑,仍然藏不住眸子里冷漠的锋芒。
陆雪衣的五官本就生的极出色,巧心不过是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见他这般亲切的言语,脸上一红,羞怯怯的低头笑笑,“公子没有别的吩咐我就先下去了。”
我盯着巧心远去的背影出神,陆雪衣一手托着手里茶具走到我面前,“想请不如偶遇,我这里备着上好的龙井,影阁主可有雅兴与陆某共饮一杯?”
我回头顺着他的目光去扫一眼他入住的那座院子,冷冷的牵了牵嘴角,“不必了,道不同不相为谋,日后见了少不了刀剑相向,又何必做这些虚套?”
“此言差矣!”陆雪衣不以为然的摇头,“你我此时总算是目标一致,陆某反倒觉得咱们正属同道中人,在下诚心相邀,影阁主不会不给面子吧?”
正因为是同道中人,所以才定要为此争的鱼死网破。
我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你要喝茶就请自便,我没空与你在这里磨嘴皮子。”
说罢,径自绕开他回了院子。
陆雪衣的突然出现又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虽然我已经打消了掳劫骆无殇出南野的念头,可是听他说话间的意思,倒像是对骆无殇夫妇存了必得之心。
如果不是风北渡与他的交易,他这又该是受了谁的指派?真的是苍月城有意横插一脚吗?
晚上我躺在床上想着这些事心乱如麻,一直将近天明才迷迷糊糊的有了些睡意,翻了个身,忽而觉得周围气温骤降,心脏顿时紧缩在一起。
前几日莫名的心慌时我就有所预感,这一趟怕是撑不到回夜澜便要出事,没想到果真是天不遂人愿。
压着心口的不适,我强撑着爬起来,本想往桌前去倒一杯温水,可是刚拨开帐子,就是手脚冰凉,背上顿时被汗水濡湿。
我心有余悸的退回床上,拉过棉被将自己裹起来。
血管里仿似结了冰,层层推进的寒意持续不断的在血液里翻滚,我死死的抿着唇,虽然裹着被子,全身上下还是止不住的颤抖。
“此毒无药可解,你只能自己挺过去。”
韦北辰的声音模糊且遥远,我闭着眼,总希望这黑夜能早点过去,又希望时间能只在这一刻静止,不要再持续下去。
也不知道挨了多久,从时间上算应该是半个时辰的光景,手脚才慢慢恢复了些暖意,不似方才那般冰凉。
我松一口气,缓缓的靠在身后墙上,不禁苦笑出声。
他说的果然没错,这寒毒当真是每年的这个时候便会发作一次,容不得半点偏差。
算来这已经是三年来的第三次了,却不知道七年之后,是否也能如他所言的不药而愈。
我思绪飘远的空当,手脚的温度已经开始慢慢回暖,衣服上浸染的冷汗也逐渐被皮肤上凝聚的热量烘干,所有的寒意都尽数往心口凝聚。
那一方小小的空间里仿似是一下一下被缓缓扎下去无数条尖锐的冰棱,刺痛的同时又因为寒冷而不断的收缩,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凝聚到极限,碎裂成片。
因为寒意侵袭,这种痛永远都不会麻木,跃动不止的心脏,此时却成了负担,头脑里时而便会闪现出一种可怕的意念——
想要将它生生的剜出来。
那样便不会再冷,不会再痛,不会这样的生不如死,连挣扎都力不从心。
我的脑子里开始嗡嗡作响,神智时而清晰通透,记起所有那些或欢愉或悲痛的往事,又时而模糊的仿似什么都忘记了。
我死死的抓着襟口的衣服,以背抵在身后的墙边上,全身上下的皮肤仿似灼烧一般连自己碰了都忍不住缩回手。
又似乎是过了好久,朦胧的意识里隐隐听到敲门声夹杂着女孩子清越的嗓音飘进来。
我努力的睁开眼,帐子里面还是阴暗的一片,阴凉无比,就好像是阴雨绵绵的黄昏,过后便是黑夜永远都不会放晴一般。
我打了个寒战,下意识的又往墙边缩了缩身子,眼前密合的青色帐子就被人霍的抖开。
床是挨着窗口摆放的,猝不及防的金色光芒射过来,我双眼刺痛,本能的伸手挡了一下,这才看到床榻前巧心惊惧的近乎扭曲的一张面孔。
我能理解她此时看到我的心情,就像三年前寒毒第一次发作时我从镜子看到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自己一般。
“好冷!”我埋头把脸孔藏起来,出口的声音嘶哑干涩像是鬼魅,“我没事,你出去!”
“风——风姐姐,你怎么了?”巧心的身子颤了一下,大着胆子想要伸手来拉我,可是指尖才触到我手臂上裸、露的肌肤便是惊叫一声,灼伤似的远远跳开。
“你发烧了,我去叫少爷!”她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转身急急的往外跑。
帐子重新落下来,我又缓缓抬起头,眯起眼睛透过两帘幔帐中间的缝隙愣愣的看着地面上那些斑驳的光影失神,忽而想起那年秋天第一次见到韦北辰时的情景。
那是我身上的寒毒第一次发作,娇生惯养了那么多年,那份痛楚几欲将我生生的撕裂,只蜷缩在地上不住的颤抖呻吟。
段红绸和段红棉被我的样子吓坏了,愣愣的站在旁边不知所措。
这时候忽然有一个男子由院外匆匆走进来,我的神智模糊根本无从辨认的他的身份,只在他蹲下来替我把脉的时候,毫不设防的抓住他的手,像是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一样死死的拽着他的袍角央求他杀了我,以结束那一切的痛苦。
可到底他也是束手无策,我蜷缩在地上逆光看着他眉宇间纠结起来的褶皱,脑海中浮现的都是骆无殇永远波澜不惊的面孔。
于是我活了下来,即便是落在风北渡的手里如蝼蚁一般苟延残喘也好,从那以后都再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儿戏。
我牵了牵嘴角,仰头使劲的呼出一口气,不多一会儿就又听见外面杂乱的人声混着脚步声匆匆而来。
“少爷,风姐姐好像是生病了,身上发着高烧,滚烫滚烫的,嘴里却一直喊着冷呢。”巧心焦躁的嚷。
“她人呢?”是杜明楠的声音。
“在屋里!”
话音未落,眼前的帐子就再次被人一把拉开,阳光落在身上灼烧的厉害,我使劲的往后退了退,良久之后才听到杜明楠惊慌失措的声音迟疑的传来,“影子,你——”
“风姐姐,风姐姐,您睁开眼看看,楠少爷来了。”巧心也跟着嚷。
我强迫自己再次睁开眼,不期然第一眼便看见门外匆匆跨进来骆无殇、陆雪衣等人。
人在最狼狈的时候,真的是很容易尊严扫地,尤其是我现在还无所遁形。
我使劲的抓着襟口的衣服别过头去,“带他们出去!”
“风姐姐,我还是去给您请个大夫回来瞧瞧吧。”巧心急的跺脚,却再不敢贸然碰我,说着便要往外走。
“不要大夫!”我无力的摇摇头,仰靠在墙上闭着眼大口的喘气,“明楠,你带他们出去。”
“让我看看!”杜明楠一阵为难,一直站在身后的陆雪衣却是走上前来。
杜明楠看我一眼,不置可否,陆雪衣已经不由分说俯身便来探我的脉,可手指才烙在我的皮肤上,身子竟是剧烈一颤。
我用力甩开他的手,沙哑着嗓子怒声道,“出去!”
恰在此时院外又一个丫头匆匆奔进来,对杜明楠道,“少爷,外面有位客人急着想要见你。”
杜明楠本欲推脱,思量了一下还是起身往外走,“看着她,我去请大夫。”
我想要阻止他已经无力,也就由他去了,可是其他人却都直愣愣的杵在那不肯离去。
骆无殇的脸色已经沉郁到了极点,藏于袖子底下的右手收握成拳,隐忍的厉害;旁边许如云拽着他另一只袖子,因为惊惧脸色煞白;陆雪衣的眉头亦是紧皱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凝结在心口的寒意一波一波的袭来,我也无暇顾及他们,索性就闭眼不去理会。
每个人都各怀心思不再说话,空气里又隐隐觉出些清冷的味道来,我在潜意识里努力的去忽略掉那些人的存在,思绪正飘飘忽忽的有些朦胧,忽而听到有人在耳边轻声的唤我,他说——
“影子!”
【16】会没事的
是韦北辰的声音。
被寒冰包裹的心脏似是瞬间碎开一道裂痕,有什么温润的东西灌进来温暖了一下。
我浑浑噩噩的抬了抬眼皮,眼前就跟着慢慢浮现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清瘦干净的脸孔,清朗的眉目,温润的眸光。
他不过是个凡夫俗子,五官的搭配不似陆雪衣那般清冷绝艳,也没有骆无殇的内敛深刻,可那每一个眼波都流转着我看的懂的风情。
“影子?”他的手抚上我的面颊,拨开我脸上杂乱的发丝,肌肤相触间微凉的体温让我打了个寒战。
我愣愣的看着他,还是觉得他的影像有些模糊,于是就颤抖着伸出手去,指尖缓缓摩挲着抚过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唇,最后有一滴泪悄然由眼角滑出。
“韦北辰?”我张了张嘴,小心翼翼的唤他。
“是我。”韦北辰抓住我停留在他唇边的手,就势吻了一下。
我的心轻轻一颤,忽然如释重负的一阵虚脱,额头就重重抵在他的肩上,埋没了自己的脸孔。
“韦北辰,”我说,把脸埋在他的肩窝里低声呢喃,“那个人在这,你让他出去,我不要他看到我这么狼狈的样子。”
韦北辰闻言,身子微微的一个震颤,似是愣了一愣,才继续抬手抚上我的后背,轻声道,“好!很快就没事了。”
“嗯!”我模糊的应了一声,血液里更深一层的寒意持续不断的往心房推进,我死死的咬着牙关再不敢吭声。
巧心忍不住上前一步,焦急嚷道,“风姐姐在发烧呢,可能是烧糊涂了,奴婢说去请大夫她又不让,韦公子,您快给她开个方子退退热吧。”
韦北辰抽离搭在我背上的手,任我在他身上靠在,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