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我没有时间跟他耗。
“苍月城本来就是你的地方,城主随意!”我看他一眼,果断的翻身上马,掉转马头准备离去。
可是不偏不倚,凌飏刚刚好就站在面前挡住了去路,他微微仰着脖子看着我,一张笑脸纯真无暇,看上去人畜无害。
我冷眼看他,“麻烦凌城主让一让。”
“好说好说!”凌飏很好脾气的嘿嘿一笑,可是脚下却完全没有要让开的意思,为难道,“可是这深更半夜的——”
他说着,却是故意的欲言又止,只眉目含笑的看着我。
我心里蹭的升起一股怒火却还是勉强压下,稍稍往旁边移开视线,“如果我说是跟城主一样,想要四下散散心,可以么?”
“可以!”凌飏开口仍是痛快,紧接着却是话锋一转笑道,“可是我这苍月城这么大,不知影姑娘想去何处散心?”
“你——”他这摆明了就是诚心要拦我的路,我自知此时心情焦躁不能与他计较,还是忍无可忍的冷笑道,“我虽算不得你苍月城的客人,却更不是你凌城主的犯人,我去哪里,难道还要带着凌城主金口玉言的手谕不成?”
也不知道凌飏是安了什么心思,见我变脸,他竟是真就抓了袍子一语不发走到旁边,回过身来更是风度翩翩的冲我做了个“请”的手势。
因为他的态度转变太过突然,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便是愣住。
“他们走的时间也不长,你此时去追的话,天亮之前也能赶得上,可是——”凌飏无所谓的仰头呼出一口气,说着又是一顿,可是等到重新看向我的时候就连脸上的笑容都绚烂的分外刺眼。
“你真的确定你要追上去?”他问。
凌飏惯有的表情配合上他说话时那种吊儿郎当的语气,永远不会让人觉出几分正经的情绪,可是我却是突然没来由的打了个寒战。
“只是想劝你一句——”凌飏笑笑,仍是一脸明媚,“同样不过是走,还是走另一边的好。”
凌飏努努嘴,我顺着他的目光回过头去,看到的恰是身后那两扇敞开的红漆大门。
此时那座偌大的宫殿里只有一个人,是——
骆无殇!
【48】所谓变数
颜家的人都是当年由颜南敏一手训练出来的,唯以他马首是瞻,后来孝康皇帝登基,他又高居摄政王之位,这个万万人之上的地位,更是将他目中无人的个性张扬到了极致。
虽然说不上功高盖主,但自孝康皇帝之后,他们颜氏那一脉虽然一直守着为人臣子的本分,却再不曾见他们对谁是心悦诚服的臣服。
并且因当年兮敏皇后之死,颜氏一族与风誉卿的母族李氏一党早就势如水火,不可兼容,只要颜氏一族还有一人尚存,那么风北渡他这风氏一脉想要重掌南野的朝廷都是要付出惨痛的代价的。
而相对于颜氏的强硬,钟家的态度则又完全取决于我。
所以,除了觊觎骆无殇手中的传国玉玺之外,这也是风北渡迟迟不敢动我的最真实的原因。
就算我与骆无殇之间恩情全断,不能有所作为,那么退一万步讲,到了最后兵戎相见的关键时刻我仍可以做他手中威胁钟家的筹码。
凌飏的言下之意我心领神会,难得风北渡不在眼前又一时无暇他顾,这确实是我顺水推舟重返南野的绝佳机会。
骆无殇那边的人马我早就暗中清点过,他此行的随从不少,而且大都是钟家那边的人,这对我来说也是极有利的。
只不过凌飏此时跟我说这些的用意就有点儿耐人寻味了,但想来也不可能太单纯。
一时半会儿我也猜不透他在想什么,索性就重新跃下马背站到了他面前,开门见山道,“对你有什么好处?”
“嘿嘿!”凌飏掩饰性的咧嘴笑笑,“我上回的提议你应该还记得吧?”
我心里一堵,脸上的表情突然就不受控制的僵硬起来。
“为了你们南野皇室的百年基业,你不肯引狼入室,我也不好逼你,可是问题是现在你一天不回南野,夜澜跟北越两边就都在观望,他们之间的冲突也就一天挑不起来,既然你已经看出来我是不怀好意了,我也只能一不做二不休了。”提到他上一次的建议,凌飏显得很兴奋的继续道,“而且这两天我又想了想,其实你说的对,以七年为期,这其中的变数确实太大,谁也料不准期间到底会发生什么,所以你不肯跟我赌那一局是对的,我们都更该惜取眼前了不是?”
明明是一套滋事寻衅的说辞,偏偏他会用这么一种纯真无邪的口气表述出来。
看着眼前凌飏如一个自视甚高的孩子一般将自己伟大的计划娓娓道来,我的嘴角不受控制的抽搐了两下,最后溢到唇边的表情却成了哭笑不得。
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似乎想跟他动怒都难。
凌飏见我不语,脸上得意的神色就愈发明显,我暗暗叹了口气,错过他身边上前捋了两下马鬃。
凌飏见我不为所动,突然就急了,赶在我上马之前两步闪到跟前,竟是很孩子气的张开双臂拦在了马前。
我手下动作一滞,不由蹙眉,“你想拦我?”
“本城主此生最不屑于做的事情就是强人所难。”凌飏嘴上说着,脚下却是寸步不让,转而话锋一转,扬眉道,“我不拦你,反正你今天走了迟早也是要回来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洋溢着满满的自信,我不知道他所持的这份信心从何而来,便是不由愣住。
凌飏盯着我眼中困惑凝望片刻,脸上突然闪过些失望的神色,无奈甩头去看了一眼天边的流云,“眼下月黑风高,去哪里都随你,可是错过了,明天就不见得还会有这么好的夜色了。”
凌飏的话至此处,我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思路又折回最初的问题上——
梁太后的病,来的未免太过蹊跷。
此时南野和夜澜驻守在苍月城外的守军实力相当,风北渡又不在,如果凌飏肯袖手的话,我若硬是要走也没人奈何的了我。
可凌飏说的对,这样的机会可不是天天都有,风北渡留下的这个破绽明显的让人不敢去相信这是个破绽。
我心中警觉起来,狐疑的盯着他的侧脸,“你知道什么?”
“夜澜的梁太后突发急症,我知道的,今晚在清漪园赴宴的人都知道。”凌飏耸耸肩,仍是一副吊儿郎当的语气,片刻之后便是回过头来冲我狡黠一笑,调侃道,“她这场病有多重我是不清楚,我只知道,夜澜的梁太后此时正是个如日中天的年岁,想来‘病来如山倒’这真真的是句至理名言,不得不防。”
是了,梁太后的病——这才是问题的症结所在。
因为凌飏的话说得极其隐晦,我张了张嘴,刚要再追问,突然就有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斜对面的那个巷子里传了出来。
“诶,对了,我听说韦大公子的医术是一位隐士高人所传,玄妙的不得了,我好奇的很,你与他关系匪浅,可是见过这位高人?”凌飏不为所动,仍是口若悬河的滔滔不绝,连回头瞥一眼都不曾,似乎对来者是谁没有丝毫的兴趣。
自从风北渡和骆无殇入住以来,这座行宫周边已经加了好些守卫严密防守,是以虽然没有明文的禁令,这周遭已然成了禁地,百姓路过也是绕到而行,所以此刻夜半三更会过来这里的人一定不简单。
我没有再理会凌飏,抬头往巷子里看去,片刻之后杜明楠已经奔至眼前。
见到凌飏在场,他意外之余便是狠狠一愣,然后猛地回过神来才是利落的翻身下马,对凌飏拱手一揖,“凌城主!”
杜明楠向来识得大体,很守本分的没有多问一句就转头向我。
杜明楠此时的神色过于凝重,并没有马上说话,我看在眼里,对他此行的目的已经猜到了八九分——
风北渡,他果然还是滴水不漏,走的这么匆忙竟然还不曾忘了我。
碍着凌飏在场,两个人都不好说什么,沉默片刻我转向凌飏道,“既然苍月城主有雅兴在此散步,那我们就不打扰了。”
凌飏看我一眼,然后很配合的双手叉腰仰头四下看了两眼星星,就好像他此行真的只是为了看风景一般。
然后,他笑眯眯的摆摆手,“呃……本城主还要在这里多赏一会儿夜景,你们随意,随意哈!”
我看着他那副煞有介事的模样仍是无话可说,暗暗呼出一口气转向杜明楠,“明楠,我们进去。”
杜明楠狐疑的看了凌飏一眼,也没再说什么,点头过去把两匹马送回马厩里,然后跟我一前一后的进了门。
许如云临盆,行宫里的丫鬟婆子乱成一团,走在两座偏殿中间的花园里也能偶尔听到一两声她痛苦的近乎撕裂般的嚎叫声。
我听的心烦意乱,进了门就迫不及待的把门关上,回头把杜明楠拉到一边,“明楠,你连夜过来有什么事?”
“影子——”杜明楠张了张嘴,却是欲言又止,于黑暗中静静的盯着我看着我,似是在思忖些什么。
夜色中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眼前这种静默的气氛,让我稍稍有种紧张的情绪生出来。
然后片刻之后,他转身摸到桌子旁边点燃一盏灯。
一盏油灯的光亮很有限,在这间空旷的屋子里很有些一灯如豆的感觉,暗黄色的微弱灯光淡淡的洒下一片,屋子里却仍是很暗。
杜明楠站在桌前并没有回头,我对着他的背影看了片刻,主动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打破沉默,“是——他的意思?”
杜明楠的肩膀不易察觉的微微一颤,又犹豫了一下才霍的转过身来面对我。
“是!”他说,刻意的调整脸上的表情,展露给我他一直惯有的那种刚毅冷峻的表情,“太后病重,主上跟北辰已经先行一步,他让你现在就赶过去与他们会合。”
呵,果然是这样,风北渡的反应竟是比我料想中的快了许多!
虽然行动时时被人掌握的感觉很不好,但这样的事本来也是在意料之中,我倒没怎么意外,只是不禁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然后一声不吭的转身进到里屋去柜子里取了我跟韦北辰的包袱提出来扔在了桌子上,“先回风北渡的两个随从回来收拾东西,你去看看他们收好了没有,我一起带过去吧。”
杜明楠眼神复杂的看着我扔在他面前的包袱发愣,脚下却是迟迟未动,良久之后他才缓缓抬头,一寸一寸将目光重新移回我的脸上。
“影子,这是个机会。”他说。
毕竟风北渡才是他名正言顺的主子,以杜明楠的为人,这些话由他嘴里说出来我着实有些诧异。
失神的同时再回想起方才凌飏意味不明的那些暗示,我脑中如被巨木重重一击,全身的血液都跟着凝固了一般。
下一刻,我猛地上前一把抓住他的双臂不可思议的笑了出来,“是——韦北辰要你这么跟我说的?”
我迫切的看着他,可是这一次,杜明楠选择了沉默。
他不肯给我一个答案,我无力的松开他的手臂,两手狂乱的抓着头发在屋子里不止的踱步。
梁太后的怪症,风北渡慌不择路的突然离去,这一切一切的起因就因为我告诉他我要回南野?
韦北辰,韦北辰,韦北辰!
我闭眼烦躁的咬着自己食指的关节低头又抬头,一个让人始料未及的真相就摆在眼前呼之欲出,我却不知道该不该去揭开它,直至杜明楠一把扣住我的手腕,将我的手指从齿缝间拉了出来,我才如梦初醒,茫然的抬头看他。
杜明楠不说话,浓墨重彩的眼眸中带了很深的情绪却不肯表露,我一动不动的看着自己呈现在他眼中的影像,心情开始一点一点慢慢平复。
两个人静默的对望良久,我终于有力气调动脸部表情冲他牵了牵嘴角。
“算了!”我说,移开目光俯身坐在桌旁的凳子上,“时候不早了,你帮我去正殿看看他们收拾的怎么样了。”
杜明楠还是没有说话,站在旁边又迟疑片刻,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听着他沉稳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我长舒一口气,疲惫的闭上眼,使劲的揉了揉眉心。
杜明楠去的时候不多,很快就提了个不大的黄布包袱回来,“城外大营那边我已经差人送了信,让他们整装,最迟明日中午也可以启程的,别的东西可以交给他们一起带着就行,这里是今儿个傍晚才送来的加急的折子。”
“嗯!”我点点头,起身去墙壁上取了弓弩过来,看着他抓在手里的包袱犹豫了一下才道,“你也跟我一起走吗?”
风北渡会把这件差事交给杜明楠来办,其实以杜明楠跟韦北辰的关系,他自是不信杜明楠会死心塌地的将我绑到他面前,他只料准了如若这个接了任务的人是杜明楠,我也同样不会撕破脸皮让他为难。
而既然我决定回去,杜明楠跟着与否都不重要。
风北渡这样的打算我心里明白,杜明楠也不傻,听我这样问,他的反应也很快,直接道,“你有事情要我去做?”
“嗯!”我点头,抿唇思索片刻,长长的呼出一口气道,“你替我走一趟南野吧,我有件私事要你帮忙办一下。”
【49】不祥之兆
如杜明楠所言,我快马加鞭的追过去,果然天还不亮就已经远远地看到了韦北辰他们。
彼时他跟风北渡二人正由一队三十人的精英骑兵队护卫着,火速往夜澜的方向策马疾驰。
风北渡之所以能顺利登位可以说完全依仗了他生母梁太后的手段,所以他会如此紧张太后的病情也是在情理之中。
听到后面的马蹄声,两人都无暇他顾,只留四名亲兵下来断后,仍是马不停蹄的继续前行。
远远的我只见着他们身后扬起的烟尘渐远,官道不窄,四名亲兵并行端坐在马背上摆出一副剑拔弩张的架势,只等着我近前便会出手狙杀。
风北渡这些近卫的习性我了若指掌,此时是非常时期,只要我进了他们长弓的射程,不用等到彼此照面就必死无疑。
于是在这之前,我就抢先一步取了马背上挂着的弓弩,先射了一箭。
我手上的这把弩是当年杜明楠专门为我做的,为了方便我携带弓身特意做的小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