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看重面子,与大奶奶之间淡漠到那种地步,仍顾全夫妻之礼,坚持每天来看一看病妻,给人以夫妻和睦的感觉,大奶奶病死,做为战场上杀人如麻,惯看死伤的冷血将军,他不流一滴眼泪,没表现出一点悲伤之色,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不会有人因此说闲话。而大奶奶这般好转来,把以前的所有事情都忘记,还一点都不惧怕候爷了,候爷拿她没办法,王妈妈不傻,怎会想不到这里面的转机?
既然不记得从前事,就当她没有从前!
王妈妈打定主意:得尽量劝导大奶奶对候爷恭顺温婉,言听计从,这样,候爷就没理由轻待奶奶,那么在这候府里的日子,至少不会像以前那样难过!
秦媚娘睁开眼:“候爷他起来了吗?”
“应是起来了的,候爷在军中多年,做事一向干脆利落,也没耐心等人,大奶奶快起来罢!”
秦媚娘吸了口气,恒儿的爹,那个言语不多,英俊冷淡的男子,无形中总给她一种压力,仿佛她欠他什么似的,让她不能不对他有一点忌惮,不是夫妻么,成婚不过一年多,第一胎就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他该很高兴很疼她才对,干什么总给她寡着个脸?
唉!管他呢,早知道古人男尊女卑,什么夫纲父纲害死人,眼下不能得罪这位老公,初来乍到,这世界太陌生,得先抓住他做靠山,王候将相,他年纪轻轻就被封为威远候,不是一般的尊贵,依附着他,有一个诰命夫人身份,社会地位很高的吧,至少吃穿不愁。为了恒儿,为了自己,乖乖听话吧,以后的事情,再看着办。
在心里数到三下,翻身爬起来,她可不习惯当着丫头们的面往铜盆里吐漱口水,套了外袍,自往内室去洗漱。
王妈妈一力催促,翠喜给媚娘梳头挽发尽量求快,手都有些发颤,梳了个繁复的倾髻,谁知媚娘看着不喜欢,要拆下来另梳一个,翠喜瞟一眼王妈妈,轻声道:
“候爷怕等得不耐烦呢,奶奶以前惯常梳这个髻的!”
媚娘不依:“总梳一种样式岂不是闷得慌?换一个!”
翠怜收拾好床铺,匆匆走来:“我给奶奶梳一个别样的!”
她往手上抹些桂花油,手脚麻利,不一会便梳成一个清爽绮丽的飞仙髻,媚娘很满意,选了几样精致华贵的珠宝首饰戴好,穿上大红绣金丝海棠缎面絮丝修身中袄,配条杏色姚绫八幅裙,左右手腕各套上金钏翡翠玉镯,颈间佩了攒八宝璎珞金项圈,珠光宝气,流光溢彩,通身富贵逼人,娇艳养眼。
王妈妈使了翠思来往探看,把时间掐算得准准的,这边才扶了媚娘走出门来,徐俊英刚好经过,停下脚步,等她行礼问候过了,便领头往外走,王妈妈和丫头们在旁偷看他表情,暗自松了口气,赶紧扶了媚娘跟在后面。
出得院门,媚娘不要翠思扶,紧赶几步,追上徐俊英,徐俊英却走得更快些,厚底犀牛皮靴踩在雪地上,发出喳喳声响,媚娘穿了双小巧精致的羊皮靴,款款而行,趁他不注意,爱往松散没人踩过的雪堆走,悄无声息,感觉十分好玩,她前世生活的那个城市极少下雪,这样厚实的大雪没能尽兴玩一玩,实在不甘心。
走到一半,忽然想起儿子来:“哎呀,我们没带恒儿呢!”
徐俊英皱眉道:“恒儿哪能醒得这么早?待会奶娘自会带了他来,我们得先到祖母房里去,等候祖母起床,陪她老人家用早膳。”
“祖母还没起床?”
“应该没有。”
“那我们去这么早,不是要白白坐等?”
徐俊英看她一眼:“原该如此!你为长孙媳,更应该入内服侍祖母梳洗——以前,不是做过吗?”
媚娘垂眸,她要能记起本尊以前一点点事情,就好了。
“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徐俊英唇角微扬,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却也诱人得紧。
媚娘长长的眼睫眨动一下:“死而复生,前尘往事,都记不起来了!王妈妈说我病了一个月,让候爷担心受累,实在是对不起,病痛中身不由己,若有失礼的地方,还望候爷多担待!”
徐俊英微侧脸,冷冷看向跟在后头十多步远的王妈妈和翠喜等人,轻哼一声,秦媚娘的陪嫁,个个都是人精,人前一面,背后一面,每次见到他仿似老鼠遇见猫,当他不知道她们心中有鬼。如果说秦媚娘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那么她们,会不会跟着学乖些?
执意娶秦媚娘,原也为一点少年心性,她生得如此美丽,谁不爱慕,谁不想占为己有?还以为是个福呢,没想到却成他一辈子的耻辱!
但他又怎肯让人窥知这样的丑事?父亲挣来的爵位,自己用性命维护的荣耀,徐家世代清白名声,绝不能因此毁于一旦!
秦媚娘暴病而亡其实是最好的结局,一了百了,干净利落。
因此他肯给她最隆重最奢华的葬礼,让全京城的女人都羡慕她,忌妒她,她竟然不知足,又还魂回来。
却把前尘往事全忘记,像一张白纸般站在他面前。
徐俊英再看向媚娘,目光淡漠冰冷:一切皆可遗忘,皆可掩饰,却怎能抹煞事实真相?时光不能重来,他也早不是从前那个徐俊英,秦媚娘,再不能牵绊他半点心思!
他的生活轨迹,将会另辟蹊径,人生该拥有的,该享受的,他一样都不会缺失!
宁如兰早已等在老太太睡房廊下,见徐俊英和媚娘走来,忙微笑着行礼问好,徐俊英温和地向她道了声辛苦,便走到左边廊下负手而站,让宁如兰和媚娘妯娌自在说话。
果然自古以来重男轻女的观念根深蒂固,请安问好之后,徐俊英轻轻松松地就可以走了,秦媚娘却要留下来,和宁如兰一起,老老实实规规矩矩站在老太太身边,服侍她慢条斯理地吃早点,老太太吃饱了她们俩才能坐下吃,若不是看着宁如兰没事人般吃得津津有味,媚娘不定有多委屈呢——虽然是满桌吃食丰盛,可好看不好听,这不成了吃残羹剩饭的叫花子?从小到大,她从没受到过这样的对待,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哪个不疼她?哪个舍得让她最后一个吃东西?
徐家老太婆,也忒那个了,来请安的也就是宁如兰和她两个,老太太就不舍得让她们一块儿吃。两个太太一个病着,一个犯了头晕症,自然不用来,天气太冷,姑娘们也被通知不必来上房请安,免得冻着。想想其实她也可以不必来,不是刚“死”又活过来吗?元气什么的都没恢复呢!
不过,听徐俊英和王妈妈的话总没错,她还是该来到!
秦媚娘一边想心事,一边一口一口吃着点心,压根儿没留意到屋子里包括丫头婆子在内的所有人都全神贯注看着她,等她醒过神来,发现一整碟十二只什锦小笼包被她吃了个干净。
她举着筷子楞在那里:老毛病啊老毛病,一专心想事情就敞开了肚子吃,在前世倒没什么,没人会笑话,可这是在古代啊,封建社会大家宅的媳妇儿,吃得跟个男人似的饭量,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那也太难为了情了吧!
媚娘面红耳赤,结结巴巴对宁如兰说道:“对、对不起三奶奶,我、我把小包子吃光了,你没尝到!”
宁如兰含了一口暖汤咽下,笑道:“大嫂病了那么久,一直都吃不下食物,这一好起来,胃口真是大开啊!不必管我,我天天吃着呢,大嫂慢慢吃,别光吃一样,这个虾饺也是很好吃的,来尝尝!”
她用公筷夹了一只虾饺放到媚娘面前的碟子里,媚娘却强忍着没打出饱嗝来,摆手道:“谢谢三奶奶,我却是吃够了,你慢用吧!”
说着起身离席,老太太坐在暖榻上,一直看着她,此时露出笑容,和蔼地说道:
“媚娘啊,能吃是福,天气这么冷,多吃些身上暖和。”
媚娘走到老太太身边,微笑道:“谢祖母赏点心,孙媳吃好了!”
徐老太太招招手:“过来,让我看看,你这皮儿却似比从前还要鲜亮红润了呢!”
媚娘就走过去,让徐老太太抓着自己的手,捏来揉去的。
“嗯,这手儿又暖和又柔软,想是身子骨真的好了!”老太太说。
季妈妈在旁陪笑道:“看大奶奶这气色,这走路的势头就知道,身子硬朗起来了呢!”
老太太点着头:“还得将养着,要会惜福,胃口好,也不能一次吃太多,慢慢来!”
“是!孙媳遵祖母的教导。”
媚娘红着脸,不想让大家再受她偶然增加的饭量影响,笑对老太太说:
“祖母,孙媳给您捏捏肩膀,说个笑话消消食吧?”
徐老太太笑呵呵说道:“瞧瞧!媚娘也会说笑话了,真真稀奇得很呢!”
媚娘说:“孙媳是会说几个笑话的,只是以前大伙儿在,不敢乱说罢了。今日只有我和三奶奶在祖母跟前,说得不好,三奶奶是不会轻看我,祖母自然更是担待我些,所以不怕试试。”
老太太笑道:“你且说来听听,好不好也罢了,却给我把肩膀给捏捏,昨夜睡得不稳,这颈脖硬邦邦的不得劲,后背也有些儿不爽利呢!”
媚娘应了一声,在季妈妈的帮助下,脱靴上榻,跪在老太太身后,一边施展开前世学过的探穴按摩术,把老太太捏得直哼哼,一边说起儿童故事金钢葫芦娃,笑是不见得好笑,神话故事却让一屋子人听得入了迷,哪里去追究她讲的是笑话还是什么。
媚娘看老太太那样,早料到她是轻度落枕,这个媚娘知道怎么弄,前世舅舅是医院里的推拿专家,媚娘奶奶身子骨不好,常年卧床,她原先学按摩推拿是为了服务奶奶,结果不知不觉将舅舅的各种拿手技艺学上手了。
都说一心不能二用,媚娘这回却用上了,一边讲着故事,一边注意老太太的神情,瞅准时机,轻揉在老太太颈肩上的双手忽然稳稳扶住她的头,一扭一转,只听轻微咔拉声响,没等众人反应过来,老太太哎呀地喊了一声,左右转动着脖子,轻松自在地笑开了:
“媚娘啊,你哪儿学来这手艺?我全好了呢,舒服得很!”
媚娘抿嘴一笑:“孙媳以前在娘家就会,孙媳的祖母也常有这样那样的不爽利,孙媳没事就陪着祖母,替老人家揉揉!”
老太太身上舒服了,欢喜起来,拉着她的手:“难得你有孝心,以后也多在祖母跟前,替祖母揉揉。你这小手劲儿,最是得我心意,别人却不成,不是劲儿大了,就是软乎乎根本没劲,还是媚娘在行!”
媚娘微笑着,暗松了口气,这一大家子,那么多的人和事,各种各样的关系,她一时半会不可能都弄得好。以前的秦媚娘不善交际,只活在自己的小角落里,没有什么人脉,她得从头做起。昨夜王妈妈和翠喜她们七嘴八舌讲了半宿,她只想到最简单的一条:这府里威远候徐俊英爵位高,但家族最高权威者却是老太太,要想站稳脚跟,除了巴结笼络住徐俊英,最要紧的就是这位老祖母,只要把她哄好了,其他的应该好办些。
正文 第六章 主意
秦媚娘凭一双巧手和一把巧嘴,搏得徐老太太一时的欢心。
将近午时,也就在原定的出殡吉时往前些时辰,果然有许多亲戚好友、徐俊英在朝中的同僚下属带了眷属前来,原本是为徐府大少夫人哭丧送葬的,忽然变成探看复活的人,丧事变喜事,大概跟喜事变丧事一样,极大刺激了人们的某根神经,来客络绎不绝,男客往前厅大堂,自有府中老少爷们接待。女客往后院来,老太太吩咐不拘是谁,都请到锦华堂坐着。
徐老夫人住的锦华堂,一处座南朝北,宽大敞亮的院落,院内美池奇石,精巧的亭台轩榭,一年四季都有各色鲜花盛开,浅池中还养着仙鹤鸳鸯等各类水禽,只是近日下雪,林花都被覆在厚厚的积雪下了,美丽的水禽也移去了暖房养着,客人们依次而来,只能赏看到院内别致的雪景。
装饰富丽华美的正堂,衣香鬓影,笑语喧天,京城名流勋贵人家的夫人太太们,闲得发慌,哪家有个风吹草动,谁不想来凑热闹看稀奇,若有丑事笑话就更能满足她们的八卦心理,与其说她们是来关心问候的,不如说她们是为满足自己的空虚寂寞而来。
以前的媚娘应是个低调隐忍的性子,不善应酬,今天却不能不出面待客,徐老太太亲自将她好一番耳提面命,媚娘听得很认真,虚心受教。
真正接待客人时,她充分发挥了前世的公关才能,盛装华服,美态娇颜,蝶恋花般穿棱于珠光宝气的贵妇们中间,笑容甜美,语音软糯迷人,对待每个人都热情,与每个人说话都表现出十二分的投入和敬重,认识的不认识的贵妇们,大多被她哄得心情愉悦,十分高兴。
郑夫人刚经历丧子之痛,本不欲露面,奈何有几位年纪相当,往日常来往的贵妇,特意另备了一份礼顺便探访她,只好扶病出来,桂夫人自然相随左右,妯娌两人只在暖阁内侧,陪着十来个年纪大些的贵妇,和老太太坐在一起闲谈,外边的场面气氛完全在媚娘的掌控之下。
老太太笑容慈祥,看向媚娘的眼神时而嘉许赞赏时而迷离冷漠,桂夫人只与一两位相熟的本家夫人攀谈,郑夫人恹恹的,显得少气无力,不时关心地看看媚娘,又不露声色地注视一下老太太,唯有她最能理解此时老太太对媚娘是什么样的心情。
庄如兰已经来到徐府,前院车水马龙,有贵客在,她不但不能得老太太亲自接见,还被一顶小轿从后侧门抬进,悄悄地送进怜香苑,自个儿呆着呢,不到晚饭后,谁有空看她?
如今候府主角是威远候夫人秦媚娘,看她风华绝代,笑意盈盈地坐在贵妇们中间,被贵妇们拉着手攀着肩,说说笑笑,其乐融融,郑夫人心里算是有些安慰。
只要媚娘好,恒哥儿就好,她这个做祖母的,便放心了。
秦媚娘在锦华堂待客,逍遥自在,荣光无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