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媚娘好,恒哥儿就好,她这个做祖母的,便放心了。
秦媚娘在锦华堂待客,逍遥自在,荣光无限,锦华堂外,宁如兰忙得前脚不沾后脚,一忽儿这个找,一忽儿那个找,问事情拿对牌,一刻不得安生。
瞅了个空档,秦媚娘去了一趟内室,翠喜跟在身边,媚娘问她恒哥儿的情况,怎么总不见抱过来?翠喜说王妈妈已经带翠思回去看了,想是怕这边人客太多,小娃娃没见过大场面怕受惊,便没让过来吧。媚娘听听有理,也就放心了。很奇怪,承袭了这具身体,以前的记忆一丁点没有,心里一份暖暖的挂念却总放不下,那是对儿子的感应啊,当娘真是好!
绕过外廊去观看天色,看见宁如兰匆匆走来,她喊了一声:“三奶奶!”
宁如兰说:“大嫂,往日你只叫我三弟妹,我倒宁愿你叫我的名字!”
媚娘笑道:“好,就叫你如兰。外边如何了?辛苦你了,先进去喝碗热茶吧,暖暖身子!”
宁如兰秀丽的脸上浮现温婉的笑容:“看你说的!你病成那样,我辛苦了心里也是难过,你好起来,我就是再苦再累,也愿意!”
媚娘感动地拉着她微凉的手:“好妹妹,谢谢你!”
宁如兰拍拍她的手:“我虽然做了弟妹,可年纪却比你痴长一岁呢!没什么好说的,该担当的事,总得要做……外边乱纷纷的,我想来讨太太一个主意。”
“什么主意?”
“唉,都不懂怎么说——二奶奶娘家的事你是听说了吧?白家老太爷去世,原也说趁今天好日子出殡,可又另寻得更好的吉时,要延后,府里人客天天来,备下的肉菜却不足,又下着大雪,效外的路被积雪阻断,他们庄上比我们庄上远得多,一时送不上来,昨儿听说你缓回来,料着咱们府里不办事了,用不着那许多肉菜,白府离咱们徐府不远,只隔了几条街,景玉便着人来借,我问了二太太一声,二太太就说放着也是放着,就给她吧。可谁知今天咱们府里的人客还是照常来,坏事变好事,人家还送了更贵更好的贺礼,刚才厨房的郑妈妈跳着脚哭——原先备得足足的各样肉菜都被白府的人搬得差不多了,这可怎生是好?前院男客已入席,厨子们紧着做也刚好按往时的喜宴菜式做足了,男人们再喝喝酒说说话,也吃不了多少。只是这女客们的宴席,却实在不知如何办了,肉菜就剩下那么点,已经派快马去庄上,也得到晚上才能回得来!”
媚娘抬头看天,阴沉沉的,大雪说下就要下了的,庄上的肉菜到晚上都不定回得来。
客人在堂,肉菜不够招待,这事摊谁身上都没辙,问了太太、老太太又能怎么办?无端让她们烦恼、震怒,到最后还是无济于事。
她看着满院厚厚的积雪,目光延伸至池边一丛树林,那树林地势稍高,林边有双亭,林木枝头处隐约有粉色红色的花朵儿,两条宽而长、摆满各样盆景的曲廊呈直角形状,将那一方林子拦成一角庭院。
“如兰,那是什么林子,林子过去又是什么地方?”媚娘问。
宁如兰正自心烦意乱,见她还有心机看院景,不由苦笑,仍耐心作答:“那是紫叶林,不论是叶子还是枝干,都香得很,香气淡雅清新。老太太夏日里惯常爱在那边坐。紫叶林过去是假山石,假山石边十多株梅树,艳红的粉红的雪白的,都开了呢,这几日家里有事,没人得空去赏看!”
媚娘心里一动,问宁如兰:“你方才说还剩下多少肉菜?”
“办完前边的宴席,鸡鸭鱼就只剩三几只了,刚宰杀了两头小牛,有些生牛肉,一些青菜……”
“什么青菜?有干货吗?鱿鱼之类?白薯呢?面粉……呃,做点心的那种小麦粉总也有吧?”
宁如兰不知道她问这个什么意思,自己也弄不清楚,只往身后一看,便有一位面白略胖的婆子上来,福一福身,一一作答:
“回大奶奶话:青菜有香菜、大白菜、长梗菜、韭菜……干货有鲍鱼、海参、鱿鱼……白薯咱府里没有,若大奶奶要,老奴可以找得来,做点心的小麦粉江米粉等等,都有!”
媚娘看着那婆子:“你是管这个的?”
宁如兰说:“这是蔡妈妈,大厨房管事之一。”
媚娘点点头:“好!蔡妈妈,你听我说:眼下已到饭点,再赶不及到哪里去寻办宴席必须得有的食材,好在有那百来斤新鲜牛肉,和青菜,足够锦华堂内这些贵妇们用的了!你如此这般,只管放手去做,立马去办!其余的事交给我就是了。”
蔡妈妈听了媚娘的话,却又去看宁如兰,宁如兰狐疑地看着媚娘,媚娘说:
“满天大雪封路,买又无处去买,不如此,你们能怎么办?”
宁如兰一咬牙,从身边刘妈妈手上拿过对牌,交给蔡妈妈:
“一切听大奶奶吩咐!”
蔡妈妈拿了对牌,转身扭着肥腰,却也跑得飞快。
媚娘又和宁如兰说了几句,转身回了锦华堂暖阁,宁如兰自去做准备。
正文 第七章 烧烤
窗下几名贵妇围坐在一起,不知在说着什么,各人脸上带着懒洋洋的笑意,见秦媚娘走来,其中一个便拖住她:
“你去了哪里这许久?听不见你这把悦耳动听的笑声,我们可是闷得发慌!”
媚娘在贵妇们中间混了两个钟头,基本上能将人认全,也揣摩出各人的性情,不怪她势利,专挑那几位夫婿爵位尊贵、自身品秩高的命妇下功夫,自古以来,想谋事成事一般都得走那条捷径,虽然她也不想,现代社会给她的教训太多,活着不容易,何必把清高写在脸上,自讨苦吃?
反握住三十来岁、妆容精致的定国公夫人的手,笑道:“好姐姐,你的手这般暖和柔软,瞧瞧这皮肉紧致细腻,白白嫩嫩都能掐出水来!用的什么香脂啊?这般芬芳清雅!知道姐姐是调香的高手,也教教我罢,我就是愚笨,没本事自己调制,只能用现成买的,香气效果都很一般!”
定国公夫人当众被夸,心里自然很是高兴,笑得花枝乱颤,抓着她手臂道:“瞧这张小嘴!涂了蜜似的,专会哄人。你何须跟我学?威远候那般疼惜你,怎舍得劳动你亲手调香?就算买现成的,也定会买最好最贵的好香脂给你……也让我细瞧瞧你的手,咱们来比一比!”
媚娘忙笑着躲到兴安候夫人身后:“不敢!我前阵子在院子里护理几盆花儿草儿,手上皮质粗糙着呢,怕你们笑话,还是不比了罢!”
一边的长乐候夫人眼睛一亮,说道:“威远候夫人也喜欢种花么?和我一样!我闲时也爱侍弄花草,改天请你去我家,看我种在暖房里的花儿!”
媚娘说:“一定去!只是我种的花儿如今却没有看头……不过锦华堂那边有梅林,梅树还是皇太后当年赏赐给我们老太太的呢!红色粉色玉色,盛开的半开的含着花骨朵的,很美!”
立即就有许多年轻贵妇凑过来:“哎呀,白雪红梅,景致定是美极了!”
媚娘笑道:“白雪红梅,确实美!若还得众多美人一道在梅林中赏玩,姹紫嫣红,人比花娇,岂不更美?只可惜不能了,外边下雪,这又到了饭点,该请各位夫人到花厅入席了!”
长乐候夫人道:“我却不饿,若能赏梅,不吃饭也罢!”
众人附和:“是啊是啊,先赏梅,再用饭也不迟嘛!”
媚娘为难,定国公夫人一拍她肩膀:“怎么的?舍不得让我们赏你家梅林?京城里好园子很多,有梅林的也不止你家,只是人家的都没开,偏你家的开了,今儿不让赏梅林,就不吃饭!”
媚娘抚着肩膀,苦着脸道:“好姐姐,很疼耶!你这不是为难妹妹么?”
众人见她那样子有趣,咯咯直笑,定国公夫人把她喜欢得不得了,一边替她揉肩一边说道:
“那就依姐姐的,先赏梅花,好不好?”
“可就怕饿着众位夫人!夫人们个个珠圆玉润,若是今儿回家去被爷们发现身上轻了,岂不是我的罪?”
就有一位贵妇指着她笑骂:“好啊,你敢借机笑话我们长得胖!”
媚娘捂着嘴笑,又和大伙儿推搡了一阵,方说道:“不是不让大家去赏玩,只是那片林子确实很好,只怕玩得兴起,误了饭点,回来饭菜都冷了……”
她略略沉吟了一下,忽然兴致高昂地道:“梅林边有曲廊,有水亭,不如我们也学狩猎人家,尝试一下野外生活——在廊下林边架起大堆炭火,将美酒果品搬过去,亲手割了新鲜牛肉在火上烤熟来吃,一边欣赏白雪红梅,诗兴上来,还能吟诗对对子……那风味只怕比围坐在宴席边呆呆吃饭有趣多了!”
“别有情趣啊,我赞成!”长兴候夫人拍手道。
“太好了!”
定国公夫人一掌又要拍过来,媚娘赶紧躲过,定国公夫人又笑又嗔,一把将她拖过来:
“这主意甚合我意!我早年参加过一次狩猎,做过这样的事:在野外生割牛肉烤着吃,味道真的好极了!今日来的夫人们除了我年长些,都年纪轻轻的,谁也不忌口吧?都一块儿去吃顿烤肉,雪地梅林烤肉吃,,一辈子能遇到几次这样的风雅事!各位可愿意?”
“愿意愿意,每日坐着听人服侍,今日也自己动动手,看能不能喂饱自个儿!”
贵妇们哈哈笑着,一窝蜂随着定国公夫人和媚娘出了锦华堂,边走边说,朝那边梅林去了。
一场风雪过后,锦华堂梅林果然盛开得美丽骄人,在园丁们的精心护理下,有几株品种稀罕难得一见的绿梅也绽开了星星点点的花蕾,枝干与红梅白梅树没什么两样,最难得是那些花瓣儿,碧绿通透,翡翠雕琢似的,一朵一朵错落有致地镶缀在褐色梅枝上,无比精巧奇丽,贵妇中大多从未见过这种娇贵珍稀的绿梅,都团团围住了,啧啧称奇,便有见过的人站出来,带着些炫耀和卖弄,细细向大家介绍绿梅的成因和复杂的培植工艺,还说到它的药用价值,大家更觉难能可贵。
趁人不注意,宁如兰的贴身丫环红叶走来,偷偷跟媚娘说:“三奶奶让告知大奶奶:花厅里备好两桌宴席,供老太太、太太和年纪大些的夫人们用,大奶奶只管照顾好这些年轻夫人们就好!”
曲廊下,蔡妈妈按着媚娘的吩咐,带了仆妇丫环,将一应用具准备停当,十来张小圆桌,上面摆满果品瓜籽花生、美酒热茶、各种各样精致点心,几十只绵软的绣墩,无数只红泥小火炉,炭火烧得旺旺的,廊下紫叶林里,也生了几堆红红的炭火堆,三五个厨娘领了身系素色围裙的仆妇将切好的新鲜牛肉、各样青菜和热水泡发过的鱿鱼片,用竹签串成一串串,用竹托盛装了,一一摆放在固定的地方。
天公作美,没有起风,片片雪花飘落,却不是大团浓密的,而是零零散散,犹如天女散花般,这样的景致,正适合在院林中游玩。
媚娘暗中的一点担心多余了,贵妇们平日里养尊处优,一旦得了这样一个机会,既新鲜又好奇,童心玩心大发,一边赏玩梅林,一边抢着动手烤肉、烤点心、烤青菜、烤白薯吃,又烤好了互相送赠,劝身边人吃吃自己弄出来的口味,每个人都觉得本人调制的味料好,室外院子里,不比在屋里拘束,大家放开来又吃又喝,尽情地玩,发自内心地欢笑,嘻嘻哈哈,畅快无比。
只可怜老太太心爱的紫叶林,被一场大雪压了树冠,又再被烟火熏过,看去很是狼藉,还有那片美丽的梅林,被贵妇们趁醉攀折,要拿回家插瓶,偏媚娘也醉了,谁问都给,有求必应,新开的梅枝,几乎被攀折殆尽,只剩了未开的花骨朵还能幸存在枝头。
百多斤新鲜牛肉,包括贵妇们各人随身侍女在内,加起来有四五十个女子,吃得不剩什么,所有青菜、点心也拿来烤了,一扫而光,十坛美酒开了八坛,余下两坛,定国公夫人叫打开来,大家趁着醉意,分了几派猜码,结果喝得一滴不剩。
女客们乘醉尽兴归去,老太太才知道院子里紫叶林和梅林里发生的事,大发雷霆,可惜媚娘已经醉了,被宁如兰安排了婆子用一乘软轿抬回清华院,并不曾听到她的责斥。
正文 第八章 酒醒
媚娘醉得厉害,直睡到第二天晌午才醒。
感觉身上还有酒味,翠喜早叫仆妇烧了香汤来,媚娘泡了小半天香汤浴,穿上粉色织锦绣牡丹花中长夹袄,下配一条石榴红八幅罗裙,手工精美色泽雅丽的缀玉缨络结自衣摆下垂至裙脚,随着她的步履摇曳生姿,她身段玲珑,婀娜曼妙,衣裳裁剪十分合身得体,少一分则紧,多一分则宽,所谓天生丽质难自弃,以前的秦媚娘倒是很会打扮自己,衣装上从面料到样式,要求精致考究,一点不含糊。
病了多时,这些衣裳久不穿用,却没有霉味,还清清爽爽香气扑鼻,媚娘有些不解,翠思笑道:
“奶奶放心吧,昨夜趁奶奶酒醉睡着,奴婢几个将奶奶惯常穿的衣裳都拿出来洗了,细细熨烫过,放在熏笼上小心烘干,晾挂起来,待好了又再熏过奶奶喜欢的玫瑰花香,才收进橱柜的……奶奶生了恒哥儿后,未置什么首饰衣裳,能穿的好衣裳不多,就这几套,还都是以前七……”
一旁的王妈妈和翠喜忽然大声咳了起来,媚娘奇怪地看着她们,翠怜忙说:
“哎呀!妈妈和翠喜昨夜坐久了,怕是感了风寒罢?快快去添衣,免得真病了,又过给奶奶!”
王妈妈陪笑道:“是呢是呢,如今天寒地冻的,真不能久坐了……奶奶那些衣裳以前齐齐整整地挂在衣橱里,昨晚全洗过整理过了,仍旧齐齐挂回去,翠思,你记得做这件事!”
趁着媚娘不注意,王妈妈瞪了翠思一眼,翠思低下头,应道:“是!”
打发到厨房去煮一碗鱼肉粥的小丫头橙儿走了进来,双手提着个又长又大的食盒,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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