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俊英不作声,媚娘也不敢多嘴,再说下去漏出点什么来就不好了。
静默着,大概觉得冷场很难受,徐俊英板起脸训人:“你的头晕症是怎么回事?好好的就犯,一转眼又好了,还敢拿了老太太的药,欺骗长者”
媚娘眼神飘往一边:“我没有,没敢骗老太太,就想试试她的药是什么疗效,果然很好,我回来一吃就没事了”
徐俊英哼了一声:“都是宫里出来的药丸,先前给老太太两盒,前几天新拿了一盒回来,小丫头没交给你吗?”
媚娘低下头:“你是说橙儿拿给我的那个药……那个,我得了以后就没犯病,所以没吃着,并不知道是和老太太的药一样的”
吩咐一直站在身边像木头人似的翠思:“去拿那盒药给候爷看”
“不必了”
徐俊英不耐烦:“有病就治,三天两头躺倒,不管事不上锦华堂,却反让老太太惦记着,算什么?你是……”
长孙媳三个字他没说出口,停了一会,跳过去说:“还有你们主仆刚才说的那几句话,不但没规矩,简直是——大逆不道你可要记住了:管着自己,也要管住你身边这些人,再那样胡言乱语……”
媚娘再次认错:“不敢了我们从不说那样没规矩的话,只今晚不知怎么的……”
橙儿清脆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人呢?都死哪里去啦?”
苹儿跟着喊:“有没有喘气儿的?给我出来吱一声儿”
活泼,天真,张扬得有底气,这是自己平日惯宠的两个小丫头,喜欢她们的纯真直率,今晚一起撞枪口上了吧
媚娘咬着唇,头垂到茶碗上,翠喜、翠思不约而同,飞快地朝两人屈膝福了福身,又飞快地跑出去,只听得一声门响,翠怜从隔壁奔了出来,压低了声音,絮絮地不知在说什么,翠喜、翠思加进去,然后有个小丫头轻轻地“啊”了一声,估计是被掐了。
徐俊英说:“你不会调教丫头,王妈妈似乎也不得力,明儿另找个能干的教引妈妈进来吧”
媚娘好一会才回答:“全凭候爷”
打定主意,来就来吧,看谁教导谁,当家奶奶也不是吃素的,寻一个错打发出去,你敢喊冤,让你吃着兜着,走路都不方便
徐俊英看着媚娘,她坐得端正,娴静而温婉,眼帘低垂,浓密修长的眼睫遮住那双生动的眼睛,从脸上根本看不出她心里在想什么。
翠喜和翠怜提了食盒进来,翠思却不见,估计是教训小丫头去了,把两个小丫头交给翠思,简直是送羊入虎口,明天橙儿苹儿白嫩的手背上绝少不了几个掐痕。
翠喜说:“候爷、大*奶晚饭吃得太早,该是饿了,用些夜点吧?”
媚娘不作声,希望徐俊英说:我不饿。然后他便起身,告辞离开。
谁知徐俊英却指了指圆桌,吩咐翠喜:“摆在那边吧”
翠喜就将热气腾腾、喷香诱人的菜肴点心一样样摆出来,有西湖醋鱼、扬州狮子头、宫保鸡丁、葱爆羊肉、麻婆豆腐,还有素炒的青菜,一碟隔水蒸的圆子,两碟花样不同的饼子,一小砂锅香米饭,最后拿出来的是个黄铜锅子。
翠喜说:“这是大骨汤。”
媚娘早已饥肠辘辘,看着一桌子菜,眼都花了,不确定地问徐俊英:“候爷也要吃些吗?”
徐俊英“嗯”了一声,翠怜端热水过来,媚娘说:“服侍候爷吧,我自己去里边洗”
徐俊英看着媚娘走进内室,问翠怜:“你们奶奶晚上总要吃些食物才睡吗?”
翠怜答:“回候爷的话:奶奶不常在夜间吃东西。”
她才不会告诉候爷:奶奶每晚看书理帐薄过后,总要吃点这样那样的才睡得着,厨房的蔡妈妈,每晚做好夜点,或是炖个汤,蒸一碟点心,等着橙儿去拿。
徐俊英也不信翠怜的话,他一直就不肯轻易相信媚娘房里的人,知道问也是白问。
媚娘洗手出来,走到桌子旁边和徐俊英相对而坐,翠喜替两人各盛了碗汤,媚娘喝了一口,笑道:
“好喝候爷赶紧趁热喝吧”
徐俊英说:“做这么多菜,吃不完岂不是浪费?”
媚娘点了点头,认真地说道:“对哦,浪费了可不好翠喜翠怜,将这汤分一半去,候爷晚饭吃得太饱,估计不吃什么了,只喝汤。这个豆腐、羊肉、狮子头、饼子、圆子,都拿走吧,喊上橙儿她们,到那边屋吃去,我们这里不用侍候,过一会来收拾桌子就行”
翠喜偷看一眼徐俊英,迟疑不动,徐俊英说:“去吧,我和你们奶奶说些事”
翠喜就用大碗分了一半大骨汤,捧到隔壁房间去了,翠怜又将菜装回食盒,刚拿起那碟圆子,媚娘说:“等等,我要个圆子”
翠怜说:“奶奶爱吃,就留下吧”
媚娘笑着说:“一个可以了,晚饭时吃过一个。”
翠怜拿筷子挟了个圆子放在她的碗里,媚娘挟起来咬了一口,翠怜一看,欢喜道:
“是红枣馅的奶奶要有好彩头了”
媚娘想起徐小敏的话,忙摇头,说:“这个算你的你给我挟来的。”
翠怜笑说:“我只是听了奶奶的话,随意选一个来,是奶奶的运气好”
两人争执着,徐俊英说了一句:“我也要一个。”
媚娘一怔:“候爷,您晚饭时吃过了,这个吃多会腻的”
总共才一碟八个,他也要,等会那些人就不够分了。
徐俊英自己拿筷子来挟:“晚饭时没吃着,那些菜不合胃口,只吃了半碗饭。”
媚娘只好留下狮子头,让翠怜给每人盛了碗米饭,把一砂锅的饭也拿去了。
翠怜提了食盒离开,两人默默吃着饭,媚娘爱辣味,只吃宫保鸡丁和素菜,徐俊英就只吃狮子头和素菜,那条鱼竟然没动,媚娘把鱼往徐俊英面前推,说道:
“这个好吃,候爷多吃些”
徐俊英又推回来:“我不爱吃鱼。”
媚娘抿嘴一笑,不爱吃鱼的傻蛋,通常是小时候被鱼刺卡过,心理上留有阴影了。
便自顾挑鱼肉吃,一边说:“这鱼真好,鲜美得很,定是今天才打上来的清江鱼”
徐俊英听了,也挟一筷子,送进嘴里嚼嚼,问道:“清江?哪条江叫清江?”
媚娘忙着挑鱼刺,随口答:“城外有条江不是叫清江吗,候爷没听说过?”
“城外纵横三四道江河,并未听过有叫清江的”
徐俊英还是觉得狮子头好吃,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肉团子。
谁知道哪条江叫清江?乱说个名儿罢了。媚娘继续对付那条鱼,一斤多的鱼,被她吃掉一半,徐俊英看着被剔得干干净净的鱼刺骨,呆了一呆。
一碗汤,一碗饭,半碟宫保鸡丁,半条鱼,还有一半的素菜,她吃得下这么多?
在老太太房里,她从来是只喝两口汤,吃几口菜,就喊撑了的。
原来都是假象,回到自己房里,让人做了好菜好汤来,关起门大吃大喝。
徐俊英用筷子轻点空了的碟子,问道:“这个肉团子,谁做的?”
媚娘笑了起来:“这个叫狮子头淮扬名菜,才找到菜谱让厨房学着做。”
徐俊英说:“这个不错,明儿也让人做给老太太、太太她们尝尝”
“好,现在还是学着做,等她们掌握了火候,就可以上桌了”
媚娘心想这人还真是个孝顺孩子,自己吃到好东西,就想到家里人,可惜家里那些人,未必样样为他着想。
上辈子吃过很多样好菜,经营仙客来后,她慢慢想着,写出十来个菜式,交到仙客来大厨房去,让厨子们琢磨着做,因为菜名奇特,雅致有趣,食材新鲜上乘,厨子们又做得用心,味道纯正鲜美,大受客人青睐,其中扬州狮子头最是出名,许多扬州客吃过之后,追着陆祥丰问:为什么叫扬州狮子头?难道出自扬州?可他们家乡的酒楼里就没见过有这一道菜
媚娘无从解释,只有付之一笑,谁去考究这道菜是哪朝哪代出现在哪个地方?反正它就叫扬州狮子头
她从仙客来拿了几个狮子头回来,给蔡妈妈吃,告诉她用什么料,蔡妈妈就学着做了,居然也做得很好。让蔡妈妈学做狮子头,只是想让宁如兰和恒儿随时能吃到,宁如兰爱吃肉丸子,恒儿牙没长全,长身子需要吃肉,这个鲜美的狮子头可以给他们改善一下口味。
媚娘问徐俊英:“候爷不是说有什么话要与我说吗?”
徐俊英从袖笼里掏出一张帖子递给她:“明日定国公府摆花宴请客,定国公今日亲自将帖子给我,一定要你赴会。”
明日?奶奶的好不容易装病,哄过宁如兰,让她明天起早上紫云堂理事,自己正想溜出府去,怎么来了这么个破事
媚娘扶着额头:“我有点头晕,不知明日好不好得起来”
徐俊英说:“今晚睡前吃颗药丸,会好的”
媚娘奇怪地看着他:“候爷不是说、说了我不能随意接受人家的邀约吗?”
“我送你去,午后再接回来”
就是说,他让她独自赴花宴,他不参与。
徐俊英也没想到定国公会直接将帖子带到朝堂上,散了朝,追着他,塞到他手上,笑呵呵地说道:“我们家夫人说了:帖子亲手交到威远候手上,若是威远候夫人不到,便驾了马车,撞进府去抓人”
他很有些无奈,秦媚娘,她样样占据主动,从复活到现在,迅速占领了好几个阵地,他想束缚她、把她深藏起来的初衷,正在、已经被改变了
正文 第九十章赴宴
第九十章赴宴
定国公府的花宴,隆重气派,热闹繁华,门前宝马香车,排成长龙,门内珠光宝气,满目锦绣。已近二月,天气仍然很冷,风儿倒不再一阵紧似一阵,却还是刺人肌肤生痛,国公府花园里已经是繁花盛开,姹紫嫣红,除了一些不畏严寒酷暑,一年四季盛开的扶桑紫槿铁梅等普通花儿,其他珍贵难得诸如牡丹兰草茶花玫瑰之类,赫然绽放其间,媚娘知道那都是暖房的功劳,大冷天怕什么,花儿们养在四季如春的暖房里,定国公夫人能够抬出这么多盛开的名花,开年第一个办了花宴,遍邀京中名流贵胄登临孙府观花赏景,足见她是下了一番心机的。
花宴,即为设宴赏花,有花有酒,还有名伎美姬,歌舞助兴,悠扬悦耳的乐曲,曼美豪放的舞姿,让媚娘看呆了,站在一株花树下迈不动脚,想不到古代也有那样让人看了热血奔涌的舞蹈。徐府年轻人不少,风气却比较沉闷,不比定国公府表现出来的活跃开明,这大概跟当家的人有关吧?徐府有老太太,定国公府至高无上者就是国公爷,当家的则是国公夫人庞氏,长乐候夫人跟媚娘说过庞氏是继室,出身名门,年轻漂亮,国公爷以前的侧妻妾室很多,如今只独宠着庞氏,庞氏性情活泼坦诚,自己生了儿子女儿,仍以前夫人所生子女为尊,用心维护教导,极得子女们尊敬,这大概也是国公爷特别宠爱信任她的原因。
乐伎们在弹奏一个柔美的曲子,曲风类似于听过的“三月桃花雨”,细看他们操弄的乐器,有扬琴瑶琴箜篌笛箫羚鼓琵琶,上辈子小的时候学过舞蹈,顺便也玩乐器,上高中打架子鼓和几个同学组了个乐队,结果学习成绩从前五滑至第二十七名,被爸妈喊停,为了白居易一句“犹抱琵琶半遮面”,跑去跟隔壁阿姨学了几天琵琶,一曲十面埋伏完整弹下来,便不顾阿姨不停游说,死活不干了,弹琵琶那个苦啊,真不是常人能做得来的。
定国公夫人去应付了几位尊贵些的客人,便跑回来找媚娘,见她独自躲在一角看歌舞,笑着拖了她走开,笑道:“真是小可怜,歌舞几时没有看?走跟我会客去”
徐俊英当真不和她一起来,送了她进门便走,定国公夫人拉着她,安慰道:
“长乐候、定远候也不能陪夫人,让男人们忙去吧,咱们女人家自己玩”
贵夫人们都来自公卿世家,深宅大院,哪家没有个亭台楼阁,种上满院子的奇花异草,赏景观花,也不算什么稀罕事。所谓物以类聚,来的贵妇们自按品级性情爱好各成一个小圈,定国公夫人长袖善舞,八面玲珑,都将她们关照到位,媚娘跟在她身边四处游走,不停地点头微笑,不管认识不认识,都说上几句场面上的客气话。直来到长乐候夫人、定远候夫人那一圈里,见有许多熟悉面孔,就不肯再走了,和定国公夫人一起,被拉坐下来喝茶,这一个小团体的贵妇品秩不低,说话却比较随和,感觉没有束缚,也许她们都有个共识,觉得聊天就是聊天,不能畅所欲言那算什么乐事,只要不涉及时事政局,不拘话题,家长里短地八卦一通,比较一下各自身上的穿着打扮,谁的好就羡慕忌妒恨,不够好的就同情安慰加打击,附赠几个貌似提携帮助的经验之谈,和这些人相处很容易,媚娘谈笑风生,到她发表言论就专找些讨喜的奇闻逸事说给大家听,很是招人喜欢,一时间再次成为热门人物。
媚娘在一间暖阁子里见到了“靖国公夫人”,她留意这个称号,是因为那天被靖国公府的张四欺负了一下,耿耿于怀,靖国公夫人,张四的母亲吧?一个妆容精致、服饰华丽四十来岁女人,看得出年轻时有点姿色,她温婉地微笑着,谦恭持礼,完全是贤德淑良的贵妇人形象,有点不相信那坏孩子是她生养的,媚娘猜着,会不会是靖国公和别个女人生的。
定国公夫人却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答复:“靖国公夫人生了三个儿子,四公子是幼子,最得她疼爱……”
一句话颠覆了媚娘对靖国公夫人的所有好感,养出那样的儿子,还疼爱,疼爱了就有纵容,这样的女人,再好也是装出来的
长乐候夫人的话让她对那女人恶心透了:“她也配称国公夫人?就算是庶女吧,好歹出自名门,却不守闺训,勾搭人家男人,若无奸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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