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团扇说:“小呢子,姐姐逗你哩,不哭,乖不哭啊,你是土星,最厉害,谁也离不开土。”
如缳也哄如绸:“小妞乖,小妞不哭,你想要谁的星星?姐姐让她们让给你。要不二姐的木星也给你,你是两个星星。”
“木星不好,我就要土星。”
如绣说:“那么三姐把水星让给你?”
如绸说:“水星不好,隔着天河不能见牛郎和孩子,一年只能在七月七见一次,太苦了,就怨水。”
白团扇说:“要不妈妈的北极星给你,你做北极星,让姐姐们都听你的。”
如绸说:“我不能要妈妈的星,我做北斗星,让小姨做南斗星。”
“哈哈,人小鬼大,还做北斗星呢,那以后小姨也听你的!”白蒲扇说。
“不对,北斗七个星呢,那就算上牡丹姐姐,还不够,让妈妈再生一个,这样不是正好七个。”
蒲扇本来要说牡丹和她们不一个娘,忽然想起几个闺女也不一个娘,就没有提牡丹,而是说:“小不点,北斗星不好,一个勺子,整天在饭锅里边,热呢。”
“那我不做北斗星了,我做月亮。”
大家都笑了,如绣说:“月亮好是好,可是有些时候是半个呢。”
如绸突然笑了,说:“月亮像白馍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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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就知道吃。”如绫又逗如绸。
有时候五个女儿挤在油灯下学习,大姐如绢总在辅导妹妹们,白团扇在给女儿们作新衣,十只眼睛聚在母亲身上,母亲的身影被油灯夸张地放大在土墙上,让女儿们觉得她很伟大很了不起。女儿们如果谁不专心学习,她会用慈祥的目光看一下她,其他的女儿好像在等待母亲表态,但是母亲不轻易批评人,有时会用起伏不大的声音讲述着古人刻苦学习的故事。
有时候白团扇会很耐心地教女儿们一首古诗:
团圆合欢扇,
比似月婵娟。
婵娟有时缺,
我扇岂衣圆?
秋风落梧叶,
我扇同弃捐。
不得如秋叶,
吹堕在君前。
团扇复团扇,
秋风不相见;
隐显各有时,
阳阿舞双燕。
这首古诗是白团扇的母亲教给白团扇的,而白七娘则是在母亲那里学来的。
有时候五个女儿其中的一个总会无意之中想起一些非常近也非常远的东西,比如榆钱,比如槐花,比如普普通通的红薯叶……
因为每年的春末,白团扇为了节省粮食,调剂生活,总会带领女儿们去采榆钱,捋槐花,回来精心把野菜拌上粗粮面粉蒸成菜糕,然后捣了蒜泥,给女儿们每人分一份,女儿们拿着菜糕蘸着蒜泥,味道清香无比,好吃无比,简直就是春天最最可口的一道美味;秋天到来,白团扇把红薯叶制成菜糕,女儿们同样会说好吃,真好吃,母亲的手艺真巧。即使后来不吃菜糕了,女儿们想起菜糕的味道依然直流口水。
第一章(6)
李冬阳是十五岁就独立生活的,1976年的春天,公社书记找他问扇子的事情,他说过去家里确实有扇子,后来造反派都把扇子搜走了,现在一把也没有。书记说他不老实让他随民工专业队到织女河与古河的交汇处修筑古河护河大堤,当时说的是改造坏分子的后代。
面对这样的侮辱,李冬阳没有做任何辩解,封惜俏和白团扇到村口送他,嘱咐他要听工头的话,注意身体。他流着眼泪别了两个长辈上路了。
路上,李冬阳想起自己的困难遭遇,几度想放开嗓子唱一唱爷爷教给他的歌《满江红》。但是转念之间,一个可怕的念头使他已经张开的嘴巴又赶紧合上。这首歌是唱不得的,在“红太阳升东方,家家户户革命忙”的形势下,你怒发冲冠什么?又为什么要怒发冲冠呢?据说文化大革命中曾有一个唱此歌的人被打成现行反革命。想到这些,李冬阳只好按捺住心头的愤恨,默默地随队伍前进。
到达古河岸边的李师村,早已鸟栖高树,月升东山了。匆忙中大家收拾好住宿的房屋,吃过晚饭便躺下休息。收拾了半天房子,人们十分困乏,都很快便进入梦乡。
这一夜,李冬阳睡得很安宁,是几年来最安宁的一夜,因为他暂时离开了到处是冷眼的柳家湾,梦里有许多自由自在的情景,与现实完全不同,梦里,他和白团扇的二姑娘如缳一起在天上飞……
东方既白,大家一齐起床,洗漱之后,他们才知道是住在一个姓李的铁匠家里。李铁匠人很和善,家也比较宽敞,后院连着一个很大的苹果园,门前是大路,他有一个儿子两个女儿,大女儿齐凤露是妻子和前夫生的,儿子李景星和小女儿李凰露是老婆嫁过来以后和李铁匠生的,小日子看上去还算过得可以,不过那个女人好像对李铁匠不怎么好,有点看不起他。
开工之后,他们被驱赶到古河岸边,两岸那妩媚的春光和婀娜多姿的杨柳,足以令人陶醉和神往,那清澈而源远的河水,一任北流,直向古邑,令李冬阳勾起无尽的遐想。眺望远山,使他胸怀异常壮阔。这样的感觉他从来没有过,柳家湾虽然美,但是李冬阳从来没有感受到。
在劳动的间歇里,李冬阳光着脚站在还有几许凉意的河水中,蓦然产生一种空前的惬意;鱼儿从脚下溜过,偶尔还对着你的脚面吻上几下,痒得直透心扉。等你注意它时,它便像羞涩的少女,赶快偷偷地溜之大吉……此情此景使他忧愁皆忘,一时心旷神怡。躺在那灰白色的沙滩上,望着那高空翱翔的雄鹰,望着那捕鱼如电的海燕,听着那倩美的小鸟在树梢上用清脆的歌喉唱歌,看着那双双相伴的喜鹊叼着枯枝去筑巢,李冬阳的心儿也驰向未来……但这只是转瞬即逝的十几分钟里的乐趣,工头的一声吆喝,使人们松弛的神经又马上绷紧了,繁重的劳动还在等着他们。
繁重的劳动如地狱之中的无尽挣扎,即使稍微直一下腰杆,随即就有像喝斥牛马般的声音响起:“你干啥你?再不好好干活,小心批斗你!”久而久之,这种声音也习以为常了,只是需要处处陪着小心,不敢让革命革到自己头上。李冬阳领略过革命的巨大威力,能够让人生,也能够让人死。
又是一个明月当窗的夜晚,屋内如同白昼。劳累一天的李冬阳,对着皓月浮想联翩,不能入睡。去年那两件最令人难忘的事情又浮现在脑际——
爷爷死后,李冬阳为了自食其力,当了生产队小羊倌,当时柳海的父亲柳木是羊倌。有一天李冬阳正在山坡上放羊,突然有一只山羊得急病死了,柳木不在,他有些手足无措。等柳木来了之后他向柳木说明了情况。柳木头一低叹口气说:“麻烦了,养是支部书记家的!”当时李冬阳还有些莫名其妙,一只羊自然死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晚上,曾经是造反派的支书派了两个狗腿子到李冬阳家说:“支书家的山羊是你给打死的吧?我知道你这个历史反革命的后代对革命干部不满,你这是反革命对革命的一种报复行为。支书家的山羊价值四十元钱,快把钱拿出来吧,否则我们就不客气了!”
李冬阳这时才知道祸从天降了。家里一块钱都没有,哪能交出四十元钱呢?李冬阳气得没有办法,只有啼哭。狗腿子是不会怜悯他的,他们又说:“没钱小麦也可以,没有小麦红薯干也可以。”说罢自己动手抢走了李冬阳仅有的一点红薯干,然后送到支书的家里。口粮没有了,李冬阳一筹莫展,又没有一点办法,只怨自家没有支撑门户的人物,时时任人宰割。此后,李冬阳成了一贫如洗的人,没有吃的,他的口粮都是白团扇大婶和姨妈封惜俏接济的。
第一章(7)
秋天,生产队里分菜,队长非要把两个坏茄子分给李冬阳,李冬阳不要。生产队长便出口骂人:“反革命兔崽子还想吃什么样的茄子?啊?好茄子能够让你吃?贫下中农吃什么?”
李冬阳刚刚回骂了一句,生产队长便动手打李冬阳。李冬阳被逼还击,愤然把队长摁在地上揍了一顿。晚上,支部书记又唆使两个造反派喽啰把李冬阳抓到大队开批判会,脖子上还挂了个大牌子,牌子上写着“殴打革命干部犯”。小喽啰摁住李冬阳,让他跪在台上承认殴打“革命干部”的反革命罪行。李冬阳问心无愧,并无惧色,也不承认自己有什么过错,使一群喽啰毫无办法,只好用一顿拳脚惩罚他,他被打得不能走路,是姨妈和大婶把他抬回去的……
新一天的劳动又开始了。天仍然是苍苍茫茫的,太阳仍然是令人讨厌的,因为天和太阳带给人们的已不再是可人的温暖,而是难以忍受的郁闷和火辣。天是朦朦胧胧的,一点也不晴朗;地是龌龌龊龊的,一点也不太平;太阳是阴毒阴毒的,长时间徘徊在当空,不肯早点儿落山,一直到它自己感到疲惫不堪时,才奄奄地、蹒蹒跚跚地倚山落下。伴随着太阳的依依而落,飞虫已迫不及待地跳出来,开始张牙舞爪地对人类肆虐。飞虫一阵得意之后,似乎也累了,自己找地方去休息。这时夜幕降下,一群群乌鸦失魂落魄般地飞着去寻找自己的栖处,远远撇下一路如丧考妣的啼叫声。惟独那孤傲的苍鹰,仍旧在或明或暗的晚霞里,在织女河上空悠闲地盘旋着,静观其变,准备伺机而行……
民工们劳累了一天,既无精力去驱赶飞虫,也无心思去欣赏雄鹰,拖着疲惫的身躯扛起工具向黑暗的村庄走去。
李冬阳走到村口,看见李铁匠的小女儿李雨露在街上跑着哭闹。听社员们说她是被李师村的住队工作员封来顺强Jian后自杀未死得了疯病,有时候整天在家里呆坐着一声不吭,有时候骂天骂地哭得像泪人儿,有时候像傻子一样脱得一丝不挂往街上跑。李雨露看样子只有十二三岁左右,模样还比较俊俏,她的遭遇很让人同情和怜悯。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李铁匠没有告封来顺,也有人说李铁匠告了,因为封来顺的父亲封尘仆在县里有权有势没有告赢。
晚饭时,大队会计给李铁匠送来一张证明和一千元钱,说是让他的小女儿李雨露到外地去生活,免得在村里疯疯癫癫对革命干部和工作队员的影响不好。另外支部书记和封来顺为了补偿他们,封来顺求告了父亲封尘仆,给李铁匠家弄了两个工人指标,让他的儿子李凤鸣和大女儿齐凤露都出去当干部,如果不答应可别怪以后不客气。李铁匠不太愿意,他老婆却好像很感激的样子答应下来。
那年代没有证明是寸步难行的,有了证明就可以到外边干事创业,就可以远走他乡。就连工厂招工的指标也是分配到各个大队的,支部书记就有安排人的权力,指标说给谁就给谁,那么封尘仆批下来的指标肯定是专用的。李铁匠不敢得罪支部书记和工作员封来顺,面对威逼利诱,他们夫妇没有什么话说了,连夜收拾行李,一大早便眼里含着泪水送小女儿李雨露走了,谁也不便问疯子李雨露的去向。
第三天午饭的时候,李铁匠夫妇回来了,一句话也没有说,两口子躲在屋里痛痛快哭了一场,可能是心疼自己的小女儿李雨露。后来李冬阳听说李铁匠是把李雨露送到远处一个亲戚哪里治病去了。就这样封来顺虽然做了恶,知道的人不多,他也没有受到任何影响,而李铁匠的儿子李凤鸣和齐凤露都出去当干部了,一个在乡里,一个在县城。
干了半天活的民工们就像远征归来的汗牛,累得一躺下就睡着了,很少有人听到老铁匠夫妇的哭声,也没有人去多操他们家的闲心。李冬阳没有午休的习惯,又为李铁匠女儿的不幸遭遇伤感,便信步来到李铁匠隔壁的苹果园中。此时的苹果园,花儿正争芬斗艳,妩媚极了。红的,白的,满眼皆是,令人心驰神往。置身于此,好像进入美妙仙境一般。这里没有工头的吆喝声,没有忧愁和烦恼,只有鸟语花香和宜人的春色,于是李冬阳信步向花海深处探游而去。
一声声清脆的鸟鸣,把李冬阳吸引到叶更茂,花更鲜,香更浓的地方。鸟鸣之声愈加清晰,啊,他看见了,那是一只身披绿色羽衣,面部黑白相间,肚皮纯白如雪,小巧玲珑的鸟儿。他不敢近前,因为鸟是害怕人的,他不能侵犯它的主权而占领它的领地,让它也惶惶不可终日,只好远远地站着观看。起初那只小鸟欢快地为他歌唱,好像迎接客人一般。后来却发出凄楚求救般的鸣声。
李冬阳感到十分疑惑:难道小鸟也有遭受同类欺凌的苦难么?难道它也有满肚子的委屈要向异类吐诉吗?于是他向着树荫深处走去。越来越近了,这时小鸟不安地暴跳起来,但却不能飞去。更近了,李冬阳才发现有什么东西缠住了小鸟的一只脚,使它无法腾飞。他义无反顾地跑上去,一把抓住小鸟,为它松绑。而小鸟却以为命之将绝,发出非常凄惨的鸣叫声。李冬阳把缚住它的一缕头发解开,看着它似乎含有眼泪的小眼睛在眨巴,不禁想道:如果我是个好玩鸟的人,这只鸟儿从此就要成为玩物而被无休止地折磨,直到它悲惨地死去。然而我是深深受害而决不会再加害于弱小者的人,于是把手一扬,将它放归大自然,让它重新飞上蓝天,去寻找原本属于自己的生活。
第一章(8)
鸟儿飞走了,一切又恢复到原来的样子。忽然在苹果树丛中传来人的说话声,李冬阳从树叶缝隙里看去,白团扇的大女儿如绢正和一个人紧紧饱在一起亲吻……
李冬阳不敢多看,又忍不住想看一看那个男人是谁,他看了一阵子不认得那个男人,见那个男人在脱衣服,他就赶紧悄悄离开。此时远处传来了开工的哨声,李冬阳陡然产生一种像小鸟临难时的紧张情绪,同时也在为如绢担心。正当这时,忽然天昏地暗,狂风大作,那早放的花朵被吹得纷纷落地,就连那未放的蓓蕾也将面临厄运,要经受一番风雨的洗礼。
李冬阳不禁发出感慨:小鸟被缚住,偶尔还有人类相救,但人类被困住时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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