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确是不会弹钢琴,至少绝不可能像倾城弹得那般好。可是她也忘了一点,这里并不是什么专业的钢琴考级教室,底下坐着的那帮对象也不是所谓的专业评级老师,就算她待会儿真弹错几个音,又有几人会知道?而且,不会弹完整的钢琴曲又怎样?会弹其中一段就已足矣!当初《流星花园》里杉菜对付某司她妈那招,不就是活生生的最佳证明例子么?!
嗯——既然有例可循,那么她只需从中再稍微借鉴修改一下,就完全可以大功告成了……
想到这里,陶沝立刻扭过头去,朝此刻就站在不远处、正一脸担忧地注视着她的倾城点点头,以眼神示意对方安心。随后,她又转过头去冲脸上同样写满了对她的担心的巧巧眨眨眼睛,待掠过旁边那位十公主脸上泛起的一抹忧色时,陶沝的眼中明显绽出了一丝欣慰的笑意。
重新低下头,将双手放上黑白琴键,陶沝用尽她最大的力气,将琴键“噼里啪啦”地一阵狂弹,大有发泄此刻心中的暴躁情绪之意。那刺耳嘈杂的琴声将在场每个人脸上弄得色彩斑斓,有惊愕、有傻眼、有同情、有疑惑。而就在她面前——即离钢琴最近的那两张膳桌上,那些个数字军团成员给出的反应也是各不相同,且十分耐人寻味。
四阿哥扬了扬眉,摆出的却始终还是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八阿哥先一愣,后一笑,再笑着端起杯子饮了一口酒。九九则是把酒杯死死地捏在自己的手里,一张脸黑到了极点,估计扔煤灰里就分不清谁是谁了。十阿哥才刚夹起的那一筷子菜被这突兀的琴声吓得一抖,又重新掉回了碗里。十三阿哥的视线此刻并没有投在陶沝身上,他只目不转睛地盯着站在不远处的倾城,而后者这会子却是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陶沝,脸上满是忧色。
不过,在全场众人之中,表现得最最开心的则莫过于那两位始作俑者的太子妃和十三侧福晋,两人脸上这会儿均露出奸计得逞的笑容,兼一副洋洋得意的模样。
除此之外,还有两个人脸上的表情算得上是非常特别。一个是那位华丽丽的皇太子,一个是十四阿哥,两人此刻均是自顾自地埋头饮着各自的杯中酒,脸上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仿佛并没有注意到周围的这一切。
康熙这会子的脸色也有些不大好看,大概是没能想到陶沝竟会这样直接地跟他唱反调。
就在康熙脸上的满满怒意已然呼之欲出、即刻就要尽数爆发之时,陶沝果断地停住了这种近似混乱的弹奏方式。紧接着,她眼神幽幽地朝远处宝座上的康熙看了一眼,低下头——
下一秒,一首旋律轻缓柔和的优美琴曲便像是沐浴在那清冷月光下的山涧流水一样,从陶沝的指尖处缓缓地流泻而出,如梦似幻……
这一突如其来的剧变又在一瞬间震住了大殿内的所有人。大多数人脸上的表情都从刚才的傻眼、同情尽数转为了惊愕和诧异——
康熙脸上的神情有一瞬间的怔忪。四四又面无表情地再度扬了扬眉。八阿哥还是笑,又喝一口酒。九九仍旧捏着酒杯,眼中虽有疑虑和惊讶,但脸色却是好了很多。十阿哥好不容易才重新夹住的那一筷子菜又尽数落回了碗底,连手中的筷子也在错愕间掉在了桌面上。就连十三阿哥这次也忍不住转过头去瞟了陶沝一眼。而倾城脸上先是一阵讶异,之后便是了然一笑。
见此情景,那位太子妃和十三侧福晋两人的脸上此刻定是不会再像刚才那般得意洋洋。她们从不屑转为惊愕,又从惊愕变为难看,继而狠狠咬牙。
至于太子和十四阿哥两人嘛,这次也只是相继滞了一滞,随即又继续自顾自地饮酒,再无任何表情变化。
陶沝此番演奏的是韩剧《蓝色生死恋》中的插曲《reason》,一首很经典的钢琴曲。这是她平生第一首会弹的钢琴曲,也是现阶段唯一一首能够不看琴键就可以从容弹奏的曲子。
话说,陶沝能有这样的成绩还得多谢她那位就读于音乐学院的表妹。想当年《蓝色生死恋》播出没多久,这首《reason》就成了陶沝的最爱。而表妹也是因为当初经不住陶沝的一番软磨硬泡,而只能选择手把手的教。不过,因为陶沝的资质有限,亦或者说是她的喜好有限,最终她也没能把这一整首曲子全部学会,而只专研了其中一部分之前的那一段。记得表妹当时还很奇怪地问她,为什么不全部学完,或干脆就学完全部分的曲子?而陶沝却回答说,这是因为她只对之前的那部分旋律感兴趣。
短短只有几个小节的前奏弹完,陶沝手上微微顿了一下,抬起头,迅速扫了一眼在场众人的脸色。待看到康熙皇帝脸上此刻流露出的那一抹意味深长时,她本能地一咬下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随即便卯足了勇气与其对视,缓缓启口。她的嗓音清亮、柔和、平静,和着手中轻缓的琴声悠悠念道:
“唐朝有太白诗云,美人如花隔云端。美人者,如花也。或为牡丹,或为玫瑰,或为兰草,或为金桂,或为春樱,或为夏荷,或为秋菊,或为冬梅……”
伴随着琴声的缓缓流泻,陶沝那清晰的语调声也在这乾清宫的大殿之内幽幽荡荡地环绕……
此时此刻,陶沝的眼光已经从大殿金銮宝座上的那位康熙皇帝身上移到了坐在大殿另一端的宜妃身上。她的唇角带着淡淡的微笑,直直地对上了后者的一脸诧异:“若牡丹者,雍容华丽,贵之于众,艳压群芳……”
语毕,她便掉转视线,转头看一眼近旁正呈现错愕状态的倾城,嘴里继续道:“若玫瑰者,刺中藏丽,艳而不妖。虽伤人,然余香也动人……”
说罢,也不等对方作出反应,她又迅速移开目光,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前方座位上正一脸笑意浓浓的八阿哥,又转头望向窗外,道:“若梅者,落雪而开,应寒而生,足引群芳之妒……”
说完这句,陶沝微微滞了一会儿,又扭过头去打量了一眼正露出一副高深莫测表情的太子妃,淡然道:“若金桂者,芬芳醉人,风华万千,不可方物……”
顿了顿,她又瞅了瞅坐在离这位太子妃不远的十三侧福晋,婉声再道:“若兰草者,幽情韵致,清雅忘俗……”
这样一圈转完,陶沝的目光又重新落回到了那位康熙皇帝的身上。但只一眼,她就迅速地调开视线,于中途转到了那位苒若公主的脸上,再度微微勾起嘴角:
“美人如花,如花鲜艳,也如花娇嫩,少经风浪,便凋谢,或枯零,且久日不再重生……”
见状,苒若立刻翘起嘴角冲陶沝笑笑,而坐在她旁边的巧巧也跟着冲陶沝眨眨眼睛,陶沝亦回给她一个灿烂的微笑。随即又再度转过头去看向倾城,一字一句道:“有花者,自有慕花而来之爱花之人。慕而惜,惜而养,养则需用心血浇灌。其中尤以名花者为最,宜一花一心,多则顾此忘彼……”
陶沝一面说,一面将饱含深意的目光移到了那位十三阿哥的脸上。却可惜,后者这会儿并没有在看她——
“美人如花,花也如其人。世人皆赞莲之出淤泥而不染,世人也皆恶凌霄之赖物仗势而生长。赞与不赞,实在于己而非人……”
说完,她又顺势将视线从十三阿哥身上移到了坐在他旁边的那位十三侧福晋身上,眼中有不知名的暗潮涌动:“又有诗云,幽兰生前庭,含薰待清风。与其一味争艳,不如自我修心。无其形,虚妒表,实乃拙也,痴也……”顿了顿,她扭过头去斜了一眼某位华丽丽的太子妃,又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十三侧福晋,忍不住在心里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最后道:
“浊物虽为养花之根本,但若被污浊蒙住了原本无暇的心,却是得不偿失……如花美人者,理应记得,只有花之明媚者,方能得人心……”
语毕,手中的琴声也跟着戛然而止。陶沝站起身,向外走出座位两步,福身朝坐在金銮宝座上的康熙行礼,道:“皇上,董鄂献丑了。董鄂资质有限,跟倾城姑姑学了两日,只学会了这一首。也不知这首曲子,是否能令皇上和大家满意?”
似是还沉浸在刚才的那段文配乐中,康熙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好半天才回神清了清嗓子,若有所思地问道:“你……刚才念的这篇文章叫什么?”
咦?文章?
陶沝本能地愣住了,她原本还以为对方会先问那首曲子叫什么呢。汗颜呐!刚才她说的那些话,全是她灵机一动、临时起意的结果,根本还没来得及整理成篇,更别提取名了。想了想,陶沝深吸一口气,随口瞎编道:“回皇上,叫美人如花赋。”
“噢?美人如花赋?”康熙闻言愣了愣,当下有些好奇地反问道:“朕怎么从来没有听过,是谁写的?”
陶沝见状,赶紧低头:“董鄂不才——”
“哦,是你写的?”康熙了然地挑了挑眉,不死心地继续追问道:“那你刚才弹得那首曲子又叫什么?”
“呃——这个么……”陶沝一时答不出。总不能告诉他这首曲子的真名吧?再说,这凡事儿也都得有个前后照应不是?既然前面已经那样答了,那么如今……
“就叫美人如花曲。”
“呵——”康熙被陶沝这个答案逗得忍不住笑出了声,当下连连赞道:“好!好一个美人如花曲!”说着,他转过头,冲站在旁边的那位梁九功再度发话道:“你去把前日里朝鲜国进贡来的那件四艺翡翠玉如意拿来,朕要赏……”
“皇上且慢!”一听这话,陶沝赶紧出声打住:“董鄂有话要说——”
康熙一怔,隐隐的怒气随之凝于眉角:“怎么,你不想要?”会在这个时候插话,想来也只有这种可能。
“不——”见座上某人此刻脸色不佳,陶沝赶紧跪地,磕头解释道:“回皇上,皇上赐物,董鄂岂敢不要,只是,那玉如意太过贵重,董鄂实在受之不起……”顿了顿,小声问道:“董鄂能否……能否请皇上另赐一物?”
“说了这半天,原来你是不满意朕赐给你的东西啊?!”见她这样一说,康熙也稍微缓和了脸色,挑眉道:“那你自己说吧,你想要朕赐你什么?”
陶沝赶紧跟着再磕一个头,这才朗声道:“回皇上,董鄂只想求皇上同意,让董鄂能继续跟着倾城姑姑学琴即可……”
方才,这位康熙皇帝在听说了她正跟倾城学琴的事情之后,那种眼神很是有些不太对劲,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规矩存在不成?既然暗着学不行,那么她就干脆光明正大的求,也省得别人借机找茬,反正她是打定主意要跟倾城学到底的……
“就这样?”康熙似是对她的这个答案有些不敢相信。
陶沝继续磕头:“回皇上,除此之外,董鄂别无它求。”
“好!既如此,朕答应你——”见陶沝此番表现得如此真诚,康熙终于点了点头。这时候,那位梁九功在一旁插话了:“皇上,那刚才的玉如意……”
这句话虽只说了一半,但其后的深意却是让人心知肚明。康熙想了想,又一次转过脸去对某人道:“你照样拿来,朕赏赐给宜妃——”
听闻此言,坐在大殿另一端的宜妃立刻从位置上站起身,快步走到陶沝身边,朝座上的康熙福身行礼:“臣妾谢皇上赏赐。”
陶沝亲眼看到,虽然宜妃此刻说话的语气明显夹杂着些许惶恐之意,但从她那双杏眼里漾出来的满满得意之情,却也是不容旁人所轻易忽略的。
“好了!”康熙冲底下的这对婆媳俩摆了摆手,“都起来吧,回自个儿位置上坐吧……”
两人当即又是一通行礼:“谢皇上!”
陶沝从地上站起身,正打算跟在宜妃后面回自己刚才的座位,却不想,才一转头,又撞上了那位十三侧福晋此刻投射而来的狠厉眼神——
这家伙还真是当之无愧的、不肯轻易死心的主!
陶沝当场毫不客气地回瞪了她一眼。
想看她的笑话?哼——下辈子吧!
正文 玫瑰和满天星(上)
就这样,一段小小的被迫弹钢琴插曲到此结束。晚宴又再度开始。陶沝也重新回到自己原先的位置上坐下,开始用膳。
因为打心底里想要给这位苒若公主留下一个好印象的关系,所以陶沝这顿饭也吃得颇为文文气气、小心谨慎,极像一个大家闺秀——
米饭是按粒数着吃的,菜也只夹离自己最近的那一盘,不仅耐着性子一小口一小口地抿进嘴里,而且抿完之后还要再加以细嚼慢咽N久……
虽然平日里和宜妃一起用膳的时候,陶沝也一直非常注意自己的吃相和进食速度,但却远没有今日这般夸张。特别是当她看到同桌的那些个公主格格们都是像这样子吃饭——包括巧巧和苒若在内的时候,陶沝顿时忍不住在心中啧啧感叹、暗暗叫苦。
可不是嘛!吃顿饭都搞得这么压抑,还让不让人活了?照这个速度,放在过去她都能吃好几顿了,简直是浪费时间浪费生命……
不过想归想,陶沝终究还是不敢在这种公开的场合再做出什么标新立异、独树一帜的举动,只能一面吃,一面努力把满腔的郁闷溺死在食物中。
用膳完毕,循例又是点戏、听戏。
这一次点的是昆曲,孔尚任的《桃花扇》。据说,康熙皇帝对昆曲很感兴趣,特别是其中的戈阳腔。
陶沝这边一听说又要听戏,而且还是昆曲,当即又开始不自觉地翻白眼。《桃花扇》她虽然有听过,但充其量只听过经现代戏剧家改编过的黄梅戏版本的《桃花扇》,昆曲什么的对她来说,跟京戏造成的效果也没啥差别,都是让她一听就犯困的料。
不过,因为今儿个有巧巧和苒若两人坐在自己身边的缘故,陶沝即使内心再怎么排斥,最终却还是强打起精神端坐在位置上,竭力忍受着那些依依呀呀的、几乎让她全身都起鸡皮疙瘩的腔调段子。
正当陶沝在那儿听得头晕脑胀、昏昏欲睡的时候,完全没察觉一个太监模样的人已不知何时站到了她的身旁。直至被巧巧用力推了一下,陶沝方才睡眼朦胧地抬头看向来人,而后发现,对方竟是薛公公。陶沝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