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腐树下挖了个坑,将弓剑搁进去,再用土和雪盖上,连记号都没有做。
雪野悄无声息地皱了皱眉,跟着楚辰摸到一户人家门口。
楚辰拍了拍门,木板门看来已经用了多年,都有些腐朽,门板上还有些裂缝,风刮过去有轻微但是刺耳的声响。
雪野在楚辰身后裹了裹身上的衣服,站在三尺远的地方看着楚辰亭亭如松卓然而立,风雪振起他的衣袍,门缝里有昏黄的光线投射出来,一扇破旧的木门,隔绝了两个世界一般。忽然之间雪野心里一片宁静,感觉时间仿佛定格在这一个瞬间,什么杀伐、什么争斗都成了虚无,只有这风雪,这小屋,这灯光,这夜归之人才是真实的。
门“吱呀”一声开了,声如锯木,顿时把雪野从神游的状态中拉了出来,楚辰冲开门妇人展颜一笑:“大姐,我和我这位朋友走到这里迷了路,我朋友途中突然痼疾复发,想在您这里借宿几晚,您能行个方便么?”
雪野从来未见过楚辰如此好脾气的与人交谈,加上又是现编的谎话,脸上也不由得浮现出笑容,若不仔细看哪里像伤得严重?雪野也怕露馅,故意蹒跚过去,冲那“大姐”挤出善解人意的笑容:“大姐若是不方便,我们再另寻别处也无妨的。”
那妇女冲他们点头道:“这……我要问问我当家的。”
雪野一笑,见多了气宇轩昂的人,乍看之下觉得就是影冢的一个侍女都比这个妇女多许多姿色,可就觉得她比他们这些人活得实在。
“怎么回事啊?谁在外面,这大冷天的让人家进来啊!”里面已经有一个男人声音开始不耐烦的催促,话未说完,人已经走到雪野他们面前。
也是个相貌平庸的男人,浓眉,身体精壮,但一看即知是不通武力的。
“怎么了?”男人询问的眼神扫了三人一眼,楚辰又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男人上下打量着雪野,惊叫道:“哟,要不要紧,还不快进来?我去找大夫帮你看看吧?”一边退开一半路让他们进来,楚辰感激地冲他点了点头,将雪野扶进去。
房子不大,简陋、干净,一盏灯就照亮了他们视力所能到达的所有地方,比起雪野先前所待过的地方,这里却有种让她说不不出的感觉。这家有三口人,方才那对夫妻男的叫富良,女的叫春雨,还有一个叫小雀的小女孩儿。而雪野与楚辰告诉他们化名。
雪野想着医者只怕比这些人见多识广,万一认出自己来只怕有得麻烦,勉强打起精神,展颜笑道:“只是小毛病,修养几天就好,不用麻烦了。”
“你们还没吃饭吧,我去做些。”春雨见富良肯让两人进来,也是高兴,忙不迭地去准备,小雀乖巧地趴在雪野对面的桌子上,大眼睛眨巴着看着她,算是问好。楚辰摸着小雀的头,对春雨温言道:“叨扰大姐了。”
饭毕,夫妻俩见雪野脸色困倦,收拾了间小房出来,催她去休息,楚辰无声地笑笑,去逗小雀玩。被富良看见,道:“是你妻子吧,那姑娘?人家都病了,还不去陪陪人家?”
楚辰脸上阵红阵白,雪野正要进屋,突然听得这话,咳嗽得更厉害。春雨这时也回过头来对楚辰笑道:“房子小了点,小两口不要嫌弃,我们家少有人来,你们就多住些日子。”
雪野顿时想要吐血,不敢去看楚辰的表情,大步流星地往里屋走,突然觉得身体一轻,竟然是楚辰从后包抄将自己抱了起来。
“你……你放我下来。”雪野大惊,两腿在空中乱蹬,又怕被那边夫妻俩看出端倪不敢使出真功夫,蹬了一会只觉得困倦无比,楚辰已经将她放到床上了。
楚辰脸上露出诡异而暧昧的笑容。
“你干嘛这样看着我?”雪野抱着枕头警觉道。
楚辰坏笑道:“既然人家都把我们当成夫妻了,我们就做一回夫妻怎么样?”
雪野愣了一下才想明白他什么意思,一把将枕头丢出去,此时房门已经扣上,雪野无所顾忌,枕头上注满力道,加上她手法极准,楚辰欲避不及,只听“咚”地一声,脑袋被砸了个正着。枕头被这么一砸已经破了,裂帛声之后,飞絮悠扬,宛如门外的鹅毛大雪。楚辰站在满屋羽毛中抱头笑骂道:“你还真砸啊!”
雪野怒:“谁让你先乱说话的?”话一出口,雪野只觉得一股热流朝上涌,连忙弯腰捂嘴,楚辰见状亦不再嬉闹,只得叹一口气坐到床边想伸手去环住雪野,可手伸到一半还是收了回去。
雪野吐出一口血水,道:“今天晚上……我睡床上你睡地上,井水不犯河水啊。”
雪野嘴角有血丝溢出,嘴里还说些不轻不重的话,楚辰看了顿时想一头去撞墙,可雪野哪里管他那许多,自己转身又睡了。
“喂,你是不是每次只要用了武力都会感觉到力量的反噬啊?”楚辰双手环胸看着雪野,知道她还没睡着。
“呃?好像是的。”雪野惊讶楚辰的细致,起码她自己没想到这个问题。
“如果是这样倒无甚大碍,只要暂时不乱与人动武就没事。”
“暂时?”雪野缓缓坐了起来,也是,住在这里毕竟是权宜之计,难道要逃一辈子么?可下一步再怎么走她心里其实没底。思量再三,突然觉得,失去了梭罗与影冢,她不知道身往何处,亦不知道心在何处。
楚辰叹了口气:“也罢,你先休息吧,这些事,走一步看一步。”
两人素日同行并未觉得有男女之别,此时相处一室,听得到彼此的呼吸,忽而有些尴尬,不敢宽衣睡觉。楚辰笑了笑,拖了床被子垫在地上,背过身去,仍不忘对雪野道:“喂,别偷看我啊。”
雪野听见他的话果然回头看见楚辰的后备,脸不争气地红了红:“谁要看你了。”
别离生死同磨练
雪野破天荒的没有做噩梦,却仍在夜阑人静的时候醒来,觉得心里不安,浑身发热,楚辰仍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发出轻微的鼾声。雪野不想惊扰了楚辰,从枕头下抽出匕首,在黑暗中默默把玩着:那还是当年她流亡时候仅剩的东西。没想到四年就像一个轮回,到如今她所剩的仍然只有这把匕首。
突然间肺腑里又有热流往上涌动,顷刻间呼之欲出。雪野大惊,本来以为没什么大不了的,不想这当口上突然严重起来,心里暗叫不妙,不想惊动楚辰,暗自忍了忍,却终究忍不住轻轻咳了出来。楚辰果然醒觉,挑亮一盏灯,看见雪野手中泛着光芒的匕首,心想这人好端端的大半夜玩什么匕首,正要调笑她,惊觉她嘴角的血迹,吓了一跳:“怎么了?”
见雪野没有回话,楚辰壮着胆蹑了过去,等到轻易将雪野手中的匕首抽出来他才发觉雪野已经昏睡了过去,碰了碰她额头才觉得烫得怕人。楚辰再也不顾及雪野白天所说的话,连忙叫醒了富良与春雨,焦急道:“两位知道这附近哪里有大夫么?她病情加重了,再不治疗恐怕……”
富良与春雨都是敦厚人家,一听连忙翻身起来,富良出去找大夫,春雨跟楚辰陪在雪野旁边,唯独小孩子小雀睡得香甜什么都不知道。
雪野梦中呓语伴着咳嗽,虚弱无力地喊着梭罗与影冢的名字,楚辰生怕春雨听出什么,忙将春雨哄了去睡觉。
虽然是大冬天,楚辰不断帮雪野换着额头上的湿布,换了好几次,富良才带着大夫来了。
那大夫瞟了一眼楚辰:“什么毛病?”
楚辰不理他,看着富良道:“大哥你跑了这许久也累了,这里有我就行。你也去休息吧?”
富良才从风雪中进了暖和的房子,困倦之意席卷而来,点了点头出去之后楚辰才瞪了医者一眼:“你是大夫还是我是大夫?”
那医者被他这眼一瞪顿时不寒而栗,恨不能找个地方藏起来,左顾右盼只恨这里空间逼仄无处可藏,只得在楚辰注视下去给雪野把脉。
楚辰退一步,将房间里唯一的椅子让给他,看他装模作样地坐定后,让他觉得脖颈上一凉,已经用雪野的那把匕首抵着他的脖子,那医者忙喊:“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楚辰沉声呵斥道:“闭嘴。”手里的匕首又逼近几分,略带威胁地道,“你给我好好看她这是什么毛病,若是看不好,我想留着你也没有用了。”
“小人尽力而为。”那医者方才的趾高气扬片刻间被楚辰一瞪眼一句话击碎,噤若寒蝉地把着雪野的脉门。楚辰见目的达到,知道不能逼他太紧,默默还刀入鞘,那大夫把脉完毕竟然扒开雪野眼皮看了两眼,才正襟危坐。
楚辰心里一紧,但此时他命还在自己手中,也不怕他如何,挑眉问道:“怎样?”
“她脉象并不微弱,反倒强过常人几倍,不过也并不是好事,力量太过充沛,身体承受能力却有限,身体受不了自身力量的冲击,反倒更易伤身。”
楚辰听他分析得头头是道,问道:“那怎么办?”
医者看他一眼,方才还躲闪的眼神此时已经不再猥琐:“既然这位是‘妖瞳’,阁下想必也不是普通人。”
楚辰眼中杀机隐现,但勉强不动声色:“大夫也非池中之物?”
医者不愿正面答复他,看了他一眼,回到问题的起点:“药物对她并没有多大的帮助,如果找不到人帮她将这力量收束疏导,就一直养着,不要妄动武力,等身体自己能适应。不过我倒是可以开一些退烧和缓解痛苦的方子。”
楚辰点头。
“还有一件事,与‘妖瞳’病情无关,但……”
“大夫不妨直说。”楚辰剑眉下压着一对精光乍现的眸子,无形中觉得他说的事情不会简单。
“刚才看了看她的眼睛,瞳孔内光芒涣散……似乎有被魇着了的迹象。”
“魇?怎么回事?”
“你也听说过‘摄魂’一类的术法吧?”
“你的意思是……有人用魇将她魇住了?能看出有多久了么?她不会有什么事吧?”
医者点了点头:“看样子有一阵子了,这种摄魂极为厉害,但或许是施为者投鼠忌器,也可能是‘妖瞳’心志坚定,并不能自如的控制她的行动。但‘妖瞳’需要以自己的意志力与魇想抗衡,会很耗费心神。长此以往,可能会力竭而亡。”
“有这么严重?”
“有。”
“那要如何解决?”
“找到施术之人,让他停止施术,或者杀了。”
楚辰皱了皱眉,医者不再说话,起身便要告辞。
“我送大夫回去吧。”楚辰看医者起身,冷道。
医者也不拒绝,脚步不曾迟疑,来路的足迹已经被雪覆盖,等待着人去留下新的痕迹。
楚辰跟在他身后,将他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两人步行了盏茶功夫,医者才回转身来,抖了抖身上的雪:“你怕我将你们在这里的事泄漏出去,所以想杀我灭口?你又不想让屋里那些人知道,所以想要在这里动手?”
虽被说中,楚辰却毫不惊慌,反问:“如果你是我,你能放心么?”
沉默。
楚辰闭了嘴,手里握着雪野的匕首。他知道,他只要动了杀心,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医者逃脱不掉。
医者也不作声,静静伫立在那里,似乎在倾听雪落下的声音。
大风刮过,激荡起两人的衣袍,雪花扑面而来,也沾染了肃杀之气。
医者淡然道:“不能。”这么直接的回答倒是楚辰没想到的。医者又朗然一笑:“不过我最起码是个大夫,还是要替我的病人保密的。”言罢竟然不再理会楚辰,在雪中放歌而去。
楚辰摸不清他的来路,想到他截然相反的两种表情,一个猥琐不堪,一个仙风道骨,分不清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楚辰定定地看着他的背影,立了半晌,才转身回去。
翌日雪停风霁,雪野才算醒了,见楚辰坐在自己床边半拉着脑袋打瞌睡,才算想起昨晚的事,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楚辰便睁了眼:“你可算醒了。”
雪野点了点头,想说话,觉得胸腔里灼热难耐,小雀已经端着碗走到床边,道:“大姐姐,喝药。”
雪野眉头挑了挑,冲小雀微微一笑,楚辰接过碗道了声谢。
“这药,是哪里来的?”雪野忍着身体的不适,勉力道。
“药,自然是大夫开的。”楚辰装作不在意她的不爽。
雪野面有怒色,楚辰却自顾哄道:“喝药吧。别告诉我连梭罗影冢都无奈何之的‘妖瞳’怕喝药啊?”
“你……”雪野欲言又止,楚辰爽朗一笑:“你想想,若是在这里躺着的人换作是我,你会不会去?”
雪野顺着他的话想,也就明白了楚辰的心意,刚要说话,楚辰已经一勺药塞到嘴边,她只有往下咽的份。
楚辰似乎故意整她一般,一勺又一勺,喂得慢条斯理。雪野心想你还不如直接让我自己灌好了,此时苦着一张脸,很想大喊药很苦,想把楚辰手里的碗扔出去,又生怕被楚辰看了笑话,忍着不耐烦,乖巧地喝着。
楚辰将雪野的药喂完,露出奸计得逞的笑容,心里已经有了下一步打算。
“你在想什么啊?笑得那么诡异?”雪野恢复了点力气,翻了个白眼。
“我在想……”楚辰停顿片刻,“如果以后我能安定的生活,一定将你拐了来天天给你喂药。”
“去你的。”雪野以为他要说什么,没想到是取笑自己,自觉没力气跟他争斗,困倦地往床头一倒。
“喂,雪野,我跟你商量个事。”
“什么?”懒散的语调。
“等你稍微好一点,我带你回影冢那里。”
雪野冷着脸:“你这是在商量么?”
楚辰哈哈一笑:“真是不好意思被你看出来了,我就是绑,也要把你绑回去。”
“你找死。”若在平日,他可不就是找死么?可此时,雪野也预感到他这么做必定是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突然平静下来,问道,“为什么?”
楚辰对她的镇定有些意外,原来平日看起来雷厉风行的小姑娘也有这般缜密的心思。此时方明白为什么她会被外界称为战斗天才,遂道:“要怨就只能怨你命不好,被影冢吃定了。”
“你给我说清楚了!”雪野佯怒。
“你这力量,只有经过收束和疏导后才能真正被你所用,而我没有那种能力。”
“就算回去了,我怎么可能还厚脸皮的去求他呢……”
有人来了。雪野身体虽不适,但感官依旧灵敏,与楚辰对视一眼,就听见咚咚咚的脚步声,是小雀慌忙着跑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