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很大,在船上吃了一顿饭,还没看完。西鲁特氏允诺过两天还可以再来,淑嘉道:“要是能在这儿有个庄子就行了,就跟在京里的庄子似的。京里的庄子我也没去过,听说好玩儿。”
西鲁特氏当她是小孩子图新鲜,只说:“圣上要来了,少出乱主意。”石文炳非常赞同妻子的话:“赵巡抚才把先头的事抹平,如今少做少错。”西鲁特氏道:“就是,往后多少事情做不得,偏要在现在。”
淑嘉吐吐舌头。
晚上,淑嘉才知道石文炳为什么今天这么反常。副都统大人说了,他们旗营对皇帝的安全负有一定责任,他的内书房如今弄着不少关于警卫的事,要保密。所以,淑嘉现在要避嫌。
淑嘉:……
阿玛!你太阴险了!
还能怎么办?打滚儿的事情她还办不出来,给她爹脸色看的事情显然也不合适,淑嘉想了想:“那我要阿玛书房的两本书看。”
石文炳听说要的是《饮水》、《侧帽》两本纳兰性德的词,想了想:“倒也罢了,纳兰词是主子爷都夸的。看看就算完了,瞧瞧韵脚、用典,不可想它过多,那个伤神。明儿打发人买了来。”
淑嘉直点头。
乖孩子在这个家庭比较有市场,淑嘉没几天就得到可能再出游一次的允许。这回从没游过的那边开始,又看了小半西湖,还很幸运地遇到了下雨。看到烟雨西湖,淑嘉终于相信有时候PS也是有依据的。
石文炳见女儿不闹了,还允许她去看看稻田什么的,地点是马哈达在杭州的一个农庄。此时水稻已经结穗,稻穗极小。这年头没有杂交稻啊!那如果……
幻想了两秒钟,淑嘉就掐灭了这个念头,她看过一期言谈节目,袁隆平介绍那是研究了快四十年才出的成果,据说突破口是偶然间在N亩田里发现的一株天然变异品种。她还是不要肖想了,要弄也不是现在。
回去看明珠儿子的作文,忍不住提笔在书上写道:“情伤不寿,慧极必伤。”这个人她是知道的,据说很痴情,当年有一同学很迷他,常念叨,再不感兴趣也记住了一点生平,知道此人早亡——才子早亡才让人YY无限不?
她看纳兰词只是为了赶时髦,江先生课上说了,纳兰词现在很流行。如今一看,自有其流行的道理,可惜作者快死了。怪不得石文炳不让她用心看,伤感的意味重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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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先别感受别人的伤感了,你自己快伤感了。要知道,康熙来了破事儿多。
先是九月里,石琳似乎是因为辅助巡抚把杭州收拾得好,之前几任做官也做得好,恰巧遇上康熙四下里给人调职,他被升做湖广巡抚去了。
很好,一省巡抚,封疆大吏。官场上通俗一点的说法,这就是诸侯。原本这样的升职是要回京述职,然后听领导讲话,再然后才能办手续去。这回省事了,康熙自己过来了,石琳一面接驾,一面叙职。
——这只是理论上。
实际上整个浙江官员忙了个人仰马翻,行宫都修好了,康熙没来。
玩大家啊你?
皇帝就是要玩你们,怎么地?!皇帝只是说可能要来,让你们准备着,可没跟你们签旅游合同吧?万一皇帝一时高兴要过来了,你们又没准备,让皇帝住哪儿?
大家只能认命,然后四周省份的总督巡抚、有八旗驻防地方的将军、都统等统统上折子请安求见。
于是石琳跟着巡抚巴巴地跑到江苏见驾,康熙似乎对他很满意,大手一挥,让他上任去了。石琳只得又回杭州,打包行李、打包幕僚、打包家属。石琳在浙江还存了些产业,又是一通收拾,有些就送给了石文炳,有些就地发卖,然后跟大家告别。
淑嘉没有舍不得石琳,这位叔祖父她见过的次数十分有限,倒是舍不得石琳夫人,虽说不住一起,到底是到杭州以来见得最多的一个人。老夫人对她们家也很和善,一年多以来帮了很多忙,也不摆长辈的架子。
淑嘉与淑娴每人都有针线孝敬老太太,老太太也挺伤感,又要搬了。到她这样的年纪,人都开始怀旧了,儿女不在身边,格外觉得孤独。西鲁特氏从旁道:“老太太,这回老太爷是高升呢,也是喜事一桩,再往下不是总督,就是京中高官,咱们有的是见面的时候呢。”老太太这才重又高兴了起来。
那边石琳还要叮嘱侄子:“主子爷这回也问到了浙江的情形,他们营里的人这两年惹下不少麻烦,这都与你没关系。只是主子许会召你们去问一问也未可知,你心里要有数。怎么说,不用我告诉你罢?”
石文炳道:“侄儿也曾陛见过,当今圣上是再圣明不过的,小心思就不要乱想。”石琳道:“看来你明白了,我也不用再多说了。
送走了石琳,浙江除了他就只有巡抚得以面圣,倒是马哈达和石文炳的折子也到回复,与周围几处有驻防旗丁的将军、都统一道被召去问话,谁叫人家在旗又是驻防呢。去了就没再回来,倒没有不好的消息传来。
进入十一月,大家开始忙年了——营中旗人多数有在京的亲戚,略有点地位的、家族再大一点的,都要备年礼送京。石家正忙着呢,康熙爷发话了——“江宁、杭州二满洲将军,副都统石文炳,京口协领董元卿,今地方无事,你们四人送驾至京。其余各督抚、将军、副都统俱回本任,不必远送。”
原话,一字不改。
于是石文炳连告别老婆孩子的时间都没有,直接被打包带回北京了。
原本还在担心的西鲁特氏听到这个消息心里才一块石头落了地,又写贴子去拜会马哈达夫人,两人一合计,赶紧多收拾几件衣服并一些简单的日常用品,打发人结伴给送了过去。刚收拾好,两位大人也打发了人来取衣服。
把这事儿忙完,淑嘉才意识到,她又要过一个不团圆的新年了。
二姑娘又回来啦
石文炳随驾走得并不快,送衣服的人很快就回来了,回说一切安好,让家里放心。西鲁特氏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开始安排过年的事情了。
丈夫不在家,官客那里的应酬就不用管了。福海跟着石文炳北上了,张禄留在家里支应,就让他拿着石文炳的贴子送到有限的几户人家里,请大家多担待也就算完事了。
女眷么,旗营里的都是相熟的,很好办,杭州城里的,也就巡抚与新来的布政使、按察使那里要走动一下。原安徽按察使王国泰做了浙江布政使,而新的按察使则是狭西潼商道佟国佐,都是一直做官的人,其夫人至少在交际的时候不会难相处。
计划没有变化快。
十一月底,有消息传来,马哈达被康熙授为正白旗满洲都统,西鲁特氏还特意向他的夫人去道贺。没两天,十二月初,张禄家一脸与有荣焉的笑容:“太太大喜!外头有人来道贺了,说是咱们家老爷被万岁爷选做了正白旗汉军都统。”
福海家的一直担心跟着老爷出门的丈夫,如今一听石文炳高升,一想丈夫必定也能跟着得些彩头,也高兴:“太太万千之喜。”
看来石文炳临走时留下那句:“一切安好。”还真不是安慰大家的。
西鲁特氏面露喜色,又问张禄家的:“消息确实么?”张禄家的回道:“是我们家那口子方才打发小厮过来让我回太太的,贺喜的人把贴子和贺礼都送了来了。”
这消息还是外面传进来的,石文炳原是杭州驻防的副都统,人虽随驾走了,该是他的那一份儿邸报还是他的,不过都给他存放在他的衙署里。杭州的其他没离开的官员却是都能看到邸报的,这当然要贺喜。
一旗都统,与这种驻防的副都统还不一样,汉军正白旗下的人都要看他的脸色,旗下人当然对石家要更加敬重,祝贺升迁的贺礼也格外地慎重。有小心讨好的,就直接把邸报也给送了过来。
西鲁特氏就让淑嘉念给她听,整张邸报里关于石文炳的,也就是那么一句而已,张禄家的早把消息告诉她的,但是西鲁特氏听着淑嘉又念了一遍,还像第一回听到一样欢欣鼓舞。
快要过年了,又逢此好消息,西鲁特氏让给家中的仆役多发一份赏钱,全家都沾染上了喜气。欢喜完了,西鲁特氏又让把贺礼一一清点造册,然后放到库房里,弄了一半儿,才想起一件事情来:“老爷做了都统,必是要留京的,咱们也要回去了啊! ”
这是一定的。
年前三天,京里送信的人就到了,带来了石文炳的话,大意如下,过了年就派人来接你们,赶紧的打包行李、打包你们自己。
西鲁特氏又细细询问了送信人,送信人虽是过年时抛家别业,却依然欢乐:“给太太道喜了,老爷升了官儿,常得万岁爷顾问。奴才来的前两天,万岁爷听说咱们家两位爷都在官学里,又召见了两位少爷,考较了学问,给咱们大爷补了蓝翎侍卫,又赏了二爷出身,如今在銮仪卫里做整仪尉。”
真是喜从天降,本来么,石家是汉军旗,又是正白旗里的,其竞争力就不如满洲和正黄、镶黄两旗,虽说补侍卫求出身并不困难,怎么着也要有一点曲折,这一下是康熙亲自点的,考试都不用了,真是太好了。
淑嘉知道侍卫是跟着紫禁城里那一家子打转儿的,显然是个美差,銮仪卫么,听名儿也是跟皇帝有关的,乖乖不得了,她们家跟老康走得也太近了吧?老康抽风了?还是真的很看重她阿玛?
西鲁特氏赏了报信人,命带下去吃饭休息。然后自己念了好几声佛,喜气洋洋地指挥大家先把春夏衣裳等不用的重新清点入箱,过完了年,再收拾其他的,一面又琢磨着要带什么东西回去:“妆奁都是好东西,要带走,笨重的家具……也带上罢,总不好丢弃或是发卖,看了也不像样儿,横竖也是搭船,运得过来。要带什么土物呢?唉呀,原没想到在这时节就要回去的,都没准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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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年过得挺欢畅,心情好了,看什么都顺眼,西鲁特氏就处在这样的一个状态里。还召过来当然被送过来的四个缠足的(还有人记得她们吗?)问:“你们可有亲戚在?若有,我便赏了你们的卖身契,给你们盘缠回家。”婉柔姑娘就悲剧了一点,不能放,只能带着走。
出乎意料地,没人愿意走,虽说在这里也不是被供养,还要劳动,但是你想啊,哪怕有亲戚,能卖一次就能再卖第二次,下一次就不定是什么样儿了,怎么想回去呢?
西鲁特氏叹息一回:“随你们罢。”心里却打定主意,回去就把她们配了小厮——家里还有两个长大了的儿子,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新年没过多久,刚出正月,北京来接的人就到了。西鲁特氏见了来人大惊:“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做了整仪尉?”
这来的是西鲁特氏的二儿子,庆德。
此时淑娴淑嘉都在西鲁特氏房里坐着,听说二哥来了,都吃了一惊。此时庆德已经风风火火地进来了,纳头便拜。
庆德正处在长个儿的年纪,抽条儿了,抽得瘦了,西鲁特氏心疼得不得了。淑嘉抽抽嘴角,少年的身材一瘦,就受了啊喂!
庆德在变声期,挨着西鲁特氏坐了,由着她在身上脸上摸来摸去,咳嗽一声:“年前将补完,就年假了,主子爷召见,得问两句。儿子就说,想额娘了,阿玛、哥哥都有差使,我就想来接额娘,主子爷准了的。”
刚说完,就被西鲁特氏一巴掌拍在了身上:“你又胡闹!刚得了差使就轻狂起来了! ”
“哎呀额娘,不碍的,我有数儿~”庆德连连讨饶,“您放心罢,我跟阿玛、哥哥商量过的。我比玛法靠谱多了……丫头,还认得我不? ”看到额娘要发火,连忙转移话题。他进来就看到两个小姑娘了,很好猜,个儿高的是淑娴,矮的是淑嘉。
两个小姑娘一色的灰鼠里子的小袄,已经留了头,小两把头、打辫子,很是粉嫩。两人在他进来的时候已经站了起来,直到他坐下了才坐下。跟西鲁特氏闹完了,庆德开始撩妹妹了。
即使是原本不怎么亲近的淑娴,分开得时间久了,也生出亲切感来。无奈淑娴姑娘教养太好,见到亲哥哥还是一派规矩:“二哥哥。”庆德抽抽嘴角,皮笑肉不笑地:“大妹妹可好?越发规矩了。”
讨了个小没趣儿,庆德把注意力转到小妹妹那里了,还好,小妹妹很对他的胃口,这位妹妹皱皱鼻子:“二哥哥,我是长大了,不是变呆了。刚才福婶子还说‘二爷来了’,当然认得出你了。”
庆德冲她扮了个鬼脸儿:“牙尖嘴利。”
啪。
脑袋上着了一下,西鲁特氏嗔道:“两句话,得罪两个妹妹,去看你小兄弟去。”
庆德乐了,跑过去捏观音保的鼻子,把在午睡的小包子逗哭了……
淑嘉:……额娘,我小时候是不是也受过这样的折磨?大姐姐是不是被他折腾得才这样面无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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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庆德的性格更像他玛法一点,活泼、灵动,也……无赖。不过无赖得讨人喜欢,一次不讨好,下回依旧涎着脸笑着,却记得避开雷区。
有了他在,虽然看着不靠谱了一点儿,却也是个正经的‘爷’。当下招呼着打包行李、安排车船,又陪西鲁特氏上马哈达家去走动。马哈达升了满洲都统,一样要全家迁回北京去的,正好两处并作一处,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庆德跑到淑嘉院子里的时候,她正在指挥着丫头们打包行李,年前已经把冬天不用的东西都装了箱,现在则是要把正在使用的东西收拾好。
庆德在明间里左右一张望,当机立断往淑嘉的书房里去了。顺手从书桌上拎起一本书,小榻上一歪:“你这里收拾得可真不坏,唉呀,来得太急了,一听到信儿我就赶过来了,连夜的快马呀!累得我哟~~~”
淑嘉在他对面坐了:“您想干啥?”
庆德:“回去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