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秣(mò)陵侯府
丹阳候夫人金娥听见下人来报,飞月长公主刘陵回府的时候,稀奇的挑了挑眉,但仍不掩欢喜。金娥本身虽没有皇家血统,但是,她的外祖母,却是当今王太后。论起来,亦是今上外甥女。
说起她的身世,就涉及王太后年轻时的一些隐私。
王太后进入先孝景皇帝府邸之前,曾经嫁给一户姓金的人家,夫妻尚算和顺,并产下一个女儿,便是后来的修成君。这段隐私被瞒下了许久,直到年轻的汉武帝听说了之后,亲自驾车接回了自己的异父姐姐,彼时其姐恐命不保,极惧。回长安后,受封修成君,皇上善待。太后自谓亏欠,爱怜万般。故金娥其宠,甚在一般诸侯翁主之上。但也正因为如此,他们母子三人身份极为尴尬。太后欲为爱女及外孙修成子仲寻一依靠,故不拘辈分之礼,将金娥嫁与先淮南太子迁。望他日事变,以淮南王之力,尚可保修成君一家安康。
在这之前都是真实的历史,而之后,由于刘陵的参与,历史在这里转了一个弯。
历史上,淮南王刘安惧金娥乃皇上太后派来淮南的探子,授意刘迁不子亲近。迁从,共同生活三个月后,并未圆房。金娥不堪受辱,自请求去。
刘迁刘陵乃同父同母的兄妹,感情极佳。凭心而论,刘迁虽然处事有些优柔,性情阴刻。但诸侯家培养出来的风度,尚算浊世佳公子,金娥初见之下,已然倾心。又有小姑刘陵刻意亲善,并为其在公公相公之间游说。虽然在金娥入门之前,刘迁已有两门姬妾,但夫妻间尚算和顺。金娥感刘陵恩德,姑嫂之间,相处和睦。
元朔六年,胶东叛变过后,公公刘安请辞淮南王封哥,皇上最后应允。置刘安为秣陵侯,夫君刘迁为丹阳候,与庶弟刘不害伴父共在秣陵侯府住下,圣宠浓厚。虽然失了未来淮南王妃的地位,金娥怨过一阵,但在王太后派人劝说后,也就释怀。毕竟,当终有一日,皇帝舅舅与自己的公公夫君敌对的时候,站在她的立场,的确尴尬。更何况,得以返回长安,经常与母亲兄弟相见,金娥也就觉得安慰了。
金娥微笑的迎出去,道,“陵妹妹还记得回家来看看呢。前些日子,夫君和公公闲谈的时候,尚提及妹妹,说妹妹莫要忘了我们呢。”看房中刘陵回过身来,语笑盈盈。边上伺候的正是府上家生侍女,唤作怡姜。身边尚有一个白衣少年,说是少年,但雪肤花颜,耳上尚穿着小小的耳洞,竟是个绝色女红妆。衣裳华贵,显然不是凡俗人等。
“原来这就是娥儿啊。”女子笑吟吟打量着她道,“娴静大方,花容月貌,果然有太后年轻时的风采。细看来,竟不象是太后的外孙女,简直是嫡亲的孙女呢。”
金娥脸一热,心上却泛起好感,矜持问道,“这位是?”
“娥儿虽没有见过我,但我想必是听过的。”女子收了笑容,眼底泛起一抹氤氲(yīn yūn),这个时候看起来,她的眼睛非常漂亮。道,“我叫陈阿娇。”
“原来是……”金娥吃了一惊,但接下来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她与皇上相见的时候,总是听从吩咐,只唤舅舅的。他们母子三人被接回皇家,是在元朔年间,陈皇后被废之后,所以没有见过阿娇。可是金屋藏娇的故事,金娥如何没有听说过?小时候,她伴着守寡的母亲,看着母亲整夜整夜的掉泪。明明有着天下最尊贵的亲人,却像见不得光似的不敢相认。阿娇被废的那年,母亲也落泪了。母亲说,所谓物伤其类,怎么说,她们都是同样被那对母子抛下的女子。
可是后来,皇上亲自到了金家,带回了他们母子三人。她的心便不免偏到自家舅舅身上,想着必是这个女子如传说中般蛮横骄纵,这才让舅舅受不了,最后将她废了。她亦见过卫子夫,如今那个坐在皇后位上的女子,那是个美丽柔顺的女子,永远笑的温婉可亲。待她如待旁人一般亲切。
“娥儿既与陵儿姐妹相称,那么,我们就不要拘礼。娥儿便唤我一声姐姐吧。”阿娇一笑,吐了吐舌,“凭白把我叫老了,我可不乐意。”
“娥儿不敢。”金娥行了一礼,道,“陈娘娘怎么出宫啦?”
“偷溜出来的呗。”刘陵一笑,作势道,“嫂子,你可莫要和你那位皇帝舅舅告状啊。”抢在金娥之前问道,“我爹爹和哥哥呢?”
“大司农桑大人家大宴宾客,爹爹和相公,并不害都去了。”金娥笑道,“不过茜儿在内室陪伴娘亲。”
刘陵牵着陈阿娇的手,道,“阿娇姐姐陪我去见见娘亲吧。”也不待陈阿娇出身,已经拉着她进内院去了。金娥望着二人背影,不可思议半天,她本听说小姑和陈阿娇的事情,当作笑话,付诸一笑。但此时亲眼看见二人熟不拘礼的情况,竟是不由自主的信了。
但,难道帝王家,真的还有纯粹的友情?
陈阿娇随着刘陵进了内院,转过角门,便见一排纵横游廊,通向主屋,主屋雕梁画栋,端的是富丽堂皇,上面挂着一幅匾额,写有三字:留香居。龙飞凤舞,下面落款却是淮南刘安。陈阿娇叹了口气,刘安纵有千般不是,对自己结发妻子却是恩爱的。荼(shū)王妃的芳名,岂不正是一个香字?
如今的秣陵候荼夫人,虽然已经上了年纪,但坐在那里,的确有些仪态万千的风韵。一笑起来,眼角的细纹,有着柔顺的弧度。她下手坐着一个宝蓝色衣裳的少女,面容眉眼与刘陵有些相似,却没有刘陵的爽朗大气,怯怯的像温柔的菟丝花。
刘茜看见几人前来,连忙起身低首道,“茜儿见过嫂嫂,陵姐姐。” 座上,荼夫人睁眼道,“茜儿,跟你说了多次了,一家人,不必这么客气。”转眼看着刘陵笑道,“你还知道回来——陈娘娘,”她仿佛刚刚看见阿娇,有礼道,作为多年的淮南王妃,荼夫人本也出身世族,自是见过当年冠盖京华的堂邑翁主的。
“荼夫人。”陈阿娇笑的含蓄,“多年未见,夫人风采不减当年。”
“可还是老了。”荼夫人莞尔一笑,睿智深刻的目光扫过两人,道,“年轻人自有年轻人的福祉,你们无论想什么,只要记住不要让自己后悔才好。”
“娘。”刘陵依在母亲身边,道,“无论如何,我总是你的乖女儿的。”
荼夫人呵呵一笑,抚摸着刘陵的青丝。
“对了,茜儿。”刘陵起身道,见刘茜连忙肃立,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道,“自家姐妹,不必多礼。我将怡姜那丫头还你。你年纪也不小了,也该在长安城找一门亲事了。”
金娥笑掩了口,道,“你还说茜儿呢。便是你自己,不该更着急?若有心上人,还不快嫁了了事?”
第四卷 凤栖碧梧 四十九:怜子愿试师尊才
说话间,只听外面有婢女掀帘禀道,“夫人,伍先生来了。”
刘茜轻轻“啊”了一声,抬起头来,脸上泛起薄薄的红晕。众人皆瞧的清楚,心下明白,荼夫人便吩咐道,“老爷尚未回来,请伍先生在东厢等候,好好伺候,不得怠慢了。”
婢女道了个是字,轻轻退出。
陈阿娇便起身笑道,“我不能出来太久,先回去了。”一双澈如秋水的眼眸看着刘陵,刘陵知其心意,一笑道,“娘亲,我以后再来看你,”指着阿娇道,“先将这位送回去再说。”
怡姜亦躬身道,“怡姜多谢这些日子来,陵小姐和陈娘娘的照顾。”,语未毕,眼圈却红了一圈,极是依依不舍。
“傻瓜。”刘陵笑着安慰,“怡姜,你好好照顾二小姐,我也就承你的情了。”
陈阿娇一笑,携着刘陵离去,行到内外院交界处,见廊下穿花拂柳,白衣男子在树下回过头来,眉目疏淡,气字轩昂,却是昔日的淮南八公之首,伍被。
“参见陈娘娘,参见飞月长公主。”
“伍先生从东厢出来?”刘陵浅浅笑道,态度淑雅端庄。
“伍被听说飞月长公主回府,特在此等候。”伍被亦微微颔首为礼。陈阿娇回首道,“陵儿,那我便先回去了。”放开刘陵的手,一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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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光五年,皇后陈阿娇罢黜归长门宫,以废后身份,不得圣意,终生不得复出宫门。虽然在七年之后,带着皇长子与悦宁公主重归长门,在刘彻有意无意的默许下,长门宫渐渐已经不是当初囚禁着一代废后的冷宫意义。但身为妃嫔,若不是今日装病躺在房里,私下扮作飞月长公主刘陵身边下随,陈阿娇是不可能出的了长门的。
她亦并不指望能瞒住太久,所以出了秣陵候府,径直回宫。因此时刘陵不在身边,她便只得扮一回飞檐走壁的角色。陈阿娇的功夫传自朝天门,当初又因为对轻功最是好奇,练的极用心。此时施来,便是连游侠郭解也只是在伯仲之间。出入宫门,并非难事。
但当她回到长门宫时,还是怔住了。只见长门宫廊下站着一个青衣内侍,却是御前伺候的尚无拘。烈日里跪着一干人等,脸色苍白,正是绿衣及长门宫一干内侍宫女。心下不免一沉,知已事发。
“陈娘娘,”尚无拘微笑着行礼,对她身穿的男装仿佛视而不见,道,“皇上派奴婢送四色珠宝给娘娘,方知娘娘竟不在宫中。这些奴婢玩忽职守,竟然看丢了主子。皇上道,让他们在长门宫前跪足一日夜,自去内廷领十板子,做为惩戒。”
“是我自己要出宫的。”陈阿娇浅浅微笑,微微眯了眯眼,逆着阳光看上去,格外雍容华贵,多年皇后生涯,自有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尚无拘竟渐渐不敢直视,低下头去。听她续道,“若要惩罚冲着我来吧,何必拿他们出气。”
“这个奴婢不能做主。”尚无拘觉得有些挂不住微笑,勉强道,“皇上在宣室殿,娘娘若有意见,尽可以与皇上说去。”
陈阿娇扬眉,不愿意弱了声势,服了输去。可是,她看看廊下跪着的奴婢,绿衣的面上惨白间尚泛着嫣红,汗如雨下,眼看撑不住多久了。便是撑完一日夜,如何熬的过十板子?她从前听其他人的故事,看那些所谓的女主角,为了身边下人生命一次又一次的安协,很是看不过去,认为正是因为女子柔善,方一步一步将自己陷入某些田地。可是事到自己身上,还是无法狠心撇了开去,毕竟是相处了这么久的身边人,而她知道,若她不肯退这一步,刘彻是真的可以狠心处置哪怕他知道是无辜的宫人。
她低下头思量,一旦她踏入宣室,等于在这场与刘彻的对峙中,自己先输了一筹。此后被动,实在不是她想要的。
可是,这次,说到底,真的是因为自己的莽撞。
她狠狠咬住唇,万般后悔,怎么就因为耐不住长门单调的日子,中了刘陵的蛊惑,抱了侥幸,不会被发现呢?
“娘娘。”庭院里,八人连连磕下头去,“是奴婢的错,奴婢甘愿受罚,不敢有怨言。”
“你们,”陈阿住了嘴,看着莫忧跪拜的膝盖处已隐隐渗出的血迹。
她哼了一声,挺直了背,走进般若殿。
虽然从她自身来说,私自出宫并是什么大事。可是,她也明了,在这个时代,只凭抓着这个错处。就可以罢黜宫妃了。当然,刘彻不可能对她做出什么样的惩治。一是她已经是被废之后,二是她毕竟还有极重的背景,只要不轻易触及刘彻的逆鳞,想必刘彻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对她动手,打破微妙的平衡。
“这……”尚无拘看着陈阿娇抱着蒲垫出来,走到莫忧面前,道,“垫着跪吧。”
“小姐。”莫忧惶恐道,“奴婢有错,原是该受罚的。”
“皇上有说不可以垫着蒲垫跪么?”陈阿娇竖眉对尚无拘道。回身道,“是我连累你们了。”
她站起身,看着莫忧及其余宫人感激涕零的样子,心下苍凉。明明是她连累了他们,他们却连怨恨都做不到,还对她施与的这一点点小惠感恩戴德。
陈阿娇进得殿来,换上一件惯穿的宫装。待要梳起发髻,平常为她梳头的绿衣如今却跪在宫外,心下一怒,竟是随意挽了一个现代最简单常见的发髻。在尚无拘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出了长门,扬长向宣室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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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室殿
“陌儿,据儿。”刘彻在殿内走了几步,坐下道,“你们也在博望轩一段日子了。可有什么长进?”
“起禀父皇,”刘据拱手禀道,有模有样,“石大人和庄大人都是当世大儒,儿臣随他们学习,自觉受益良多。”
“哦,”刘彻含笑问道,“那陌儿呢?”
“石大人和庄大人自然都是好的。”刘陌迟疑了一下,道,“只是我觉得不太适应他们的授课风格。是否……”
他的身边,刘据暗暗皱眉,虽然自出生后,刘据在未央宫的待遇,除了皇帝和太后,几乎无人可比,刘彻也因为其为他第一子,极为疼宠。但是对于这个父皇,他还是怀有着一种难于言表的敬畏心理。在刘彻面前,说话也要斟酌一下,不敢轻易惹怒了去。他对刘陌这个新出现的哥哥,本身倒没有太大的恶感。但因为母亲对他戒慎莫之,也就有了提防的心思。但在博望轩半月下来,刘陌无论习文修武,都比自己勤快的多,也长进的多。这种对比让他极是难堪,他觑着父皇的脸色,出乎意料,父皇并没有生气,反而含笑道,“即如此,朕便再与你寻个老师,相信与你性情相合。”仰脸吩咐道,“让东方朔进来。”
刘陌好奇的打量着应诏进来的灰衣青年,生的未必多么潇洒俊朗,但一见之下,子人以如沐春风之感。微笑拜道,“臣东方朔,参见皇上,两位皇子。”
“起吧。”刘彻道,“东方朔,朕将朕的皇长子托给你,盼你勤加教导。”
东方朔拜笑道,“多谢皇上。”面上宠辱不惊,不现神色。
“东方大人。”刘陌上前一步,正要行拜师之礼。忽然听见殿外喧哗,接下来是杨得意的声音,“陈娘娘,皇上正在殿内会见……”错愕唤了一声,“娘亲。”瞥眼看见刘彻缓缓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