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觉得奇怪是不是?”李妍淡淡一笑,“我只是想通了。陛下身边有陈娘娘,我……”她难堪的承认了自己的失败,“我争不过的。”不是容颜不够,不是才情不好。只是,只是,她出现错了时机。
建元年间,陛下郁郁不得志,又厌了陈皇后的骄纵,恰恰遇见了卫子夫,卫子夫如水的柔情,让他停步玩赏。
当时光流到了元狩年间,陛下已是权握天下,又有佳人在侧,再也容不得她出现的位置。
她亲眼见了陛下对悦宁公主的疼宠,如果不是心中爱重着她的娘亲,那样薄情地陛下。不会在悦宁身上留下过多地关注。哪怕,她是他亲生女儿。
平阳长公主曾言,元朔二年,陛下尚不知皇长子与悦宁公主的存在,春秋二十九乃得独子,亦不曾如如今对悦宁公主的疼宠。
到底是怎样的女子啊?她想。能够让陛下狠心捐弃后又回首重觅?
“这样也好,”李延年不知她心中所想。微笑道,“你的个性极倔,我本就担心。能够嫁给陈熙。平安终老,我也放心些。也算是光耀李家门楣了。只是,平阳长公主能放过你么?”
“这个不妨,陈娘娘会帮我应对她的。”李妍微笑。
陈娘娘纵然不惧她李妍,到底也是不希望她进宫的。她肯急滚勇退,想来,这样地小忙,陈娘娘是不吝于帮的。何况,她李妍嫁的,是她地侄子。
“只是。我不甘心。”李妍低下头去。李延年听着妹妹悠悠的声音,有点惊心。“我输地不过是时间,还有门第。好,我认输,可是我不信,他年,我还会输。”
“妍儿。你?”
“哥哥,我嫁入陈家,便是堂邑候府的人。陈家百年家势,又是陈娘娘的娘家,煊赫无双。若是他年,我和陈熙有了女儿,”她抬起头来,嫣然一笑,“你说,她可有问鼎中宫的资格?”
冬十月,一顶小轿将李妍接到堂邑候府。陈熙在门前候她,微笑道,“姑姑想见见你。”
她心头一颤,终于要一见,那个宠冠大汉的女子了么。
陈熙牵着她,穿行在堂邑侯府的长廊。偶然有碑女经过,尽皆屈膝行礼,道,“二少爷好。”
穿过外院,过了一个角门。一栋小楼掩映在花草间,清幽雅致。
李妍抬眉,看见古朴的楼匾上镌着两个清秀篆字:抹云。
华服锦缎的女孩倚在栏杆,回过头来,灿烂的笑道,“熙表哥。”
陈熙退后一步,欲参拜,道,“悦宁公主。”
“好啦。”刘初好脾气地摆摆手,“自家人不兴这套。”侧身看见李妍,微笑道,“这位便是未来表嫂么?果然漂亮。”
那一日,在桥下,李妍心思迷乱,并未看清这位汉朝第一公主。此时仔细打量,方觉这个女孩子玉雪可爱,眉目灵动之极。他日长成,将不会逊于如今自己。
“悦宁公主谬赞,”她微笑道,观其女,知其母,对即将一见的阿娇,欲发存了好奇心思。
“妍儿,你进去吧。”陈熙放开了她的手,温和望着她,“我在外面等你。”
她静静点头,挺直了背,缓缓走进去。甫一进便闻到一股淡而清甜的熏香。绿衣侍女掀帘的手指浑圆细腻,微笑道,“是李小姐么?娘娘让你进来。”面容娟秀沉稳。
帘后深处,一抹清秀绰约的影子,捧书坐在窗下。
李妍轻轻拜倒,“民女李妍,参见陈娘娘。”
“唔,”陈阿娇低低应了一声,抬起眉来。
关于陈皇后,她一直在想,该是如何的容颜,才能让喜新厌旧地君王,百看不厌。到了见了,才知道,只是一张素淡的容颜,可是那眉,那眼,无一不恰到好处。只静静的坐着,便让人沉醉在华贵宁馨的气息里。
却嫌脂粉污颜色,淡扫娥眉谑君王。
她倾尽心思装扮的容颜,到此时,才觉得自己可笑。仿佛,你用尽心思向一个人挑战,那个人却对你不屑一顾。
“李妍,”陈阿娇上下打量着她的容颜,放手中书卷,“果然是倾城绝色。”
李妍低眉,恭谨答道,“妍儿不敢当,倾城绝色的是娘娘才对。”
阿娇浅浅一笑,起身,望着她的眸子,“其他的我都可以不计较,只要你答一句,你——真心要嫁熙儿么?”
李妍浑身一震,讶然抬起头来,“娘娘这话是?”
“我们陈家,百年煌赫。”她负手。行到窗前,看着窗外陈熙殷殷等待的神情,缓缓道,“娶妻可以不讲门第,不看出身,可是,至少。要彼此真心相待。”
李妍默然许久,终于道,“我今后,会真心去欢喜陈少爷。”
她本性里有着决绝的一面,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不会再看另一条路半眼。两个人相处,是终生的事。彼此喜欢,会比较幸福。虽然曾有欺骗和隐瞒,到底能够一生相安,幸福地走下去。
陈阿娇嫣然,到底是女子比较了解女子,自然看地出,刚才那句话下,李妍的真心。淡淡道,“既然如此,熙儿大约已经等的不耐烦了。你出去见他去吧。其他的事情,我会处理。”
出了抹云楼,阳光洒在身上,分外温暖。李妍抚了一把额头,只觉浑身已经沁出点点的汗。
“妍儿。”陈熙回头,看见她,笑容灿烂温暖,像冬日的阳光。
她亦微笑,从这一刻起,她的一生,便真地系在这个男人的身上,渭水河边,她取出盟帕,轻轻抛出的时候,不曾料到这个结局。
可是,李妍低首,望着被紧紧覆住地于,虽然不是曾经期盼的人,但是有一个人真心相爱,是另一种截然不同地,但依旧是幸福的,幸福。
昵青色的马丰缓缓驶过长安街头。厚重的车帘阻住人们探究的视线。
“这么说,李妍的事情,彻底落幕了?”低沉的男声道。
“是吧。姑姑已经答应了,陛下也没有意见。平阳长公主虽然气恼,但也没有辙。”清朗的男生道。
“那就好,”低沉男生吁了一口气,“对了,我们的事,不要让你姑姑知道。”
“知道了。”陈熙问笑,“我也不敢。姑姑要是知道我也会装傻骗人,定会训死我地。你说是吧,桑叔叔。只是,姑姑那么聪明,只怕隐约猜的到一点吧。”
“只要抓不到实证,她也不能奈我们何。”桑弘羊淡淡道。“话说回来,熙小子,你做戏的功夫真正不赖,李妍那么精明的人,都没看出破绽来。”
“若要如姑不知,除非彼此莫提。”陈熙脸一红,讨饶道,“桑叔叔就当没有这事发生过。我就是那个老实痴情的陈熙,好不好?”
“好。”桑弘羊笑吟吟,沉吟道,“只是,你若是不喜欢李妍,不必一定要娶她的。虽然她会惨一些,但谁教你是阿娇的侄子呢?我们当然是先顾你地。”
陈熙一怔,缓缓的收起笑客,“你不觉得,李妍的确是个很美丽很聪明的女子么?她性子决断,我看的出来,做了决定必不会回头的。既然如此,我们成亲,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桑弘羊深思的看了他一会,笑道,“也是,你们两个,欺诈对腹黑,倒也是难得的一对。而且,李妍到底聪明,对你以后在堂邑侯府的立足,也是很有帮助的。”
堂邑候的庶子夫婚,办的隆重。自然是请了平阳长公主的,但刘婧到底没来,新人亦不在意,径自拜了堂。
陈娘娘为了陈熙之事,特意回过一次堂邑侯府,正式的婚礼便不再前来。
刘彻回到长门的时候,陈阿娇已经伏在榻上,昏昏欲睡了。
“娇娇,”他扶起她,轻声唤。
她睁开眼,见是他,便又安心的闭了眼,继续睡。
刘彻抿起薄唇,挥退宫人,熟练的向下解她的衣裳。阿娇迷迷糊糊,倚在他怀里,身子渐渐滚烫起来,人也渐渐向他倒去。
“娇娇,”他在她耳边呢喃,“唤我一声彻儿。”
一个激灵,便全盘清醒过来。
刘彻并不在意,继续亲吻挑逗,看她倔强的咬了牙,一双清眸死死的盯住她,不再清淡,反充斥着怒火。
“你说,娇娇,”他自己的呼吸也渐渐急促起来,却好整以暇道,“你能坚持多久呢?”
“肯定比你久。”她冷冷道,伸脚就想踹,没有章法的挣扎剧烈,刘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治住。
“娘娘,陛下,”外面,绿衣听到不同寻常的动静,扬声叫唤,声音担忧。
她脸一红,勉强镇静答道,“没事。”说话间,只觉腰上被刘彻右手轻抚,浑身一颤,抑住即将冲出口的娇吟。
这个男人,实在太清楚她身子的每一个地方。
肌肤相接,有一种致命的旖旎诱惑。
他在她最柔软的深处轻轻屈了指节。汹涌的战粟让她守不住齿关,险些喊出声来。
“彻儿——”终于崩溃,久违的名字从口中逸出,伴着凋落的眼泪。朦胧间,听见刘彻轻叹一声,欺上来,吻住她的唇。
筋疲力尽,缓缓陷入沉睡之际,她想,她曾无数次唤他彻儿,或娇嗔,或恼怒,到如今,伴着的,却是眼泪。
可是到底如何?这样一声唤,过去的记忆,便排山倒海而来,不能继续割裂,当彼此是两个人。
元狩五年末,袜陵候刘安收次女刘茜名下的侍女怡姜为义女,嫁给朝中重臣,大司农桑弘羊。
长门宫里,陈阿娇挽了刘陵的手,心中欢喜,“茜儿早嫁了伍被,如今连桑弘羊都成亲了,陵儿,你还要拖多久?”
自胶东事变后,伍被入朝为官,才能为陛下赏识,渐渐升迁,官至典客,掌诸归顺蛮夷。
刘陵叹了口气,无奈道,“是不是但凡女子,最终终要走到这一步呢?”
陈娇微微一笑,“你独自一人这么久,不孤单么?找个志同道合的人陪陪,也挺好。我看东方朔亦不错啊。”本来以为,他们这些人,注定要孤独终老,如今看来,柳裔和刘昙,或者桑弘羊与怡姜,渐渐磨合,竟也是一种甜蜜温馨。
那么,她侧头思虑,她与刘陵的幸福,在哪里呢?
“你是没的选择,就跳进了夫妻生活。”刘陵倒不在意,谑笑道,“要是和我一样自由之身,只怕也是要蹉跎许久的,女子本来就比他们来的慎重。”
“东方朔博学亦开明,本来也是好的了。”她微微叹了口气,“可是,我总是想,若是真的嫁了他,以后,彼此地理念不同,落得成仇,还不如现在逍遥自在,何苦来哉?”
陈阿娇默然,刘陵看似洒脱,骨子里对两个人一生一世的相守,还是抱着怀疑虑的态度,尤其,当另一个是和她相差了两千年代沟的古人。
“其实。这些年。我冷眼看来,”刘陵微笑道,“陛下待你算不错地了。怎样?阿娇姐你心动了么?”
她悠悠叹了口气,道,“一个人在你心口狠狠刺了一刀,再回头来将你捧在掌心里千好万好,你觉得怎样?”
“呢……也是。”刘陵讪笑,“不过阿娇姐你想过没有,如今地你。 和从前的你,毕竟是不同的。陛下可能不爱从前的阿娇。却渐渐为如今的淡然遗世的阿娇所吸引。毕竟,他不久前才放过了那个倾城之美的李妍,不能不说,有你在他身边地原因吧。”
“爱,”阿娇嗤笑,望着长门宫朱红似血的柱子,“爱是这座富丽堂皇的皇宫里,最奢侈地东西。”
而刘彻,是全天下。最靠不住的情人。
“不提这个了,”阿娇垂眸,道,“最近我总是心有担忧,觉得陈家地势力扩充太快,你请他们都收敛些,免的遭到陛下疑虑。”
进入元狩牟间后。朝堂之上,陈卫两家对峙便战了刘彻保持外戚之家势力微妙平衡的制衡之道。权势博弈之术,进未将是进,退亦未是退。一时占了上风,从长远上看,却是遭祸之端。
这道理,刘陵亦是清楚的,颔首应道,“知道了。”
元狩六年初,阳石公主刘纭出嫁,皇后卫子夫主持婚典。
陈阿娇安静的坐在长门宫,听着宣德殿远远的喜乐,盛大恢宏。
她的生命中,也曾有过这样一次盛大的婚典,心甘情愿的覆上华丽地盖帕,等着心上的那个人来揭。
“娘娘,”成烈掀帘进来,面上有着奇异的神色,跪拜禀告,“宣德殿那边有消息,众大臣力请陛下策立太子。”
阿娇一怔,手中的杯盏泼出一些新茶,溅在衣裳上,留下浅浅茶渍。
刘彻正值壮年,春秋鼎盛,在她看来,并无立太子的必要。但汉朝祖制,太子早立,从臣才能心安。只是朝臣们在两位不同母所出的嫡皇子间观望良久,猜不出陛下心意,这才拖到了如今。
此时,刘彻膝下有四子。长子陌由己所出,年十一。次子据由卫子夫出,年九。三子闳,四子旦年纪尚幼,生母身份又略低些,汉承周制,在这立嗣一道上,尊崇立嫡,立长,立贤,几乎没有希望。
说到底,还是陈卫之争罢了。
此事,想必不是卫家所为,毕竟论年纪,论能力,论陛下恩宠,刘陌都在刘据之上。
只是,她并不想让陌儿当什么劳什子太子。
“娇娇怎么看呢?”夜里在般若殿里,刘彻含笑望着她,问道。
“平心而论,我自然不想让刘据登上太子之位。”她道,实在觉得他唇角的那抹笑纹太剌目。
“哦?”
“无论是宫中还是外臣,都是踩高看低之辈。不管皇帝目前恩宠如何,他们看重地,是日后的皇帝,不是么?若刘据登位,我和陌儿,早早,哪里还有活命之路?”
“那么,”刘彻一笑,低下眉去,“娇娇希望朕选陌儿么?”
阿娇摇首,“我也不希望陌儿当太子。”
刘彻将讶异压在心中,淡淡问道,“为什么?”
“太子的责任太重,我怕,陌儿当了,就会很累。而且,从太子位跌下来,会摔的更重。刘荣就是前车之鉴,不是么?”
她更怕,到最后,威胁到陌儿太子位置的,不是兄弟,而是刘彻自己。
从来,君权和储权的分立,是最危险的事。而刘彻,是那么强势的君主,容不得有人分走他手上的权利,哪怕,那个人是他的儿子。
原来的那个时空里,刘据的下场,让她却步。
而刘彻的寿数尚长,她舍不得,陌儿在他父亲手下,无为而治。更舍不得,他据理而争,最终父子反目。
“娇娇的见解倒奇异,”刘彻目光灼灼,好笑道,“只是,莫不是要朕力闳儿..或是旦儿..?”
阿娇嗤笑。俏皮道。“我想让陛下活的长久一点,压根就不要考虑什么立太子的事。”
“娇娇,”他的眸色便深一些,拥住她,“朕很高兴,你能这么说。”
“其实,”她淡淡道。“阿娇说什么,不过是阿娇自己地看清。陛下要怎么决定,阿娇并无置喙余地。”
元狩六年。众臣第一次请立太子,刘彻缄默。太子最终不得立。
卫氏诸人便松了口气